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瀧靈王瀑布
瀑布上的崖邊，有兩個人影。
一個是高個子的青年。
一個是白髮蒼蒼的老翁。
兩個人影對峙，視線在無言之中相對，沉默交鋒。
這是因為兩人乃是宿敵，有不共戴天之仇，總有一天會有一方打倒另一方，奪走對方的性命。這是兩人的宿命，彼此也都很清楚。
而那宿命的一天就是今天，決定命運的地點就是這裡。兩人皆已心知肚明，也知道對方心裡有底。
這就是無言的理由。
轟轟作響的瀑布，微斜的夕陽。
四下環繞的森林、被瀑布打濕的岩石表面、消失在遙遠下方的瀑底⋯⋯一切都籠罩在蒼白的霧雨中，形成一片白濛濛的景象。
幽境之地。
逢魔時刻。
正因為如此，這裡是邊境也是交界—位於現世與隱世之間。
高個子青年開了口。
「現在即將降臨的，是你的死亡。仔細品味吧，京極。」
冰冷清亮的聲音，連冷血的蛇類都會為這股寒氣顫抖。
鴨舌帽與墨鏡，死者般白皙的肌膚。那股寒氣只盤旋在青年身邊，霧雨也迴避著不敢落在其中。
與他對峙的老翁回以呵呵嗤笑。
「很好，真的很好，綾辻君。」
老翁身穿襤褸和服，宛如隱士。一雙深鎖千年智謀的灰色眼瞳，臉頰上的酒窩令人同時感到稚氣與邪氣。
輕佻中帶有愉悅的老人聲音裡，完全聽不出一絲憤怒，一副老好人的模樣。然而，那個被他稱為綾辻君的青年，卻在笑聲中不悅地瞇起眼睛。
「笑什麼，臭老頭。你那爛泥般的笑聲讓人聽了就煩。京極，你不記得自己犯下的那些罪嗎？」
「啊？你是指什麼？把我這個膽小又善良的老人家抓起來當罪人看待，實在缺乏敬老尊賢的精神呢。別看老夫這樣，我可是守法之徒，過馬路一定等綠燈才走喔。」
白髮老翁依然不改輕佻的口吻。
「真會開玩笑。那我就替癡呆的你細數罪狀—教唆殺人三十八起、恐嚇二十九起、竊
盜、監禁、施暴，包括未遂在內共計數百起各式輕重犯罪。不過，你這傢伙絕對不會弄髒自己的手。蘇芳堂事件、牛頭事件⋯⋯那些令世人震驚的事件，明明以你為首謀，卻沒有留下任何與你有關的證據。為犯罪付出代價的每一個執行犯，甚至連自己被你操弄了都沒察覺。」
老翁不置可否，只是笑得更開懷。
看到他的表情，綾辻不高興地皺起眉頭。
「你從不親手犯罪，所以連政府都拿你沒奈何。但是—」
綾辻高舉手掌，像是要將冰冷的空氣劈開。
「那一切也將在今天結束。」
綾辻高舉的手滑入懷中，取出一枚銅幣。
「這枚銅幣能夠證明，你就是之前博物館虐殺事件的主謀。」綾辻出示銅幣正面。「把博物館裡展覽的銅幣裝進袋中，以此毆打被害者致死，隨後取出銅幣，重新大方展示—這就是凶器消失的手法。在這枚銅幣上，已經驗出被害者的血跡和你的指紋了。」
那個叫京極的老翁只是抿唇淺笑。
然而，他的眼神卻不帶笑意。灰色眼瞳深藏神鬼般的謀略，靜靜發光。
「記住這個光芒，京極。」綾辻轉動手中的銅幣，在若有似無的夕陽光照射下，銅幣發
出隱晦的亮光。「到冥府底層向你害死的人們好好道歉吧。」
「冥府是嗎？原來如此。唔呣，對了，我只是好奇問問你，綾辻君，所謂的冥府也有多種定義。《古事記》的話，稱為黃泉國或底根國；大乘佛教的話，是十界最下層的奈落；還有日蓮上人口中的菩提彼岸，《舊約聖經》記載的陰府，及《新約聖經》裡馬太福音和路加福音提到的—」
「地獄。」綾辻打斷他的話。「哪裡都一樣，本質是相同的。」
「你或許覺得都一樣，老夫卻想弄清楚。」
「別浪費時間了，反正你馬上會知道。」
綾辻口中吐出死者般冰冷的氣息。
「因為你就要到那裡去了，不出幾刻鐘。」
短暫的沉默降臨兩人之間。
瀑布發出雷霆般的轟然巨響，融入籠罩兩人周遭的霧雨中。
「沒錯。」京極以毫無情感的聲音說道。「偵探綾辻行人—比殺人犯更可怕的偵探—這就是和你作對的宿命，真是太恐怖了。」
老翁的語氣中，透露一絲嘲弄。
低溫的青年只是瞇細眼睛，任憑他發洩。
「京極，我跟你糾纏得夠久了。」率先開口的是綾辻。「今天就老實告訴你。其實，無論你策劃多少壞事，犯下多少惡行，那都不關我的事。我也沒興趣知道。你想做多少壞事就去做，想殺多少人就去殺。」
「遇佛殺佛—是這個意思嗎？」
「人們總為善人之死悲傷，為惡人之死歡喜，這就證明人命的價值不平等。至於對我來說，人命一律毫無價值。我沒有資格歌詠人命的尊貴，也不想這麼做。可是—」
綾辻伸指彈出銅幣。
清脆的金屬聲在山間迴響。
「即使如此，你還是殺孽太重。」
銅幣在空中翻轉，當著兩人的面，落下寬闊的山谷。
足以檢舉史上罕見大犯罪者京極的證據，就這麼掉入瀑底，很快地不見蹤影。
視線追著銅幣在空中畫出的弧線，京極瞇起眼睛。
「這樣好嗎？好不容易找到的證據耶。」
「已經不需要它了，你明明知道。」
只有那雙灰色眼瞳帶著笑意，京極什麼都沒回答。
在連結彼岸與此岸的幽谷之中。
在猶如死者般安靜的懸崖之上。
綾辻踏出一步。
「讓我做個預告吧。」綾辻輕聲說道。「墜崖而死—這就是你的死因。你這傢伙會從這懸崖墜落，意外身亡。」
聽了他這句話，京極望向崖下的瀑底。
「墜崖而死。」京極喃喃自語。「墜崖而死是嗎？聽起來不錯啊。」
「從這高度掉下去，鐵定沒救。」綾辻再往前踏出一步。「只有一條路通往這懸崖，軍警已從四面八方趕來，很快就會包圍四周。你無路可逃了，這裡就是你人生的終點。」
偵探的這番話中聽不出情感。
綾辻只是淡然地闡述事實。一如至今無數次對犯人—對那些自己偵破的事件之主謀所做的宣告。
「這就是名偵探的預告嗎？那麼一定不會有錯吧。」
京極回答，往後退了一步。
腳跟踩到的小石子彈跳起來，往崖底掉落。
「這場漫長的勝負之爭，終於也要結束了。」
「沒錯。」京極點頭。「和你的對決堪稱愉快。可惜的是，與即將展開的﹃術式﹄相比，至今的勝負不過是個開幕儀式。」
「你說什麼？」
京極並未回答綾辻的問題，他再度後退一步。
腳跟後方就是懸崖，已經無法再退任何一步。
「你不可能贏得了老夫，殺人偵探。永遠不可能。這是一場註定你會落敗的戰爭。在這場充滿泥濘的撤退戰裡，勝利並不存在。綾辻君，開心踏上敗者之路吧。」
綾辻無法動彈。
站在只有兩條細瘦手臂，老翁矮小的身軀面前，綾辻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那是—
京極散發出來的那氣息是—
「讓我推翻你最後的預告吧。墜崖而死？老夫不會死於意外，看著吧。」
京極很愉悅地笑了。
從懸崖縱身一跳。
瀑布發出轟然巨響。
襤褸衣衫翻飛，朝遙遠的下方落去。
落入瀑底。
他只是笑著。
往霧雨的另一側，遠方的彼岸—
「⋯⋯⋯⋯」
綾辻張口結舌，只能一直瞪著京極消失的瀑底。
保持一樣的姿勢，凝望怪人消失的崖下風景。
不久軍警趕到了。然而，不管他們如何追問，綾辻都不發一語。
始終望著宿敵消失的方向—
妖術師，京極夏彥。
殺人偵探，綾辻行人。
兩個智謀過人的異能者。
以智慧為矛，謀略為爪，全力對峙的宿敵。
這是他倆鬥爭的故事。
瀑布上的崖邊，有兩個人影。
一個是高個子的青年。
一個是白髮蒼蒼的老翁。
兩個人影對峙，視線在無言之中相對，沉默交鋒。
這是因為兩人乃是宿敵，有不共戴天之仇，總有一天會有一方打倒另一方，奪走對方的性命。這是兩人的宿命，彼此也都很清楚。
而那宿命的一天就是今天，決定命運的地點就是這裡。兩人皆已心知肚明，也知道對方心裡有底。
這就是無言的理由。
轟轟作響的瀑布，微斜的夕陽。
四下環繞的森林、被瀑布打濕的岩石表面、消失在遙遠下方的瀑底⋯⋯一切都籠罩在蒼白的霧雨中，形成一片白濛濛的景象。
幽境之地。
逢魔時刻。
正因為如此，這裡是邊境也是交界—位於現世與隱世之間。
高個子青年開了口。
「現在即將降臨的，是你的死亡。仔細品味吧，京極。」
冰冷清亮的聲音，連冷血的蛇類都會為這股寒氣顫抖。
鴨舌帽與墨鏡，死者般白皙的肌膚。那股寒氣只盤旋在青年身邊，霧雨也迴避著不敢落在其中。
與他對峙的老翁回以呵呵嗤笑。
「很好，真的很好，綾辻君。」
老翁身穿襤褸和服，宛如隱士。一雙深鎖千年智謀的灰色眼瞳，臉頰上的酒窩令人同時感到稚氣與邪氣。
輕佻中帶有愉悅的老人聲音裡，完全聽不出一絲憤怒，一副老好人的模樣。然而，那個被他稱為綾辻君的青年，卻在笑聲中不悅地瞇起眼睛。
「笑什麼，臭老頭。你那爛泥般的笑聲讓人聽了就煩。京極，你不記得自己犯下的那些罪嗎？」
「啊？你是指什麼？把我這個膽小又善良的老人家抓起來當罪人看待，實在缺乏敬老尊賢的精神呢。別看老夫這樣，我可是守法之徒，過馬路一定等綠燈才走喔。」
白髮老翁依然不改輕佻的口吻。
「真會開玩笑。那我就替癡呆的你細數罪狀—教唆殺人三十八起、恐嚇二十九起、竊
盜、監禁、施暴，包括未遂在內共計數百起各式輕重犯罪。不過，你這傢伙絕對不會弄髒自己的手。蘇芳堂事件、牛頭事件⋯⋯那些令世人震驚的事件，明明以你為首謀，卻沒有留下任何與你有關的證據。為犯罪付出代價的每一個執行犯，甚至連自己被你操弄了都沒察覺。」
老翁不置可否，只是笑得更開懷。
看到他的表情，綾辻不高興地皺起眉頭。
「你從不親手犯罪，所以連政府都拿你沒奈何。但是—」
綾辻高舉手掌，像是要將冰冷的空氣劈開。
「那一切也將在今天結束。」
綾辻高舉的手滑入懷中，取出一枚銅幣。
「這枚銅幣能夠證明，你就是之前博物館虐殺事件的主謀。」綾辻出示銅幣正面。「把博物館裡展覽的銅幣裝進袋中，以此毆打被害者致死，隨後取出銅幣，重新大方展示—這就是凶器消失的手法。在這枚銅幣上，已經驗出被害者的血跡和你的指紋了。」
那個叫京極的老翁只是抿唇淺笑。
然而，他的眼神卻不帶笑意。灰色眼瞳深藏神鬼般的謀略，靜靜發光。
「記住這個光芒，京極。」綾辻轉動手中的銅幣，在若有似無的夕陽光照射下，銅幣發
出隱晦的亮光。「到冥府底層向你害死的人們好好道歉吧。」
「冥府是嗎？原來如此。唔呣，對了，我只是好奇問問你，綾辻君，所謂的冥府也有多種定義。《古事記》的話，稱為黃泉國或底根國；大乘佛教的話，是十界最下層的奈落；還有日蓮上人口中的菩提彼岸，《舊約聖經》記載的陰府，及《新約聖經》裡馬太福音和路加福音提到的—」
「地獄。」綾辻打斷他的話。「哪裡都一樣，本質是相同的。」
「你或許覺得都一樣，老夫卻想弄清楚。」
「別浪費時間了，反正你馬上會知道。」
綾辻口中吐出死者般冰冷的氣息。
「因為你就要到那裡去了，不出幾刻鐘。」
短暫的沉默降臨兩人之間。
瀑布發出雷霆般的轟然巨響，融入籠罩兩人周遭的霧雨中。
「沒錯。」京極以毫無情感的聲音說道。「偵探綾辻行人—比殺人犯更可怕的偵探—這就是和你作對的宿命，真是太恐怖了。」
老翁的語氣中，透露一絲嘲弄。
低溫的青年只是瞇細眼睛，任憑他發洩。
「京極，我跟你糾纏得夠久了。」率先開口的是綾辻。「今天就老實告訴你。其實，無論你策劃多少壞事，犯下多少惡行，那都不關我的事。我也沒興趣知道。你想做多少壞事就去做，想殺多少人就去殺。」
「遇佛殺佛—是這個意思嗎？」
「人們總為善人之死悲傷，為惡人之死歡喜，這就證明人命的價值不平等。至於對我來說，人命一律毫無價值。我沒有資格歌詠人命的尊貴，也不想這麼做。可是—」
綾辻伸指彈出銅幣。
清脆的金屬聲在山間迴響。
「即使如此，你還是殺孽太重。」
銅幣在空中翻轉，當著兩人的面，落下寬闊的山谷。
足以檢舉史上罕見大犯罪者京極的證據，就這麼掉入瀑底，很快地不見蹤影。
視線追著銅幣在空中畫出的弧線，京極瞇起眼睛。
「這樣好嗎？好不容易找到的證據耶。」
「已經不需要它了，你明明知道。」
只有那雙灰色眼瞳帶著笑意，京極什麼都沒回答。
在連結彼岸與此岸的幽谷之中。
在猶如死者般安靜的懸崖之上。
綾辻踏出一步。
「讓我做個預告吧。」綾辻輕聲說道。「墜崖而死—這就是你的死因。你這傢伙會從這懸崖墜落，意外身亡。」
聽了他這句話，京極望向崖下的瀑底。
「墜崖而死。」京極喃喃自語。「墜崖而死是嗎？聽起來不錯啊。」
「從這高度掉下去，鐵定沒救。」綾辻再往前踏出一步。「只有一條路通往這懸崖，軍警已從四面八方趕來，很快就會包圍四周。你無路可逃了，這裡就是你人生的終點。」
偵探的這番話中聽不出情感。
綾辻只是淡然地闡述事實。一如至今無數次對犯人—對那些自己偵破的事件之主謀所做的宣告。
「這就是名偵探的預告嗎？那麼一定不會有錯吧。」
京極回答，往後退了一步。
腳跟踩到的小石子彈跳起來，往崖底掉落。
「這場漫長的勝負之爭，終於也要結束了。」
「沒錯。」京極點頭。「和你的對決堪稱愉快。可惜的是，與即將展開的﹃術式﹄相比，至今的勝負不過是個開幕儀式。」
「你說什麼？」
京極並未回答綾辻的問題，他再度後退一步。
腳跟後方就是懸崖，已經無法再退任何一步。
「你不可能贏得了老夫，殺人偵探。永遠不可能。這是一場註定你會落敗的戰爭。在這場充滿泥濘的撤退戰裡，勝利並不存在。綾辻君，開心踏上敗者之路吧。」
綾辻無法動彈。
站在只有兩條細瘦手臂，老翁矮小的身軀面前，綾辻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那是—
京極散發出來的那氣息是—
「讓我推翻你最後的預告吧。墜崖而死？老夫不會死於意外，看著吧。」
京極很愉悅地笑了。
從懸崖縱身一跳。
瀑布發出轟然巨響。
襤褸衣衫翻飛，朝遙遠的下方落去。
落入瀑底。
他只是笑著。
往霧雨的另一側，遠方的彼岸—
「⋯⋯⋯⋯」
綾辻張口結舌，只能一直瞪著京極消失的瀑底。
保持一樣的姿勢，凝望怪人消失的崖下風景。
不久軍警趕到了。然而，不管他們如何追問，綾辻都不發一語。
始終望著宿敵消失的方向—
妖術師，京極夏彥。
殺人偵探，綾辻行人。
兩個智謀過人的異能者。
以智慧為矛，謀略為爪，全力對峙的宿敵。
這是他倆鬥爭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