昇昊來了。他穿著病人服，拄著拐杖。雖然聽智妮說昇昊受了重傷，但我沒能去看他。昇昊哭了，說沒有任何人告訴他。我只說，你不知道也沒關係，還是擔心你自己吧，才從鬼門關回來。
昇昊也差點死掉。
他說他在大學醫院動手術，又轉到市區的醫院。好不容易和智妮通電話，從她那裡聽到這段期間發生的事。
這段期間發生的事。
昇昊說對不起。第一次聽到對不起，是從昇昊口中說出來的。沒有人對我說那句話，大家都希望說那句話的人是我。
對不起這句話，能夠抵銷一些事，也有責任無法抵銷的事。昇昊在來見我的路上出了車禍，而我在等昇昊的時候發生了那種事。我不知道當他穿著病人服、拄著拐杖，走出醫院搭上計程車，在車上他想了什麼，又是用什麼樣的
心情來見我。我什麼話也說不出口，還好嗎？一定很痛，現在感覺怎麼樣了？
我說不出口。
昇昊說都是他的錯。要是他沒有出車禍，我就不會出事了。我實在聽不下去那些愚蠢的話，大家不都知道做錯事的人是誰嗎？我討厭穿著病人服、拄著拐杖說這些話的昇昊，但那股討厭的情緒很輕盈，輕到我都快笑出來了。
很快地，那股情緒就蒸發了。只剩下巨大且可怕的情緒。憎恨和憤怒。恐懼和絕望。
大人以為我是為了吸菸喝酒做壞事才去貨櫃的，但那天以後我的眼睛、耳朵、想法改變了，吸菸、喝酒完全不是壞事，連壞字都沾不上邊。大家也會認為性侵是壞事嗎？似乎不會。大家只把這件事當做一件很倒楣的事，一件因為女人先給了機會才會發生的事，一件男人喝醉了難免會做的事。那些人主張「雙方說的話都應該要聽」，用奇怪的標準做出奇怪的判斷。如果我有銳利的牙齒和下巴，如果我是一隻狗，我一定會把犯人咬碎。

昇昊說他會告訴大人，告訴他們我去貨櫃的原因。告訴他們香菸是他的，
自己和智雅姊姊約好在那裡見面。我是在那裡等他。
你瘋了啊。
我也不知不覺小聲地脫口而出。
這樣我不就成了更賤的女人嗎？成為一次誘惑家裡兩個男人的女人。
我從來沒有用這種方式和昇昊說話，但是今天我卻說了這種話。
我說不出更溫暖的話來，如果昇昊為此感到失望、討厭我也沒辦法。
但是昇昊絕不會討厭我。
我叫昇昊快點回醫院，要是大人知道他來見我，一定很不開心。他們一定會說三道四。即使我什麼都沒做，在別人眼裡都是陰險的孩子。放蕩的孩子、自以為是的孩子、城府深又喜歡勾引男人的孩子。愛說謊的孩子、小題大作的孩子、恬不知恥的孩子。就算只是靜靜呼吸，在別人眼裡我就這樣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