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強反派

許久不見的朋友放下手中的咖啡開了口。她說現在孩子也大了，想重拾喜歡的繪畫，所以不久前辭去了從事已久的工作。但在這段話的最後，她又加上了一句：「可是……這樣真的可以嗎？」

在李歐．李奧尼（Leo Lionni）的圖畫書《田鼠阿佛》中，當其他田鼠拚命收集過冬糧食時，阿佛只收集了陽光、收集了色彩、收集了故事。就在漫長冬天的尾聲，糧食見底，大家疲憊不耐時，阿佛終於站了出來。牠用收集來的故事填滿了大家空虛的心。我想，用《田鼠阿佛》說明藝術家的存在之於社會的意義再適合不過了。寓言故事雖然簡單，但其中蘊含的訊息也因此更強烈，不過比起阿佛，我更常想起除了阿佛外的其他田鼠。牠們不斷努力做著「有用」的事，卻不會對總做些「無用」之事的阿佛有什麼意見，阿佛是否意識到自己究竟有多麼幸運呢？

阿佛是隻田鼠，牠自認為是詩人，且自尊感極高；同時也對自己可以如此生活不懷有任何疑慮、對此理直氣壯，而歷史上可以如此理直氣壯的藝術家，大多都是男性。不在乎世上其他人的目光、被默認是鬼才，甚至受世人稱頌的他們，之所以有機會發揮他們超凡的能力、做些無用的創作，都是因為背後有為他們洗衣、做飯、顧小孩的女性。他們知道自己有多麼幸運嗎？或許他們只需想著自己吧。然而，在背後為他們洗衣、做飯、顧小孩，撐起這個家的女性們，若想成為無用的阿佛，就需要更厚的臉皮、更大的勇氣，以及更大的決心。

藝術本無用。當然，《田鼠阿佛》中傳遞的訊息之一，就是無用藝術的有用之處；但所謂的「用處」只是事情呈現出的結果，並非阿佛本人為了讓自己的藝術有用而主動規劃推動的成果。藝術家本人不會知道自己無用的行為會一直無用下去，還是會「剛剛好」派上用場。那些無用之事究竟如何、為何變得有用，藝術家本人絕對無從得知。

也正因為藝術無用，所以若不夠自私，便無法放手去做。而想做這些無用事的女人們，不是得放下手上那些有用的事，就是得挑戰不可能的任務，想盡辦法將兩邊都顧好。不管世道再怎麼改變，成為藝術家的路上終究得面臨抉擇的時刻。若無法做出抉擇，就會隨著時間被日常事務淹沒，心中壓著大石，陷入無盡的徬徨，只能找位能理解自己的朋友，點杯咖啡，大吐苦水。

在李察．林克雷特（Richard Linklater）的電影《囧媽的極地任務》中，柏娜蒂每日與鄰居爭吵，總是冒冒失失地闖禍，與傳統認知中的母親及妻子角色相左。本是位知名建築師的她和前同事大吐苦水，傾訴自己遭遇的挫折與失敗。同事默默聽完她所有抱怨後說道：

「別模糊焦點了。你這樣的人就該搞創作，這才是上天派你來到這個世界的理由啊。你不搞創作就會對社會造成威脅。解決你這些問題的方法只有一個，就是閉上嘴巴好好創作。快去做些什麼！」

我偶爾也會想，如果我旺盛的精力無處發洩，或許就會成為反派中的超強反派，連漫威英雄都無法與我匹敵（說不定電影中的反派在其他平行宇宙裡，也是在家洗衣煮飯、有志難酬的藝術家呢）。不過美術有個優點，就是只要你想，你隨時都能開始，永遠不嫌太早或太晚。但若開始得早，我希望你記得：「不要放棄創作，堅持下去。」只要堅持就能繼續邁進。

當你面臨婚姻、育兒或其他意料之外的狀況，覺得不得不放手時，希望你可以成為阿佛。若是放手後想再次回頭，需要放棄很多很多，且會難以接納自己的自私。但我希望你能慢慢習慣自己的自私，希望你能真心接受自己與藝術的無用。若做不到，那就換個想法吧，你正為了不成為社會的威脅而努力，你的無用對自己而言有用，且對世界也有用。

我告訴我的朋友，盡情揮灑一直以來無處發揮的無用才能吧。或許你會問，這樣真的可以嗎？當然啊，當然可以！就讓我們看看這樣的「無用」會帶我們走向何處吧！究竟有用與否，以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