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行者索隱〉

潛行者在。他總在
舊書店裡，不用找
他就是被撕走的那頁
劃破他自己的手指才發現的
在。他是尼泊爾老嫗輕聲的咒罵
在大南街，他就是交不出的租金
用塗鴉抵押的舊情未了
斷足鸚鵡，剪舌貓
在。他就是按不下去的快門
按下去也沒用，他堅持成為
裝不進去的菲林
一再格式化的SD卡
上不了網的諾基亞
延誤的經期
生回母腹的墨西哥嬰孩
在。他總在
蘇絲黃的餘光中重新做人
密謀故都的餘震、喉骨的微顫
睡了一個法官絕不留物證
只留下作僞的心
作為人證
在。他就是被寵愛過的
無人。被攻防過的
無城。被獻祭
過的
勿用。整個香港都是那條逃不出去的地下
絲絨。


〈生日童話──給疏影〉

在你生日那晚我替你摘白髮
隨手扔落地毯，十根，二十根
現在都找不見了
彷彿融入這地毯的編織
冰風暴的紋樣
然後我躺在你那晚躺的沙發上
等待一聲啼哭從房間傳出
像爸爸等待
將要開始的護衛

在十年前的一晚我夢見和你
在異國一個階梯之城溯河而下
夜很深然而運河兩旁張燈結綵
所有的店舖都不打烊
所有的行人向我們致意：
我彷彿變成了一隻鶴
隨行在你身後
然後雪從運河另一端下起
冰逆流而上，和我們相遇

冰雪女王在打量，該從歲月中
帶走誰？從雨的鎖鏈中
解放愛，還是愛侶？
對不起，我的鳥眼只能看到遠方
略過了近處的悲——
誰用遍地的花瓣砌出夏天的咒語？
那是在斯皮羅，我缺席的那天
你帶著Holga相機獨自去會見
你蹲下，拍攝了黑夜的爪印

〈信物・禁歌〉

回到香港第二日，在地鐵上我聽一首禁歌，距離我不到兩米站著一支手槍。而當然，我戴著耳機。
我的無線耳機很快就要沒電了，像是鼓勵我把它摘下把禁歌釋放到手槍面前。但很快歌也播完了，下一首是一首哀歌，來自圖瓦：一個幾乎被俄羅斯蠶食殆盡的民族，一個為奴、為炮灰的民族。這首哀歌唱的是黑夜裡踏著雲朵盡情奔跑的駿馬。
我低著頭就像昨夜我在油麻地地鐵站遇見的那個醉漢，他低頭朝一張《馬太受難曲》的演出海報鞠躬，好像只要他足夠堅持，海報上那頂荊冠就會滾落到他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