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會一直住在一起嗎？」在育幼院的圖書館裡，稚嫩的孩子天真地問道。

「房間一年換一次。」另一個孩子坐在椅子上翻著書，不解風情地回答。

「那我要怎麼做，才能一直跟你在一起？」孩子偏頭，繼續問。

看書的孩子終於放下手裡的書本，微笑道：「我有說我願意？」

「那你可以說你願意嗎？」孩子絲毫沒聽懂對方的拒絕。

一旁的同伴們聽見了對話，笑著指著孩子的鼻子：「莊天然，你不要再纏著他了啦，女生不是都說他是大家的嗎？而且他根本不想理你啊！」

莊天然歪頭，「他沒有不理我啊，對不對？」他看向室友。

室友說：「不對。」

「你看，他有理我。」莊天然對著同伴說道，儘管面色看不出來，但語氣彷彿有幾分驕傲。

「⋯⋯」

那時，莊天然以為快樂的日子會一直持續下去，只要他一直跟著室友，就能永遠在一起。

所以即使每天被毒打，每晚都疼得難以入眠，他也能夢到美夢。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室友的反應越來越冷淡，可能是他太吵了吧，畢竟他實在太痛了。

一天晚上他被室友搖醒，他才知道自己高燒到三十九度，傷口發炎潰爛，室友沒有管他的傷口，好奇地問他：「你不後悔嗎？」

莊天然不明白，「後悔什麼？」

室友說：「你一直在袒護他們，但最後你們都一樣會被打，你不後悔嗎？」

莊天然聽不懂「袒護」是什麼意思，室友經常說出一些難懂的詞，所以大家都很崇拜他，但也很怕他，只有自己不怕。

莊天然忘記自己後來說了什麼，因為高燒，意識逐漸模糊，他只記得室友的表情很困惑，像是發自內心不明白。

他想，原來室友也有不懂的事。

再後來，室友做了件大事，成為所有人的英雄。

他就知道室友沒有不理他們，室友是最偉大的人。

在大家燦爛的笑容中，室友也笑了，莊天然第一次覺得室友的笑容原來這麼好看。

室友對他說：「然然，我願意。」

他不懂，「願意什麼？」

室友笑著說：「永遠和你在一起。」

莊天然被拋棄的時候、挨打的時候、受傷的時候從來沒有哭，但此刻卻覺得鼻腔酸澀，紅了眼眶，真心實意地感受到無比的快樂。

從那之後很多年，他們臉上一直帶著這個笑容。

他堅持守著當年的約定，兩人要一直在一起，他跟著室友，從五歲來到二十歲，最後卻跟丟了。

都是他的錯。

都是他的錯。

都是他的錯。

□

「長風沙喲，路遙遙，新娘紗喲，夜漫漫，今朝姑娘要出嫁，不歸根嘍，不歸根⋯⋯」

大風颳過黃沙，沙塵瀰漫，滔滔長河蜿蜒大地，一排扛轎人浩浩蕩蕩地穿過林立的岩石。

莊天然眼皮顫動，睜開眼，毫無焦距的視線滿是陰暗。耳邊隱約聽見有幾個中年男人正在唱著歌，接著一陣顛晃，讓他徹底清醒過來。

是關卡。

他驀地驚醒，眼前所見一片鮮紅，愣了愣，才發現自己蓋著頭紗，下意識想要掀開，便聽見外頭歌聲大了起來。

「長風沙喲，路遙遙，新娘紗喲，夜漫漫，今朝姑娘要出嫁，不歸根嘍，不歸根⋯⋯」粗獷的歌聲鬼打牆似地不斷重複同一段詞。

莊天然的手頓了下，沒有著急動作，他低頭，發現自己坐在古早的轎子上，周圍鋪滿紅色絲綢，明明應該是喜氣洋洋的氣氛，在他眼裡卻像觸目驚心的血紅。

轎子外還在唱著新娘紗，再結合自己臉上薄紗材質的紅蓋頭——莊天然心想：自己該不會就是他們口中的新娘吧？

雖然內心充滿困惑，但這是個稍有不慎就可能喪命的關卡，他不敢貿然動作。

印象中，有個新娘在結婚前不能掀開蓋頭的習俗，外面扛轎的「人」也反覆強調新娘紗，很有可能是關卡給的提示。

莊天然微微掀開轎簾，想看外頭的情況，卻沒想到正對上了一雙瞳孔放大、布滿血絲的眼睛。

前面的扛轎人，頭顱竟是一百八十度轉向背後，直盯著轎上的人，不放過任何一舉一動。

「長風沙喲，路遙遙，新娘紗喲，夜漫漫，不歸根嘍，不歸根⋯⋯」扛轎人們整齊劃一地唱著，像是某種警告。

莊天然心臟狂跳，故作鎮定地放下簾子，在蓋上前，他斜眼看了下四周，似乎看見了不只一頂轎子⋯⋯很快地，一道驚恐的吼聲證實了他的想法。

另一轎的少年似乎同樣被前方的扛轎人嚇到，吼道：「靠！給我看路啊！」

看來還有其他玩家，而且從他沒有驚慌失措地喊著鬧鬼，便知道並非新手。莊天然心裡踏實了些。

這就是他們這次要過的第一道關卡？

莊天然腦中閃過無數想法。

如果放任轎子繼續前進，他們會被送到哪裡？他們現在該做的是逃離轎子，還是安靜到達目的地？萬一到達目的地才是送死？但扛轎人一直盯著他們，怎麼逃出去？

莊天然閉了閉眼，渾然不知還有多久到達目的地，也不清楚任務目標，線索僅有稀少的「不能掀開頭紗」⋯⋯

莊天然睜開眼睛，沒有浪費時間胡思亂想，他一面思索「新娘轎」和關卡的關聯，一面四處尋找線索。

轎裡有幾個紅色絲綢靠枕，靠枕底下有個繡著鴛鴦的紅布包，莊天然拾起紅布包端詳，上頭綁著的結鬆落了，裡面掉出一張照片。

是個穿著喜服的女子端正坐在椅子上的老照片。

女子容貌秀麗，頗有大家閨秀的風範，只是臉上毫無笑容，明明穿著結婚禮服，卻更像是一張遺照。

找來找去只有這張照片是唯一的線索，莊天然仔細看著，腦中不由得冒出一個想法：如果是封哥，應該一眼就能看出哪裡不對勁吧？

他很快甩開念頭，自知不能依靠任何人，努力將注意力集中在照片上。

封哥說過，只要觀察細節，就能找出答案⋯⋯觀察細節⋯⋯莊天然注意到女人交疊在膝上的左右手動作有些古怪，被覆在左掌下的右手，似乎比了一個數字「1」。

1？什麼意思？

當莊天然更仔細觀察女人的手時，照片裡的女人忽然動了，黑色的瞳孔擴滿整個眼球，咧開了笑容，她挪開原先交疊的雙手，緩緩抬起右手——莊天然這才知道，她的右手並不是在比「1」，而是直指著自己。

莊天然渾身一抖，差點把照片扔掉，但他還沒來得及動作，同一時間聽見外面四面八方傳來尖叫。

「照、照片會動！」

「鬼啊！有鬼啊！轎子裡有鬼！」

所有人的轎子停了下來。

外頭騷動連連，莊天然趕緊掀開簾幕，這才看清前前後後有好幾頂轎子，其中四人被嚇得跳了出來，還扔了頭紗，然而他們的扛轎人卻什麼也沒做，依舊維持著扭頭的姿勢靜立原地，像尊扭曲的詭異雕像。

那四人見狀，似乎確認了下轎不會出事，便沒有再上轎，他們手裡拿著照片低聲討論些什麼，由於隔著一段距離，莊天然聽不清楚他們談論的內容。

他跨出轎子，想參與討論，忽然後頭傳來一道吼叫——

「不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