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暫時的離別
士兵們從街頭挑走的，不全會被選去做希思女神侍女，經過幾日的訓練以後，從中挑出一百名來，其餘的便各自打發點錢回家，就當辛苦費。連翹雖然已經被那瓦登侖帶走，可也不一定能進入希思神廟，畢竟她長得與北狄女子有異，或許不會選中她。
尕拉爾坐在那裡，悄然無語，好半天才說道：“好，我聽你們的，只是，”他抬眼看了看方嫂，聲音裡透出些許請求道：“方嫂，妳每日去看她一次好不好？”
方嫂點了點頭道：“這個自然，不用你說我也會去看她的。”
相宜抬眼道：“方嫂，妳給連翹帶句話，讓她一切當心，我就不跟著過去了。”
“妳當然不能去。”嘉懋幾乎要跳了起來道：“那麼危險的地方，妳怎麼能去？”
尕拉爾看了一眼相宜，臉上有一種複雜的神色，好半天才幽幽道：“妳別去也好，連翹會知道妳的心意。”
相宜心中一痛，尕拉爾的意思是在說她冷漠？不是她不想跟著去看連翹，只是她不能去，她比不得連翹，她沒有武功，到那裡面只能是個拖累，絲毫起不了任何作用。她……相宜吸了一口冷氣道：“尕拉爾，我不是膽小，我是怕在那裡會拖累了你們。”盧世飛看了看相宜，臉上忽然浮現出歡喜的神色道：“若是駱小姐願意，也是可以去卡那幹軍營受訓練的。”
嘉懋大聲喊了起來道：“不妥當，我反對。”
現在形勢兇險，他怎麼能讓相宜去涉險？裡面有連翹就夠讓人牽腸掛肚的，還去個相宜，那他非得瘋了不可。
尕拉爾也趕緊開口道：“駱小姐，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連翹會想我們的，畢竟咱們一起這麼久都沒分開過。”
這句話刺在嘉懋心頭，有些難受，他猛的站了起來道：“尕拉爾，幾年前我與你打過一架，今日你不會想要我再來與你打一架吧？”他的手捏得緊緊的，一雙眼睛裡全是怒火道：“你分明知道相宜不是這個意思，為何還要用這話來逼她？”
寶柱跳了起來，一把抓住了嘉懋的手道：“嘉懋，鎮定，現在並沒有誰說一定要相宜去，只是盧將軍覺得這法子可行。”
“可行？你也覺得這個法子可行？”嘉懋譏諷的看著寶柱，一臉的憤怒道：“相宜可不是尕拉爾，不是你，不是方嫂，甚至不是我！她沒有武功在身，你要她去那危險的地方，出了問題你來負責？”“嘉懋！”相宜大喊了一聲道：“你別說了，若是大家都覺得我該去，我便會去，畢竟那不是戰場，我只是去做那神廟的侍女，應該也沒什麼危險。連翹在那裡，我本該主動要求去的，我們情同姐妹，又如何能放心讓她一個人在那裡？”
“不，不管怎麼樣，我都不讓妳去！”嘉懋忽然間橫蠻了起來，他不顧一切甩開寶柱的手奔到了相宜的面前，緊緊抓住了她的一雙手道：“相宜，我說過要好好的保護妳，不能讓妳受到傷害，妳跟著來北狄，我已經心中很是愧疚，妳還要將自己送到卡那幹軍營去，我……”他焦急的盯住了相宜道：“不，妳不要去。”
“嘉懋。”相宜沖他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是……”她吸了一口氣，做人不能太自私，她不能放任連翹一個人在那裡。連翹就是她的親姐姐，她無論如何也要與她在一起，兩人一起面對一切即將發生的事情。
“我願意接受盧將軍的提議，請妥當安排。”相宜含笑看了一眼嘉懋道：“你就這般擔心我？難道我是一個笨手笨腳的女人不成？”
“相宜！”嘉懋猛的將她拉在懷裡，全然不顧旁邊的人如何看他，道：“我真的，真的不能讓妳去。”
“嘉懋，按你的說法，我也不能讓你來北狄。”相宜笑了笑道：“你是為國效力，我們雖是小女子，也要為國效力。更何況尕拉爾是咱們的朋友，咱們應該幫助他，讓他能順利的拿回本該屬於他的東西。”
盧世飛擊掌讚歎道：“駱小姐這話，實在是可圈可點，女兒家也有大丈夫的情懷！”“相宜，我支持妳！”寶柱也咧嘴笑著點頭道：“嘉懋，你擔心什麼，方嫂身上肯定帶著不少好東西，相宜要自保絕對沒問題，再說我們不還有那麼多人安插在北狄內部，卡那幹軍營那邊，肯定有人。”
嘉懋的手略微鬆開了些，他退了一步，上上下下看了相宜一眼，又握緊了她的手指幾分道：“不行，相宜，我還是捨不得，妳這嬌弱的身子，怎麼能……不，不，相宜，妳別去，這些事情妳別管。”
相宜站在那裡，靜靜的望著嘉懋，心中實在感動，可她知道，她不能不去，盧世飛、寶柱、尕拉爾他們都希望自己能去，連翹那裡也需要幫手，自己不能就這樣躲在這宅子裡聽他們帶回來的消息，道：“不，嘉懋，我去，我一定要去。”霍世瑜朝眾人略一抱拳作別，「駕」一聲，身下驄駿便馱了他放蹄而去，侍衛緊追而上，身影轉眼消失在了山道長楸之後。
餘下眾人見安陽王走了，自然無心再留，卻遊興未減，商議回城再去尋樂。
靖海侯府出來的李臻提議道：「今日正十五，飛仙樓的楚惜之今晚操琴娛客，一月也就這一次，定要過去捧場！」
若說飛仙樓是這洛京中銷金窟裡的銷金窟，楚惜之便是這黃金翠玉堆中的花幟翹楚，才艷雙名，冠絕京華。洛京裡無數輕佻子弟、風流公卿，無不夢想成她裙下之臣。只可惜她眼高於頂，身後又有人撐著，一個月也就十五這日會現身會客而已。聽到李臻提起，有人呼喝響應，有人便道：「看得見吃不著，有什麼意思？有本事從永定王府的那位手裡把她搶來，這才叫本事。」
這話一出，頓時壓滅了一片聲音。
永定王府世子霍世鈞，本是景佑帝皇帝的侄兒。他自小聰穎過人，心思沉密，極得景佑帝喜愛，對他的喜愛甚至遠超過幾個皇子。
他十六歲掌京師龍衛禁軍統領，十八歲時，大元屬國西歧，受漠北鄰國韃靼挑唆反叛，聯合攻佔了華州富饒一十五郡，一路燒殺搶掠，所過之處，房屋夷為平地，平民傷亡無數，十五郡幾成鬼域。
霍世鈞隨當時的華州節度使胡耀宗一道領兵討伐。胡耀宗不幸戰死，霍世鈞續領帥印迎擊，最終斬殺西岐國王，將十萬聯合叛軍圍堵在涼山腳下痛擊，近萬將卒俘虜遭活埋坑殺。據說自那之後，當地人便時聞夜半涼山有淒慘鬼哭狼嚎之聲傳出，言說是不滅怨靈在作怪。韃靼自此元氣大傷，退縮至漠北腹地，至今不敢南下一步。凱旋之時，景佑帝大加封賞，更欲他襲永定王位，卻再次被一心修佛的王妃上書以年紀資歷為由阻攔，這才作罷。只經此一戰，永定王府世子霍世鈞的魔名便傳遍天下，提起他的狠辣，無人不畏懼三分。
即便是這樣的一個人，在少年時，卻也是出了名的風流不羈。原本的世子妃定了南方一藩屬國的公主。不想六年之前，十八歲的他班師回朝，正逢大婚前，公主送嫁路上竟染風寒，到了洛京便不治而去。時人暗中紛紛傳言，說他殺孽過重必損福壽，這將過門便折了的世子妃，便是首個觸了黴頭的近身之人。他至今仍未再論娶。洛京中人人都知道，飛仙樓楚惜之唯一能入眼的入幕之賓，也就是這位永定王府的霍世子了。一群人靜默片刻，便又議論起來，神情有艷羨，也有不屑。
薛英對這話題卻不大感興趣，見太師府的小兒子鍾頤有些百無聊賴的樣子，驅馬悄悄到了他身側，喚了一聲，壓低聲笑道：「我妹子今日正隨了我母親與太醫院院使的家眷在白鹿池探春，你若要去，咱們便去，不定運氣好了，你還能和她說上句話。」鍾頤正覺無趣，一聽薛英這提議，立刻便來了勁頭，撇下眾人也不說一聲，便帶了隨從要與薛英一道駕馬而去。
餘下少年被吸引了注意力，有人便嘀咕了句道：「不過是個五品學士府出來的，真不曉得怎會攀上子息這國舅爺，整日的跟了不離身……」
京中子弟交遊，最是看中門第階次。似薛英這樣出身偏低的，父親薛笠雖是當世大儒，甚至連景佑皇帝對他也頗敬重，卻不過官居天章閣學士。若沒有鍾頤，只以薛英自己的身份，本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打入這一群顯貴少年中的。
鍾頤急著去會自己的夢中美人，沒留意聽。薛英雖入耳，卻也只裝沒聽到，唇微微抿緊，打馬便跟了上去。
※※※
薛善水此刻隨了母親文氏與太醫院院使張青的家眷正一道在白鹿池賞花遊玩。
白鹿池原來是本朝太祖為訓練水軍，在洛京南郊人工挖掘出來的一個大湖，後來棄用，百年下來，因周邊風景極好，裡面又遍植牡丹，每到春日之時，儼然便成京中貴婦們呼朋喚伴嬉遊取樂的後花園，連當今太后前幾日也在此設花宴邀命婦們同樂。
善水的父親薛笠雖是皇子們少時的經師，但翰林院最高品秩也不過五品，文氏並無誥命在身，所以前次花宴並未受邀。至於張家，太醫院院使不過是個濁官，兩家只是因薛笠與張青交好，女人這才也走得近。
這日張夫人邀文氏一道去賞春，說守池的衛官是她家的一個親戚，通行無礙。文氏應了，便攜了善水一道坐車前來。
前幾日因太后花宴剛過，所以今日這裡除了薛張兩家女眷，並無旁人。文氏與張夫人在前，善水與張家的女兒，才十三歲的張若瑤跟在後，身後是兩家的丫頭們，繞著池邊逛了半圈，又賞了幾圃的牡丹，便都有些腿乏，見前面有個涼亭，丫頭們過去拿帕子掃了下凳面，便都坐了下來歇腳。第二日上午，相宜收拾了下，換了件粗布衣裳，與方嫂一道出了門。
兩人喊了一輛馬車，經過大半個時辰才到卡那幹軍營，門口的士兵將她們攔住道：“找誰？”
方嫂笑著塞了個銀角子到他手中道：“勞煩軍爺跟瓦登侖將軍說說，就說我送了個姑娘過來給他過目，看看能不能送了進去做希思女神的侍女。”
那士兵打量了相宜兩眼，掂量了一下銀角子，點點頭道：“妳們倆在這裡等著，我去問問將軍。”
不多時，那士兵走了回來，朝方嫂一招手道：“妳們兩人過來。”
方嫂與相宜跟著他到了軍帳，瓦登侖看到方嫂提著籃子進來，看到旁邊的相宜，略微愣了愣道：“這姑娘是想來做希思女神侍女的？”
“將軍，昨日的姑娘是她姐姐，她聽說姐姐被選中做希思女神的侍女，心中羡慕，在家裡嚷著也要來做希思女神的侍女，我被她吵得沒法子，只好帶她來試試看，不知道將軍這裡還要不要人？”
“昨日找了差不多三百人，等著今日下午阿納達大人過來把關挑選，挑選完以後就不再要人了，她算運氣好，就進去吧。”瓦登侖笑咪咪的看了方嫂一眼，心裡暗道：這是黑心的嫂子，想把小姑子送到這裡來，看能不能被王公貴族們看上去做小老婆，自己也好從中撈些好處。
“多謝將軍。”方嫂笑著遞了個籃子給相宜道：“見到妳姐姐以後兩人分著把裡面的東西吃了，我明日再來送東西給妳們。”
“嫂子，我知道了。”相宜拎著籃子，看了瓦登侖一眼道：“將軍，我能不能與我姐姐分到一處？我們也好有個照應。”
相宜站在那裡，亭亭玉立，容貌秀美，瓦登侖何曾見過這般容顏的女子？見她明眸皓齒笑得顧盼生輝，腦子早已迷迷糊糊的一片道：“妳姐姐叫什麼名字？我讓他們帶妳去找找。”
“多謝將軍。”相宜盈盈行了一禮道：“將軍實在是心地仁慈。”
“呵呵，姑娘以後妳攀上了高枝可別忘記幫我說說好話，我叫瓦登侖。”
這般美貌的女子，不愁不會被人看中，自己到時候少不得還要來求她呢。
“姐姐！”相宜沖進了屋子，一把抱住了連翹，有她在身邊的感覺真好。
連翹睜大眼睛望著相宜，驚訝得快說不出話來，眼睛瞄了瞄旁邊的一群北狄女子，壓低聲音道：“姑娘，您怎麼也被捉進來了？”“我是自己要求來的。”相宜的腦袋在連翹的肩膀上蹭了蹭，雖然才一個晚上不見連翹，可就跟很久沒見到她一般，現在看她真真實實的站在面前，心裡有說不出的舒暢。
“什麼？”連翹更吃驚了道：“容大少爺、表少爺他們都同意？”
相宜點了點頭，拉著連翹往一旁走道：“我們到安靜的地方說話。”
下午卡那幹這裡來了一位大人，名叫阿納達，看上去職位不低，那瓦登侖對他畢恭畢敬，不停的作揖打拱。
阿納達是來選定一百名供奉希思女神侍女的，一批批女子被帶進去，由他過目，他說可以就留下，他說不行就站到一旁，等著若是有空缺再選。
“連翹、半夏。”一個士兵手裡拿著名冊，念出了兩個名字，場內的人都有些面面相覷，沒想到竟然還有人取這種名字。文氏與張夫人沒說幾句閒話，便扯到了下月的秀女擇選之事。
原來這大元朝有個規矩，每三年一次，京中凡五品，各州三品之上的官員人家女兒，有年齡滿十三到十六之間無婚約者，要把名字報上內務府攘選。
主要是補充後宮，並為適婚皇子、諸多郡王以及立有大功的近臣擇優而配。
景佑帝年近五十，多年來對後宮也不十分熱衷。所以此次攘選，主要還是諸多皇子、郡王及皇親國戚們的事。
張夫人看一眼與自己女兒並肩而坐的善水，見日光照耀之下，她肌膚雪白瑩潤，舉止嫻雅端莊，兼又十分的美貌。雖則天下做娘的都護自家的娃，卻也不得不承認自家女兒與她相比，確實黯然失色。忍不住讚道：「妳家善水真真是粉團揉出來的一個嬌嬌人兒，我竟越見越愛。此次她若沒被點上，老姐姐妳可不能忘了咱倆先前說好的。」
文氏見女兒被讚，心中自然高興。
薛善水現在快十六了。前次秀女大選，她十三不夠，所以未報上。過了十三，卻要等著下三年的秀女之選，未經皇室內府篩選，不能自主婚配，所以一直拖到了現在。這秀女之選，名目上雖說是以才德為上，實際到了這些年，不過是家世與權位的權衡聯姻而已。像薛家與張家，女兒雖都按規制將名報了上去，但無論是文氏還是張夫人，都沒想過自家女兒有雀屏中選的可能，不過是過個場而已。
兩家夫人受丈夫的影響，於名利也不很醉心，見交好，兒女年齡也適合，便有了結親的念頭。兩家夫人先前早議好了，一等此次秀選結束，便將善水與張家的兒子訂親完婚。現在見女兒們在跟前，怕說了她們羞臊，這才一語帶過而已。
善水正被若瑤拉著，扭身指看亭子外的一叢怒放姚黃。善水見小姑娘難得出來，顯得十分快活，便也順了她陪著說笑幾句。那頭自己母親與張夫人的話卻都一字不落地進了耳朵，心中並沒什麼大的波動。
士兵們從街頭挑走的，不全會被選去做希思女神侍女，經過幾日的訓練以後，從中挑出一百名來，其餘的便各自打發點錢回家，就當辛苦費。連翹雖然已經被那瓦登侖帶走，可也不一定能進入希思神廟，畢竟她長得與北狄女子有異，或許不會選中她。
尕拉爾坐在那裡，悄然無語，好半天才說道：“好，我聽你們的，只是，”他抬眼看了看方嫂，聲音裡透出些許請求道：“方嫂，妳每日去看她一次好不好？”
方嫂點了點頭道：“這個自然，不用你說我也會去看她的。”
相宜抬眼道：“方嫂，妳給連翹帶句話，讓她一切當心，我就不跟著過去了。”
“妳當然不能去。”嘉懋幾乎要跳了起來道：“那麼危險的地方，妳怎麼能去？”
尕拉爾看了一眼相宜，臉上有一種複雜的神色，好半天才幽幽道：“妳別去也好，連翹會知道妳的心意。”
相宜心中一痛，尕拉爾的意思是在說她冷漠？不是她不想跟著去看連翹，只是她不能去，她比不得連翹，她沒有武功，到那裡面只能是個拖累，絲毫起不了任何作用。她……相宜吸了一口冷氣道：“尕拉爾，我不是膽小，我是怕在那裡會拖累了你們。”盧世飛看了看相宜，臉上忽然浮現出歡喜的神色道：“若是駱小姐願意，也是可以去卡那幹軍營受訓練的。”
嘉懋大聲喊了起來道：“不妥當，我反對。”
現在形勢兇險，他怎麼能讓相宜去涉險？裡面有連翹就夠讓人牽腸掛肚的，還去個相宜，那他非得瘋了不可。
尕拉爾也趕緊開口道：“駱小姐，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連翹會想我們的，畢竟咱們一起這麼久都沒分開過。”
這句話刺在嘉懋心頭，有些難受，他猛的站了起來道：“尕拉爾，幾年前我與你打過一架，今日你不會想要我再來與你打一架吧？”他的手捏得緊緊的，一雙眼睛裡全是怒火道：“你分明知道相宜不是這個意思，為何還要用這話來逼她？”
寶柱跳了起來，一把抓住了嘉懋的手道：“嘉懋，鎮定，現在並沒有誰說一定要相宜去，只是盧將軍覺得這法子可行。”
“可行？你也覺得這個法子可行？”嘉懋譏諷的看著寶柱，一臉的憤怒道：“相宜可不是尕拉爾，不是你，不是方嫂，甚至不是我！她沒有武功在身，你要她去那危險的地方，出了問題你來負責？”“嘉懋！”相宜大喊了一聲道：“你別說了，若是大家都覺得我該去，我便會去，畢竟那不是戰場，我只是去做那神廟的侍女，應該也沒什麼危險。連翹在那裡，我本該主動要求去的，我們情同姐妹，又如何能放心讓她一個人在那裡？”
“不，不管怎麼樣，我都不讓妳去！”嘉懋忽然間橫蠻了起來，他不顧一切甩開寶柱的手奔到了相宜的面前，緊緊抓住了她的一雙手道：“相宜，我說過要好好的保護妳，不能讓妳受到傷害，妳跟著來北狄，我已經心中很是愧疚，妳還要將自己送到卡那幹軍營去，我……”他焦急的盯住了相宜道：“不，妳不要去。”
“嘉懋。”相宜沖他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是……”她吸了一口氣，做人不能太自私，她不能放任連翹一個人在那裡。連翹就是她的親姐姐，她無論如何也要與她在一起，兩人一起面對一切即將發生的事情。
“我願意接受盧將軍的提議，請妥當安排。”相宜含笑看了一眼嘉懋道：“你就這般擔心我？難道我是一個笨手笨腳的女人不成？”
“相宜！”嘉懋猛的將她拉在懷裡，全然不顧旁邊的人如何看他，道：“我真的，真的不能讓妳去。”
“嘉懋，按你的說法，我也不能讓你來北狄。”相宜笑了笑道：“你是為國效力，我們雖是小女子，也要為國效力。更何況尕拉爾是咱們的朋友，咱們應該幫助他，讓他能順利的拿回本該屬於他的東西。”
盧世飛擊掌讚歎道：“駱小姐這話，實在是可圈可點，女兒家也有大丈夫的情懷！”“相宜，我支持妳！”寶柱也咧嘴笑著點頭道：“嘉懋，你擔心什麼，方嫂身上肯定帶著不少好東西，相宜要自保絕對沒問題，再說我們不還有那麼多人安插在北狄內部，卡那幹軍營那邊，肯定有人。”
嘉懋的手略微鬆開了些，他退了一步，上上下下看了相宜一眼，又握緊了她的手指幾分道：“不行，相宜，我還是捨不得，妳這嬌弱的身子，怎麼能……不，不，相宜，妳別去，這些事情妳別管。”
相宜站在那裡，靜靜的望著嘉懋，心中實在感動，可她知道，她不能不去，盧世飛、寶柱、尕拉爾他們都希望自己能去，連翹那裡也需要幫手，自己不能就這樣躲在這宅子裡聽他們帶回來的消息，道：“不，嘉懋，我去，我一定要去。”霍世瑜朝眾人略一抱拳作別，「駕」一聲，身下驄駿便馱了他放蹄而去，侍衛緊追而上，身影轉眼消失在了山道長楸之後。
餘下眾人見安陽王走了，自然無心再留，卻遊興未減，商議回城再去尋樂。
靖海侯府出來的李臻提議道：「今日正十五，飛仙樓的楚惜之今晚操琴娛客，一月也就這一次，定要過去捧場！」
若說飛仙樓是這洛京中銷金窟裡的銷金窟，楚惜之便是這黃金翠玉堆中的花幟翹楚，才艷雙名，冠絕京華。洛京裡無數輕佻子弟、風流公卿，無不夢想成她裙下之臣。只可惜她眼高於頂，身後又有人撐著，一個月也就十五這日會現身會客而已。聽到李臻提起，有人呼喝響應，有人便道：「看得見吃不著，有什麼意思？有本事從永定王府的那位手裡把她搶來，這才叫本事。」
這話一出，頓時壓滅了一片聲音。
永定王府世子霍世鈞，本是景佑帝皇帝的侄兒。他自小聰穎過人，心思沉密，極得景佑帝喜愛，對他的喜愛甚至遠超過幾個皇子。
他十六歲掌京師龍衛禁軍統領，十八歲時，大元屬國西歧，受漠北鄰國韃靼挑唆反叛，聯合攻佔了華州富饒一十五郡，一路燒殺搶掠，所過之處，房屋夷為平地，平民傷亡無數，十五郡幾成鬼域。
霍世鈞隨當時的華州節度使胡耀宗一道領兵討伐。胡耀宗不幸戰死，霍世鈞續領帥印迎擊，最終斬殺西岐國王，將十萬聯合叛軍圍堵在涼山腳下痛擊，近萬將卒俘虜遭活埋坑殺。據說自那之後，當地人便時聞夜半涼山有淒慘鬼哭狼嚎之聲傳出，言說是不滅怨靈在作怪。韃靼自此元氣大傷，退縮至漠北腹地，至今不敢南下一步。凱旋之時，景佑帝大加封賞，更欲他襲永定王位，卻再次被一心修佛的王妃上書以年紀資歷為由阻攔，這才作罷。只經此一戰，永定王府世子霍世鈞的魔名便傳遍天下，提起他的狠辣，無人不畏懼三分。
即便是這樣的一個人，在少年時，卻也是出了名的風流不羈。原本的世子妃定了南方一藩屬國的公主。不想六年之前，十八歲的他班師回朝，正逢大婚前，公主送嫁路上竟染風寒，到了洛京便不治而去。時人暗中紛紛傳言，說他殺孽過重必損福壽，這將過門便折了的世子妃，便是首個觸了黴頭的近身之人。他至今仍未再論娶。洛京中人人都知道，飛仙樓楚惜之唯一能入眼的入幕之賓，也就是這位永定王府的霍世子了。一群人靜默片刻，便又議論起來，神情有艷羨，也有不屑。
薛英對這話題卻不大感興趣，見太師府的小兒子鍾頤有些百無聊賴的樣子，驅馬悄悄到了他身側，喚了一聲，壓低聲笑道：「我妹子今日正隨了我母親與太醫院院使的家眷在白鹿池探春，你若要去，咱們便去，不定運氣好了，你還能和她說上句話。」鍾頤正覺無趣，一聽薛英這提議，立刻便來了勁頭，撇下眾人也不說一聲，便帶了隨從要與薛英一道駕馬而去。
餘下少年被吸引了注意力，有人便嘀咕了句道：「不過是個五品學士府出來的，真不曉得怎會攀上子息這國舅爺，整日的跟了不離身……」
京中子弟交遊，最是看中門第階次。似薛英這樣出身偏低的，父親薛笠雖是當世大儒，甚至連景佑皇帝對他也頗敬重，卻不過官居天章閣學士。若沒有鍾頤，只以薛英自己的身份，本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打入這一群顯貴少年中的。
鍾頤急著去會自己的夢中美人，沒留意聽。薛英雖入耳，卻也只裝沒聽到，唇微微抿緊，打馬便跟了上去。
※※※
薛善水此刻隨了母親文氏與太醫院院使張青的家眷正一道在白鹿池賞花遊玩。
白鹿池原來是本朝太祖為訓練水軍，在洛京南郊人工挖掘出來的一個大湖，後來棄用，百年下來，因周邊風景極好，裡面又遍植牡丹，每到春日之時，儼然便成京中貴婦們呼朋喚伴嬉遊取樂的後花園，連當今太后前幾日也在此設花宴邀命婦們同樂。
善水的父親薛笠雖是皇子們少時的經師，但翰林院最高品秩也不過五品，文氏並無誥命在身，所以前次花宴並未受邀。至於張家，太醫院院使不過是個濁官，兩家只是因薛笠與張青交好，女人這才也走得近。
這日張夫人邀文氏一道去賞春，說守池的衛官是她家的一個親戚，通行無礙。文氏應了，便攜了善水一道坐車前來。
前幾日因太后花宴剛過，所以今日這裡除了薛張兩家女眷，並無旁人。文氏與張夫人在前，善水與張家的女兒，才十三歲的張若瑤跟在後，身後是兩家的丫頭們，繞著池邊逛了半圈，又賞了幾圃的牡丹，便都有些腿乏，見前面有個涼亭，丫頭們過去拿帕子掃了下凳面，便都坐了下來歇腳。第二日上午，相宜收拾了下，換了件粗布衣裳，與方嫂一道出了門。
兩人喊了一輛馬車，經過大半個時辰才到卡那幹軍營，門口的士兵將她們攔住道：“找誰？”
方嫂笑著塞了個銀角子到他手中道：“勞煩軍爺跟瓦登侖將軍說說，就說我送了個姑娘過來給他過目，看看能不能送了進去做希思女神的侍女。”
那士兵打量了相宜兩眼，掂量了一下銀角子，點點頭道：“妳們倆在這裡等著，我去問問將軍。”
不多時，那士兵走了回來，朝方嫂一招手道：“妳們兩人過來。”
方嫂與相宜跟著他到了軍帳，瓦登侖看到方嫂提著籃子進來，看到旁邊的相宜，略微愣了愣道：“這姑娘是想來做希思女神侍女的？”
“將軍，昨日的姑娘是她姐姐，她聽說姐姐被選中做希思女神的侍女，心中羡慕，在家裡嚷著也要來做希思女神的侍女，我被她吵得沒法子，只好帶她來試試看，不知道將軍這裡還要不要人？”
“昨日找了差不多三百人，等著今日下午阿納達大人過來把關挑選，挑選完以後就不再要人了，她算運氣好，就進去吧。”瓦登侖笑咪咪的看了方嫂一眼，心裡暗道：這是黑心的嫂子，想把小姑子送到這裡來，看能不能被王公貴族們看上去做小老婆，自己也好從中撈些好處。
“多謝將軍。”方嫂笑著遞了個籃子給相宜道：“見到妳姐姐以後兩人分著把裡面的東西吃了，我明日再來送東西給妳們。”
“嫂子，我知道了。”相宜拎著籃子，看了瓦登侖一眼道：“將軍，我能不能與我姐姐分到一處？我們也好有個照應。”
相宜站在那裡，亭亭玉立，容貌秀美，瓦登侖何曾見過這般容顏的女子？見她明眸皓齒笑得顧盼生輝，腦子早已迷迷糊糊的一片道：“妳姐姐叫什麼名字？我讓他們帶妳去找找。”
“多謝將軍。”相宜盈盈行了一禮道：“將軍實在是心地仁慈。”
“呵呵，姑娘以後妳攀上了高枝可別忘記幫我說說好話，我叫瓦登侖。”
這般美貌的女子，不愁不會被人看中，自己到時候少不得還要來求她呢。
“姐姐！”相宜沖進了屋子，一把抱住了連翹，有她在身邊的感覺真好。
連翹睜大眼睛望著相宜，驚訝得快說不出話來，眼睛瞄了瞄旁邊的一群北狄女子，壓低聲音道：“姑娘，您怎麼也被捉進來了？”“我是自己要求來的。”相宜的腦袋在連翹的肩膀上蹭了蹭，雖然才一個晚上不見連翹，可就跟很久沒見到她一般，現在看她真真實實的站在面前，心裡有說不出的舒暢。
“什麼？”連翹更吃驚了道：“容大少爺、表少爺他們都同意？”
相宜點了點頭，拉著連翹往一旁走道：“我們到安靜的地方說話。”
下午卡那幹這裡來了一位大人，名叫阿納達，看上去職位不低，那瓦登侖對他畢恭畢敬，不停的作揖打拱。
阿納達是來選定一百名供奉希思女神侍女的，一批批女子被帶進去，由他過目，他說可以就留下，他說不行就站到一旁，等著若是有空缺再選。
“連翹、半夏。”一個士兵手裡拿著名冊，念出了兩個名字，場內的人都有些面面相覷，沒想到竟然還有人取這種名字。文氏與張夫人沒說幾句閒話，便扯到了下月的秀女擇選之事。
原來這大元朝有個規矩，每三年一次，京中凡五品，各州三品之上的官員人家女兒，有年齡滿十三到十六之間無婚約者，要把名字報上內務府攘選。
主要是補充後宮，並為適婚皇子、諸多郡王以及立有大功的近臣擇優而配。
景佑帝年近五十，多年來對後宮也不十分熱衷。所以此次攘選，主要還是諸多皇子、郡王及皇親國戚們的事。
張夫人看一眼與自己女兒並肩而坐的善水，見日光照耀之下，她肌膚雪白瑩潤，舉止嫻雅端莊，兼又十分的美貌。雖則天下做娘的都護自家的娃，卻也不得不承認自家女兒與她相比，確實黯然失色。忍不住讚道：「妳家善水真真是粉團揉出來的一個嬌嬌人兒，我竟越見越愛。此次她若沒被點上，老姐姐妳可不能忘了咱倆先前說好的。」
文氏見女兒被讚，心中自然高興。
薛善水現在快十六了。前次秀女大選，她十三不夠，所以未報上。過了十三，卻要等著下三年的秀女之選，未經皇室內府篩選，不能自主婚配，所以一直拖到了現在。這秀女之選，名目上雖說是以才德為上，實際到了這些年，不過是家世與權位的權衡聯姻而已。像薛家與張家，女兒雖都按規制將名報了上去，但無論是文氏還是張夫人，都沒想過自家女兒有雀屏中選的可能，不過是過個場而已。
兩家夫人受丈夫的影響，於名利也不很醉心，見交好，兒女年齡也適合，便有了結親的念頭。兩家夫人先前早議好了，一等此次秀選結束，便將善水與張家的兒子訂親完婚。現在見女兒們在跟前，怕說了她們羞臊，這才一語帶過而已。
善水正被若瑤拉著，扭身指看亭子外的一叢怒放姚黃。善水見小姑娘難得出來，顯得十分快活，便也順了她陪著說笑幾句。那頭自己母親與張夫人的話卻都一字不落地進了耳朵，心中並沒什麼大的波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