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摘】

從機場回來要經過高架橋，如果要直奔中山北路的那條小巷，還會經過很多盞路燈。夜裡的燈影特別長，接送我的黑色賓士開過去時，我想像著鏡像空間裡的我和蘇菲，也會是兩個長長的背影，她會說出「艾利克，你終於回來了」、「我好想你」這類的話。
然後我會送她我在機場買的高跟鞋，用我的腳親自試過的，即使是鏡像，左右腳也不致於相反吧。雖然西裝筆挺的我穿上高跟鞋走路，好像在演「鞋貓劍客」，那時店員露出不置可否的眼神，但與其和店員解釋鏡像空間這種天方夜譚，拿出信用卡還實際些。
關於相聚的畫面，我已經在腦海裡複習過太多次，以致於靠近時都心跳加速，這不會是真的，我該不會又是在做夢吧，心中一直喃喃唸著這幾句話，無法思考也無法看路，以致於當車子轉進巷子的那一剎那，我完全嚇傻了。
從車窗裡看出去，原來的破舊旅舍只剩下一片碎瓦礫，還有半面未拆完的牆。我不敢置信地衝下車，怎麼會這樣？
蘇菲沒接電話，於是我馬上撥給林董，也轉語音信箱，最後我終於找到特助。
「你不是答應我不會拆掉百樂門酒吧嗎？」我氣急敗壞地說。
「艾利克律師，你是認真的嗎？我還以為你在開玩笑。」特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不是已經劃成暫定古蹟了嗎？」
「謝謝你幫我們勸走了那群抗議的民眾，現在沒有人來抗議了。林董說改天再請你吃飯。」
我抓起他的衣領：「你們怎麼可以這樣？」
「艾利克律師，這招你之前不是用過很多次了嗎？假裝要和解，最後再乘其不備，上次對那個釘子戶也是這樣——」特助比出一個割喉的姿勢，我忍不住揍了他一拳。
「你瘋了？」他抹去嘴角的血。
「對，我是瘋了，瘋了才當你們的律師！」我氣得摔門而出。
我走出門的時候，天空突然下起大雨，司機拿出傘來，輕聲地問：「回家嗎？」
上車時，我又看了那片碎瓦礫一眼。什麼都沒了，就跟我的薩摩亞愛情一樣，像做了一場夢，沒有什麼鏡像空間，我本來就是孤單一人，一直都是。
蘇菲是什麼時候知道的？上飛機關手機前，我們明明還情話綿綿，她問我相不相信星星也會對稱地存在？如果一顆星星想念另外一顆星星，即使無法在一起，也會很努力地發光，想辦法讓對方看見。她說，如果我真的喜歡她，當我照鏡子的時候就會看見她。
我本來也不相信，但當我回到家，正要走進電梯時，我看到電梯的鏡子裡有個人。
「蘇菲？」我驚訝地回頭。
她臉上掛著兩行眼淚：「艾利克，真的是你嗎？其實你是幫他們做事的？」
「蘇菲，妳聽我說！」我想解釋什麼，但她摀起耳朵。
「我是幫他們做事沒錯，但我沒有騙妳——」就在我說這句話的時候，電梯門打開，一個巨大的紙箱立在我家門口。
「這是什麼？」蘇菲問我。
我當然知道那是什麼，也終於懂了特助的意思，他會在「之前」幫我送過來，指的不是火災那件事，火災只是個幌子，讓和解看起來更真實——先設計成由於火災事件，他們怕落人口實，因此不得不退讓，外界才覺得和解不會是假動作。
而真正讓林董成為贏家的，其實是我，因為我取得了蘇菲的信任，她們才會離開那裡，讓怪手有機會靠近。
「蘇菲⋯⋯」
「告訴我，它不是那台留聲機⋯⋯」
「這是陷阱！蘇菲，我跟你一樣被設計了！」
「但你不是很厲害的艾利克律師嗎？」她困惑地看著我。
我多麼希望我是。
「妳要怎麼樣才肯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抓耙子！」
「那張撲克牌⋯⋯」
撲克牌？我趕緊從錢包裡拿出珍藏的撲克牌。
蘇菲說：「我要真相。」
我隨即會意過來她想做什麼。
她問：「你要什麼代價？」
「不用任何代價，妳想用多久都可以，只要能證明我的清白！」
蘇菲把她的撲克牌交到我手上，我們像是交換聖誕禮物那樣，互換了手上的牌。
我低頭看著自己，雖然沒有照鏡子，但我腳上穿的是出門穿的高級皮鞋，身上穿的是那套名牌西裝，那雙手是單手張開就能握住籃球的大手掌，什麼都沒有改變，我就知道變身這種事只是浪漫的想像，怎麼可能用一張撲克牌，就和另一個人交換人生呢？
蘇菲說：「我需要去一下洗手間。」
蘇菲一說完，我馬上按了指紋，讓蘇菲走進我家。
她先是好奇地繞了一圈，在我的房間裡看到了那幅畫。
她一直盯著那幅畫，目不轉睛。
「這裡也有一間廁所嗎？」蘇菲走進主臥的浴室。
接著，我先聽到了沖水聲。然後是開門聲。
看到蘇菲走出來的那一刻，時間彷彿凍結，我趕緊扶住牆壁，以免自己昏倒。
那是艾利克！我看到了自己，但我面前沒有任何鏡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對不起，艾利克。」蘇菲的聲音變得低沉，趁我不注意，搶走了我握在手上的手機，掃臉解鎖。
「蘇菲——不對，艾利克⋯⋯」我突然變成女聲，趕緊衝進浴室裡照鏡子。
我還是艾利克的臉，但怎麼可能有兩個艾利克？而且是蘇菲聲音的艾利克！
「忘了告訴你，要先進浴室，沖一下馬桶，舊的軀殼才會被沖掉，不然你會變得四不像。而且，必須是同一間廁所的馬桶——」變成艾利克的蘇菲一說完，便迅速走出大門離去。
我衝去門口，發現大門被反鎖了，蘇菲的動作這麼迅速，竟然用電子鎖的App把我反鎖在屋內。
於是我再回到廁所，像蘇菲說的那樣，沖一下馬桶，這時候，神奇的事發生了，我的手和腳開始起變化，接著是凸出的胸部，消失的腋毛，皮膚變得白皙光滑，我轉身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此時我又想起蘇菲說過的話。如果我真的喜歡她，當我照鏡子的時候會看見她。原來我真的喜歡她，舉目所及都是她。
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我終於相信有變身這件事——因為我成了蘇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