第一章 娜娜
泰國，曼谷，這是娜娜。
熱帶海濱之夏，晚風洋溢著海水的濕鹹。暮色彤霞，夕陽下的娜娜分外妖嬈，惹人駐足，魂牽夢縈。
人類時代如今早已「性別混亂」，但娜娜不是女人，也不是變性人，更不是……。它，只是一個地名，泰國著名的紅燈區。
夜幕臨近，大街小巷轉瞬間燈紅酒綠，各色人等衣著清涼，往來穿梭，風情萬種。在這待久了，很多人都會覺得自己變得更年輕，小吾正是其中之一。
小吾是一個男人，姓「小」名「吾」，四十八歲。他尚未顯老態，但身形單薄，每匆匆走一陣路就慢下來緩緩，或許生活糜爛已未老先衰。儘管如此，他今天照舊像個頑童一樣屁顛屁顛地趕著去工作，卻很倒楣連摔了兩個標準的「狗啃泥」，差點把剛剛囫圇吞棗咽下的一大碗西米肉丸子都給吐出來。他癱坐在馬路牙子上喘口氣，一邊慢慢抹去臉上泥土，一邊頹唐地暢想未來。這時，一個女童害羞地微笑著在他面前放了一塊斑斕糕，然後一個帶著詭異笑容的機器人路過，竟也樂呵呵地丟給他兩個硬幣——她和它都把小吾看成是來泰國這個「微笑國度」租老婆、租女友最後傾家蕩產的乞丐流浪漢了！
小吾一邊呼哧呼哧出氣，一邊神情呆滯、眼神迷離地目送女童和機器人相繼走遠，各自消失在深巷盡頭，他才滑稽地晃晃腦袋，也古怪地笑起來。他隨手將斑斕糕扔給流浪狗，又將硬幣塞進分類垃圾桶，便舔了舔油膩而腫大的手指關節，轉身挪進身後一間半扇門虛掩的店裡。
店內霓虹昏暗，前臺正對門供著一尊佛，佛像周圍彌漫著迷幻蘑菇的薄霧，混合著酒精和大麻氣息，煙霧繚繞。都說娜娜是男人的天堂，毒品、煙酒和女人本就是這世上最容易讓男人們醉生夢死的迷幻品，待得他們轉醒後，再紛紛去找各路神明尋求精神庇護、寄託良知也不遲……。
半響已過，身上的疼痛感散去大半，腦袋依舊有點渾沌不清，但小吾的興趣早已轉移到他眼前的一對女人玉足上。這雙腳水嫩絲滑，腳趾精緻，每個縫隙都透漏出養優處尊的韻味。小吾的手卻粗陋黝黑，正溫柔地揉搓這雙女人的腳。他能聽到她輕重起伏的呼吸，還有她享受的輕微呻吟聲，混雜在屋外街道傳來的、人工智慧AI隨機創作的樂律聲中，婉曲縈回。
小吾對這些早已習慣得麻木。這些年，他閉著眼都可以指隨心動，肆意撩撥：足底反射區，腎經穴位揉三遍，然後輸尿管反射區左右各按壓兩圈，再下來是膀胱經穴……。原來，他是個實戰經驗十足的足浴店老闆。眼前的女人是今晚他店裡的第一個顧客，他親自下場伺候她，無須任何AI感測器與她身體對接，僅通過試探她身上各處穴位的反應，還有她享受的神情和肢體的輕微扭動，不出半會，他已對她的性情及生理欲望都瞭若指掌，甚至連她這幾天滾了幾次床單、做過幾次春夢、最近想過幾個男人都估摸得八九不離十……。
事實上，小吾那個年代，兩個相互想念的人容易同時夢到彼此，並共享完全相同的夢境，而且這種情況在曼谷的娜娜地區發生得最頻繁真切，為這個本就魂顛夢倒的都市一隅平添一份神秘，所以娜娜正是名副其實的「世界夢都」！遺憾的是，即使在「夢都」娜娜，人類與人工智慧AI之間是否也會發生類似「思念．互夢」之事，目前尚無確證。
如今智慧AI在很多行業已將人類排擠得「無處容身」，小吾卻一直打心底裡抵觸AI。在「夢都」娜娜，他的足浴店和他的身體內，AI的元素都少之又少。他有句座右銘：「AI眼裡的人類像是赤裸裸的烏龜王八，一舉一動毫無隱私可言，人類的吃喝拉撒、偷情搞野都被AI監控著欣賞和玩味。」所以儘管這條街其它按摩店裡，AI按摩的價碼比人工按摩要優惠一大截，但小吾這裡卻固執地堅持提供純手工服務，他覺得人世間有些事總還得由人類自身去做才更「接地氣」——這倒為他的足浴店帶來一些意想不到的好處，連一些「機器人顧客」都更青睞他這裡的「純人類手工按摩」，而不是其它店的「AI按摩套餐」。
名義上，小吾是個足浴店的老闆，落魄又隨遇而安，但更貼切描述，他是個戀足癖和精神狩獵者（俗稱PUA）。在店裡遇到他感興趣的女客，他都條件反射般開始盤算怎麼吸引她的欣喜和好奇，幾時去撩撥她，如何讓她流連忘返，多久後再把她惹怒氣走等等……。不過今天的情況不太一樣，小吾對眼前的女人興趣並不濃厚，他關注她的音容笑貌和每一處細節，尤其是她的呻吟聲，是因為這些讓他想起了曾經的另一個女人——那個女人的名字，正好也叫娜娜！
他最熟悉娜娜的腳，當然，還有她的呻吟聲。數年前與她離別後，他的夢中時常有她的影子，還有她無助的呻吟，痛苦、無力而且憂傷……。
小吾暗自思緒悠揚，又回憶起很多年前，他和娜娜結伴從華南盡情流浪到緬北，又一路向南顛沛流離到中南半島海岸邊，從曾經的出手豪闊到最後浪跡天涯……。
他也想起更早先與娜娜的交往。他各種泡妞PUA組合、甜言蜜語，以為成功誘她情到深處，沒想到一切都是她和閨蜜們在挖坑設局，還將他各種醜態編成段子發上網路任人嘲諷，任AI嘲笑……。他鍥而不捨、軟磨硬泡，某天終於以為哄騙出她誠意的山盟海誓，豈料她一起身就又瞬間變臉，滿臉鄙夷地笑話他「幼稚可笑下作，Low Low Low」……。
他還記起他倆的初見，他的怦然心動與似曾相識，而她則一副冷淡如霜和漠不關心……。
……。
手上揉捏著女人的腳，小吾最容易浮想往事，如夢如幻。可惜今個兒，他沒太多機會一直冥想下去。上一刻的他還半夢半醒地沉浸在回憶中，而下一刻他腦中一聲悶響，便突然靈魂出竅般——死掉了！人生最後的印記定格在了泰國娜娜。
小吾死了；然而，他的「意識」卻尚存著……。
他當然不是「死」於那幾款類似《盜夢空間IV》、《人生倒轉》等虛擬網遊中，那些在手臂上注射一針迷幻劑便號稱可以讓人的意識「活進夢境」甚至「活入過去」（其實都是AI模擬的虛擬場境），再結合各種虛頭巴腦的心理誘導，對極擅長PUA的他來說簡直班門弄斧，無聊至極。
小吾在「夢都」娜娜生活了不少年頭，經歷了無數場春夢和迷幻藥，顯然自覺能輕鬆識別何為真假，何為夢幻。他記得上一刻耳畔是足浴店曖昧的音樂，眼前是迷離的煙霧繚繞，腦裡是如煙似雨的娜娜和纏綿回憶，他知道那些都是有血有肉的現實生活；而這一刻自己儘管意識無比清醒，卻遇上了一件稀奇古怪的東西——一個洋溢著死亡氣息的「超級AI」——令他感覺似夢但又非夢。
活在「夢都」，遇見或夢到某個不尋常的AI是常有的事，但小吾堅信他現在不是在做夢，就像此時此刻的你也一定清楚自己是清醒的，而不是在睡夢中看書閱讀一樣。但除此以外，小吾又毫不含糊地感受到自己的精神狀態游離於人世間之外，如同靈魂出竅，倒逼著他開始「懷疑人生」……。
泰國，曼谷，這是娜娜。
熱帶海濱之夏，晚風洋溢著海水的濕鹹。暮色彤霞，夕陽下的娜娜分外妖嬈，惹人駐足，魂牽夢縈。
人類時代如今早已「性別混亂」，但娜娜不是女人，也不是變性人，更不是……。它，只是一個地名，泰國著名的紅燈區。
夜幕臨近，大街小巷轉瞬間燈紅酒綠，各色人等衣著清涼，往來穿梭，風情萬種。在這待久了，很多人都會覺得自己變得更年輕，小吾正是其中之一。
小吾是一個男人，姓「小」名「吾」，四十八歲。他尚未顯老態，但身形單薄，每匆匆走一陣路就慢下來緩緩，或許生活糜爛已未老先衰。儘管如此，他今天照舊像個頑童一樣屁顛屁顛地趕著去工作，卻很倒楣連摔了兩個標準的「狗啃泥」，差點把剛剛囫圇吞棗咽下的一大碗西米肉丸子都給吐出來。他癱坐在馬路牙子上喘口氣，一邊慢慢抹去臉上泥土，一邊頹唐地暢想未來。這時，一個女童害羞地微笑著在他面前放了一塊斑斕糕，然後一個帶著詭異笑容的機器人路過，竟也樂呵呵地丟給他兩個硬幣——她和它都把小吾看成是來泰國這個「微笑國度」租老婆、租女友最後傾家蕩產的乞丐流浪漢了！
小吾一邊呼哧呼哧出氣，一邊神情呆滯、眼神迷離地目送女童和機器人相繼走遠，各自消失在深巷盡頭，他才滑稽地晃晃腦袋，也古怪地笑起來。他隨手將斑斕糕扔給流浪狗，又將硬幣塞進分類垃圾桶，便舔了舔油膩而腫大的手指關節，轉身挪進身後一間半扇門虛掩的店裡。
店內霓虹昏暗，前臺正對門供著一尊佛，佛像周圍彌漫著迷幻蘑菇的薄霧，混合著酒精和大麻氣息，煙霧繚繞。都說娜娜是男人的天堂，毒品、煙酒和女人本就是這世上最容易讓男人們醉生夢死的迷幻品，待得他們轉醒後，再紛紛去找各路神明尋求精神庇護、寄託良知也不遲……。
半響已過，身上的疼痛感散去大半，腦袋依舊有點渾沌不清，但小吾的興趣早已轉移到他眼前的一對女人玉足上。這雙腳水嫩絲滑，腳趾精緻，每個縫隙都透漏出養優處尊的韻味。小吾的手卻粗陋黝黑，正溫柔地揉搓這雙女人的腳。他能聽到她輕重起伏的呼吸，還有她享受的輕微呻吟聲，混雜在屋外街道傳來的、人工智慧AI隨機創作的樂律聲中，婉曲縈回。
小吾對這些早已習慣得麻木。這些年，他閉著眼都可以指隨心動，肆意撩撥：足底反射區，腎經穴位揉三遍，然後輸尿管反射區左右各按壓兩圈，再下來是膀胱經穴……。原來，他是個實戰經驗十足的足浴店老闆。眼前的女人是今晚他店裡的第一個顧客，他親自下場伺候她，無須任何AI感測器與她身體對接，僅通過試探她身上各處穴位的反應，還有她享受的神情和肢體的輕微扭動，不出半會，他已對她的性情及生理欲望都瞭若指掌，甚至連她這幾天滾了幾次床單、做過幾次春夢、最近想過幾個男人都估摸得八九不離十……。
事實上，小吾那個年代，兩個相互想念的人容易同時夢到彼此，並共享完全相同的夢境，而且這種情況在曼谷的娜娜地區發生得最頻繁真切，為這個本就魂顛夢倒的都市一隅平添一份神秘，所以娜娜正是名副其實的「世界夢都」！遺憾的是，即使在「夢都」娜娜，人類與人工智慧AI之間是否也會發生類似「思念．互夢」之事，目前尚無確證。
如今智慧AI在很多行業已將人類排擠得「無處容身」，小吾卻一直打心底裡抵觸AI。在「夢都」娜娜，他的足浴店和他的身體內，AI的元素都少之又少。他有句座右銘：「AI眼裡的人類像是赤裸裸的烏龜王八，一舉一動毫無隱私可言，人類的吃喝拉撒、偷情搞野都被AI監控著欣賞和玩味。」所以儘管這條街其它按摩店裡，AI按摩的價碼比人工按摩要優惠一大截，但小吾這裡卻固執地堅持提供純手工服務，他覺得人世間有些事總還得由人類自身去做才更「接地氣」——這倒為他的足浴店帶來一些意想不到的好處，連一些「機器人顧客」都更青睞他這裡的「純人類手工按摩」，而不是其它店的「AI按摩套餐」。
名義上，小吾是個足浴店的老闆，落魄又隨遇而安，但更貼切描述，他是個戀足癖和精神狩獵者（俗稱PUA）。在店裡遇到他感興趣的女客，他都條件反射般開始盤算怎麼吸引她的欣喜和好奇，幾時去撩撥她，如何讓她流連忘返，多久後再把她惹怒氣走等等……。不過今天的情況不太一樣，小吾對眼前的女人興趣並不濃厚，他關注她的音容笑貌和每一處細節，尤其是她的呻吟聲，是因為這些讓他想起了曾經的另一個女人——那個女人的名字，正好也叫娜娜！
他最熟悉娜娜的腳，當然，還有她的呻吟聲。數年前與她離別後，他的夢中時常有她的影子，還有她無助的呻吟，痛苦、無力而且憂傷……。
小吾暗自思緒悠揚，又回憶起很多年前，他和娜娜結伴從華南盡情流浪到緬北，又一路向南顛沛流離到中南半島海岸邊，從曾經的出手豪闊到最後浪跡天涯……。
他也想起更早先與娜娜的交往。他各種泡妞PUA組合、甜言蜜語，以為成功誘她情到深處，沒想到一切都是她和閨蜜們在挖坑設局，還將他各種醜態編成段子發上網路任人嘲諷，任AI嘲笑……。他鍥而不捨、軟磨硬泡，某天終於以為哄騙出她誠意的山盟海誓，豈料她一起身就又瞬間變臉，滿臉鄙夷地笑話他「幼稚可笑下作，Low Low Low」……。
他還記起他倆的初見，他的怦然心動與似曾相識，而她則一副冷淡如霜和漠不關心……。
……。
手上揉捏著女人的腳，小吾最容易浮想往事，如夢如幻。可惜今個兒，他沒太多機會一直冥想下去。上一刻的他還半夢半醒地沉浸在回憶中，而下一刻他腦中一聲悶響，便突然靈魂出竅般——死掉了！人生最後的印記定格在了泰國娜娜。
小吾死了；然而，他的「意識」卻尚存著……。
他當然不是「死」於那幾款類似《盜夢空間IV》、《人生倒轉》等虛擬網遊中，那些在手臂上注射一針迷幻劑便號稱可以讓人的意識「活進夢境」甚至「活入過去」（其實都是AI模擬的虛擬場境），再結合各種虛頭巴腦的心理誘導，對極擅長PUA的他來說簡直班門弄斧，無聊至極。
小吾在「夢都」娜娜生活了不少年頭，經歷了無數場春夢和迷幻藥，顯然自覺能輕鬆識別何為真假，何為夢幻。他記得上一刻耳畔是足浴店曖昧的音樂，眼前是迷離的煙霧繚繞，腦裡是如煙似雨的娜娜和纏綿回憶，他知道那些都是有血有肉的現實生活；而這一刻自己儘管意識無比清醒，卻遇上了一件稀奇古怪的東西——一個洋溢著死亡氣息的「超級AI」——令他感覺似夢但又非夢。
活在「夢都」，遇見或夢到某個不尋常的AI是常有的事，但小吾堅信他現在不是在做夢，就像此時此刻的你也一定清楚自己是清醒的，而不是在睡夢中看書閱讀一樣。但除此以外，小吾又毫不含糊地感受到自己的精神狀態游離於人世間之外，如同靈魂出竅，倒逼著他開始「懷疑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