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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悲傷的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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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原本以為那起案件很快就能破案。

        六月十一日凌晨,東京都府中市宮町發現了一具倒臥路旁的男性屍體,死因是刺殺。被害人名為戶沼曉男,四十二歲。他是港區赤坂一間不動產公司的員工,透過身上攜帶的健保卡和駕照確定了他的身分。

        第一目擊者是住在案發現場附近公寓的高中男生。凌晨兩點,他正打算就寢,從窗簾縫隙往外看時,察覺被害人趴臥路邊。報案者是被高中男生叫醒的父親。由於他也只是從公寓二樓向外確認,打一一〇通報時僅表示「有個男人倒在路旁」。

        被害人背後共遭人刺了七刀,失血過多致死。前一天下了一場大雨,使得案發現場周圍幾乎沒有留下物證。不過,仇殺的可能性很高。原因是凶手執著地在被害人背上刺了多達七刀,且被害人身上包括錢包在內的財物並未被搶奪。此外,被害人身上帶有兩支手機,其中一支的通訊錄上只登記了一個女人的名字。因被害人戶沼曉男已婚,與妻子育有上國中的長女和就讀小學的長男,認為本案動機與情感糾紛相關的員警不在少數。

 

 

  • 被留下的女人

 

1

 

        佐藤真由奈想起那通奇妙的電話,是下午吃優格時的事。前幾天開始下的雨,今天終於停了,隱約有點陽光。

        上月底辭掉工作後,一天有半天都在床上渡過。這天也是,正式起床時,都已經過下午一點了。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電視上的娛樂新聞,正盤算著等雨停要去購物時,腦中忽然跳出那通電話的事。感覺像是夢,但手機上確實留有來電紀錄。五點十七分,清晨打來的電話。

        原來不是夢啊。

        那通電話打來時,真由奈睡得正沉。在沒有完全清醒的狀態下接了電話,記憶也很模糊。「請問您認識……嗎?」這麼問的是個男人。總覺得對方給人的感覺很差,所以聽到男人問的那個名字,毫無印象的真由奈回答「不認識」。「確定嗎?是……喔?」男人再度確認的語氣裡,好像摻雜了一絲訝異。真由奈睡得昏昏沉沉的,心想可能是打錯電話了吧。丟下一句「聽都沒聽過」,就把電話掛了。

        來電顯示的電話號碼也一點印象都沒有。果然是打錯電話了吧。這麼想著,真由奈把手機放回桌上,舀起一匙優格。這時忽然想到,打電話來的人一開始是不是有先說「佐藤真由奈小姐嗎?」

        真由奈回溯著記憶。

        到底有沒有呢?好像有,又好像沒有,或許是自己記錯了。

        再次拿起手機,看一眼那個電話號碼,確定只是一串陌生數字。如果打電話來的對方知道自己叫什麼名字,這或許是詐騙電話吧。借人頭或借錢,不當請款之類的。一邊想著要小心,一邊又覺得自己才不會上這種詐騙的當呢,順手就把來電紀錄刪掉了。

        沖個澡,化好淡妝後走出公寓。天空萬里無雲,午後陽光眩目。真由奈住的公寓離西武新宿線上的井荻站走路大約十五分鐘。位於四層樓建築的二樓,一房一廳的格局,房租七萬日圓。最近的一家超市在車站前,有時光是走過去再走回來就得花上將近一小時。

        因為不能提重物,姑且先買了需要的雞蛋、蔬菜和優格。米、水和衛生紙打算等週末戀人來時一起去採購。

        真由奈和戀人高橋彰年齡差了超過一輪,但從來沒把他當父親,也沒覺得他可靠過。對真由奈而言,他就跟過去交往過的所有男人一樣,單純是男朋友而已。唯獨跟過去交往過的男人不同的,是兩人即將從戀人變成夫妻。真由奈相信,一邊互稱對方「小彰彰」和「真由由」一邊接吻的恩愛關係,想必成為夫妻之後也不會改變。對了,週末就煮他最愛的絞肉咖哩吧。

        走進公寓一樓大門時,背後傳來女人的聲音:「是佐藤真由奈小姐嗎?」

        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一男一女站在背後。女人看起來三十多歲,男人則是五十多歲。兩人都穿白襯衫,乍看以為是纏人的業務或推銷員。不過,他們的表情都不像是來推銷東西的。

        「是佐藤真由奈小姐嗎?」

        女人又問了一次。

        語氣雖然有禮,愛理不理人的模樣帶著一股說不出的優越感。那高高在上的表情也讓人很不爽,內心暗忖對方明明就又胖又醜還敢這樣。不假思索朝女人左手無名指望去,沒戴戒指。真由奈暗自竊笑,果然啊。

        「是又怎麼樣?」

        真由奈這麼回答,男人往前踏出一步。

        「我是警視廳搜查一課的梶原。」

        眼前打開的黑色手冊上有大頭照和像是金色徽章的東西。

        「我是府中警署的我城。」

        女人一句話都還沒說完,男人就插進來說「佐藤小姐,耽誤妳一點時間好嗎」。

        「什麼事?」

        以為站著就能講完,那個叫梶原的男人卻說「那就打擾了」,一副就要走進公寓的樣子。

        真由奈心想,應該跟詐騙案有關吧。果然不出所料,清晨打來那通電話和詐騙有關。現在一定是抓到犯人了,開始根據通話紀錄,找接過電話的人一一確認吧。

        這麼一想,真由奈瞬間興奮起來。要是把警察來訪的事告訴小彰彰,他一定會嚇一跳。其實本來今天很想聯絡他的,還是等到週末見面再說吧。不過,警察來訪的事可不是當天的重頭戲。趁小彰彰被這件事吸引注意力時,再把另一件更意外、更驚喜的事告訴他好了。

        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中嘴角上揚,真由奈趕緊換上嚴肅的表情。

        進屋後,那兩人也不坐下,只是肆無忌憚地打量以粉紅色為裝潢基調的房間。真由奈察覺他們視線望向同一個地方,是斗櫃上的幾個相框。

        「啊,那是我男朋友。」

        不等對方詢問就自己這麼說著,呵呵甜笑起來。

        兩名刑警同時轉向真由奈。

        「說是男朋友,其實也可以說是未婚夫啦。我們今年內就要結婚了。」

        梶原拿起其中一個相框盯著看。眼神認真得可怕。

        真由奈心想,或許這男人在看的不是小彰彰,而是和他合影的我?那張照片是洗完澡後一起坐在床上拍的,小背心底下的乳頭若隱若現。好討厭,真噁心。

        「請問,到底有什麼事?」

        以強硬的語氣這麼詢問,梶原才望向真由奈。

        「妳認識戶沼曉男先生嗎?」

        這盛氣凌人的聲音喚醒了真由奈的記憶。清晨那通電話裡,好像也有人提過戶沼曉男這個名字。當時那個人也問了同一句話嗎?

        「您是今天清晨打電話來的警察先生嗎?」

        「那時妳說自己不認識他吧?」

        梶原立刻這麼反問。

        「是的,我不認識。那個人是詐騙犯嗎?」

        梶原皺起眉頭。眉間擠出一道深深的豎紋,深得彷彿用刀刻出的一般。

        「那麼,這位又是誰?」

        他將手上的相框轉向真由奈。

        「剛才不是說了嗎?他是我的男朋友,我們就要結婚了。」

        「他叫什麼名字?」

        「高橋彰,怎麼了嗎?」

        梶原低喃道「這樣啊」。

        「漢字怎麼寫?」

        真由奈說明後,女人無言寫進筆記本。

        「佐藤小姐。妳昨天──正確來說,是今天早上零點到兩點中間,妳人在哪裡?」

        「為什麼要問這個?」

        發現自己的聲音微微顫抖,一股沒來由的不安襲擊真由奈。原以為自己是被捲入詐騙案件,這才想到刑警們登門至今仍未說明造訪理由。

        「是這樣的,那段時間,有位男性遭人殺害。請妳協助警方搜查。」

        喉嚨深處像是卡住了什麼,發出「噫」的聲音,不安急速膨脹。

        不會吧,小彰彰被懷疑了嗎?所以他們才會馬上注意到他的照片,還問了他的名字?怎麼辦,是不是應該說自己那個時間跟小彰彰在一起比較好?驚慌失措了兩、三秒,猛然想起小彰彰現在人應該正在台灣出差。

        「我在自己家裡。」

        「有人能證明嗎?」

        梶原這麼問,真由奈腦中不經意閃過「好像電視劇」的念頭。

        「我想應該沒有。」

        「應該?」

        梶原窮追不捨地問,真由奈只好再次審視記憶,重新回答「沒有」。

        「被害人的手機通訊錄裡,有妳的電話號碼。」

        「咦?為什麼?」

        「妳對戶沼曉男這個名字真的沒有印象嗎?」

        「我真的沒聽過。這個人被殺了嗎?難道現在警方在懷疑我嗎?可是,我真的不認識這個人。總覺得好不舒服。」

        「不好意思,這張照片裡的男人……妳說他叫什麼來著?」

        「高橋彰,怎麼了嗎?」

        梶原又喃喃低語「這樣啊」,緊盯著真由奈。他的眼睛小得像豆子,但視線犀利,一點也不可愛。忽然有個預感,這男人等一下要講出很驚人的話了,腦袋一陣暈眩。

        「妳以為是高橋彰的人,其實是戶沼先生。」

        「什麼?」

        「這個人,」說著,梶原指向相框說:「和妳合照的這個人,他不叫高橋彰,叫做戶沼曉男。」

        「怎麼可能。」

        真由奈覺得有點可笑,也真的笑了出來。

        「妳真的不知道嗎?不知道這個人就是戶沼曉男?」

        「我不是說了嗎?他叫高橋彰。」

        這些人有著嚴重的誤會,真由奈心想。得告訴小彰彰才行。趕快跟他說,讓他來跟這些人解釋清楚比較好。

        「戶沼曉男今天凌晨被殺了。妳不知道嗎?」

        「所以他到底是誰嘛!」

        奇怪。明明一點也不生氣,自己卻發出怒吼。真要說的話,根本就無法理解刑警們到底在說什麼,就算想生氣也生不起來才對啊。

        真由奈一陣不安,發現自己好像分裂成了好幾片。

        啊。其中一片發出驚呼,因為想起裝了食材的超市購物袋還放在外面。「不好意思喔」這麼說著走進廚房的也是同一片。

        「妳最後一次見到戶沼先生是什麼時候?」

        身邊傳來聲音,真由奈嚇了一跳。梶原竟然跟著走進廚房了。

        「不是說了嗎?我不認識那個什麼戶沼的。」

        真由奈嘻嘻笑起來。說得正確一點,笑的是另外一片。

        「就是妳堅稱叫做高橋彰的那個人啊。」

        「我跟小彰彰這星期六會見面喔。我打算煮絞肉咖哩給他吃。不過啊,因為我不能提重物,得等小彰彰來了才能一起去買東西。要不然,在他來之前先煮好咖哩更理想就是了。」

        分裂開來的另外一片劈里啪啦說個不停。

        從塑膠袋裡拿出雞蛋時,腦中一陣天旋地轉。啊,蛋破掉了。真由奈莫名冷靜地這麼想。

 

2

 

        一走出公寓大門,我城薰子就被罵了。

        「我說妳啊,到底是來幹嘛的?就算只是做個表面,也應該對她說些體恤的話,假裝擔心也好啊。妳們都是女人不是嗎?這時候不工作什麼時候才要做?一點用都沒有。都是妳沒好好安撫她,我才無法問出更多啦,妳這個薪水小偷!」

        女人就是這樣。梶原不屑地說。

        警視廳搜查一課的課員裡,只把地區警署刑警當導航或跑腿專用的人還不少。梶原勇一就是這種典型。再加上薰子又是女人,對他而言比裝飾品還不如吧。早上在搜查會議中確定自己將跟梶原搭檔行動時,薰子便決定今天只要徹底做好導航和跑腿工作就好。因為這樣可以將自己的煩躁減到最輕。

        「不好意思。」

        薰子低下頭,這點程度的污衊是預料中的事。

        三年前,薰子以三十三歲的年紀當上巡查部長,從杉並警署調到府中警署的刑事組織犯罪防治課。梶原大概不記得了吧,薰子還在杉並署時,曾和梶原參加過同一場搜查總部會議。當時和梶原搭檔的是個二十多歲的巡查,基本上梶原都把他當空氣。即使有對話,也以全面否定對方存在與人格的方式說話。站在他搜查一課資深刑警的立場,地區警署的新人大概只會礙事吧。

        即使如此,薰子仍認為梶原說的很有道理。

        在剛才那個場合,身為女人的自己若是能多關心一下佐藤真由奈,她或許就不會像那樣陷入歇斯底里了。

        撿起掉在地上的雞蛋後,佐藤真由奈大叫:「你們給我賠!」

        「我才剛買的!辛辛苦苦買回來的!都怪你們!現在馬上去給我買新的回來!」

        受到自己尖銳的叫聲煽動,她愈來愈激動。

        「我要跟我媽說!叫我媽幫我請律師!我要告你們!現在馬上給我滾!滾!」

        不管梶原怎麼安撫都沒用,她就像個幼兒一樣大哭大鬧。至於薰子,她唯一做的事就是在離開之際,把自己的名片悄悄放在流理台上。

        佐藤真由奈,二十八歲。腦中浮現關於她的資訊。原本在飯田橋某寢具廠商工作,上月底辭了職,現在無業。單身,沒有結過婚。老家在群馬縣高崎市,家中有父母和兩個哥哥。

        她說的是真的嗎?她真的以為戶沼曉男就是高橋彰嗎?總覺得她說的是真的。比起這個,薰子更確定的是真由奈懷孕了。從她不時把手放在下腹部的動作和「不能提重物」這句話來看,應該沒錯。肚子裡的是被害人的孩子吧。

        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和走在前面的梶原拉大了距離。薰子加快腳步,走在落後梶原一步的地方。

        早上的電話中,佐藤真由奈回答她不認識被害人後擅自掛了電話。這個舉止加重了她的嫌疑。沒想到實際探訪時,她竟堅持被害人是其他人。梶原本想請她回警署協助調查,她卻只是大喊「滾!」,不管威脅還是安撫,她都聽不進去。

        正如梶原所說,自己也有責任。薰子心想。那麼,那時到底該對她說什麼才好呢。梶原說「妳們都是女人」,但這只是籠統的歸類。事實上,像佐藤真由奈那種女人,肯定不認為自己跟她同類吧。

        第一次面對面的那短短幾秒,佐藤真由奈展現了輕蔑薰子的態度。首先,她對薰子身為女人的評價很差,判斷薰子遠不如自己,無法接受薰子這樣的女人對她採取高壓態度。薰子能清楚看穿佐藤真由奈那幾秒內的內心轉折。視線望向薰子左手無名指時,真由奈臉上露出惡意的笑容,這個也沒看漏。

        回想佐藤真由奈的長相時,率先浮現腦海的是又圓又大的鼻孔。那鼻孔簡直就像拿什麼塗黑了似的,光明正大地朝向前方。加上一張大圓臉,她整個人就像南方島國的滑稽民俗藝品。不過,顯然她對自己的評價完全不是這樣。

        「那女人應該有了吧。」

        等電車時,梶原喃喃嘟噥。

        雖然覺得他可能在自言自語,姑且還是回答「我也覺得」。

        「妳也覺得。」

        梶原複誦一次,是模仿的意思嗎。之後,他又悶哼了一聲。

        「聽妳的語氣好像很不爽,不知道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或者說,妳大概什麼都沒想吧。工作時帶點腦子好嗎?沒用的薪水小偷。」

        薰子低下頭說「不好意思」。

        「看妳那張臉就知道一點也沒有覺得不好意思。我是不知道哪個高層特別寵愛妳啦,不過那種事對我不管用。再說,妳長的也不是會受寵的臉。至少來個年輕好看的女人還好一點。跟妳這種派不上用場的老女人一組,我也真夠衰了。」

        一雙犀利小眼,大大的國字臉,偏褐的膚色使臉上斑點更醒目,眉間的豎紋像用刀刻出來似的。梶原看上去五十多歲,其實才四十五左右。

        自己要是繼續當刑警,也會老成這樣嗎。腦中不經意閃過這個念頭。

        不是想當警察才當的──這種話只是藉口。畢竟也沒有人建議自己當警察,進入這一行是自己的選擇。

        三鷹警署的副署長是薰子的叔叔。他明年應該就會在這個職位上退休了吧。薰子選擇當警察,和小時候特別疼愛自己的叔叔是警察確實有一點關係,但真要說的話,其實選什麼職業她都無所謂。

        ──妳最近好嗎?媽媽很好喔。

        耳朵深處突然聽見母親最後的話語。其實是傳手機訊息,照理說不該聽得見,但她就是聽見了母親的聲音。收到那則訊息的幾天後,母親被人發現倒在自己經營的藥房。那是三年前的事了。傳那種不像她會傳的訊息來,只能說母親或許早有預感會死。傳那則訊息時,她究竟懷著什麼樣的心情呢。

        薰子是家中的獨生女,從小,母親就認定薰子長大會跟她一樣成為藥劑師,接掌家中的藥房。上高中後,薰子開始抗拒走在母親安排好的道路上。怎麼辦,一點也不想當藥劑師。在這樣的念頭中渡過了高中時代。大學按照母親說的,考上她位於東京的母校,進入藥學系就讀。可是,升上二年級後,薰子偷偷轉入法學系。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忤逆母親。並非對法律有興趣,只是刻意選了離藥劑師最遠的一條路,為的是讓自己再也無法回頭。

        當上沒有特別想當的警察,懷著罪惡感工作至今。母親死去後,又多了對違抗母親意願這件事的罪惡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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