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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蘿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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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螢湖俠女

繁華盛世出英雄,江湖奇人號妄鳶。
仙府一遊盜仙藥,習得仙骨傲群雄。
彼亡奧祕藏遺物,冠衣裳履合兵器。
古今俠客奪祕寶,五祕齊聚天地變。

早冬十月,相宴城酒市熱鬧開市,夜宵日落暮鐘響,滿城舫燈照螢池。
外域酒商蓄大鬍子,驅車載來各色美酒,有那大缸裝的一斗百錢尋常酒,也有那捧在心口的名酒,逢人便高頌來頭,一斗千錢賣到一滴不剩。
天掛圓月,酒市大街上,人潮絡繹不絕,這是一年中少數幾日,宵禁時間還能在大街上閒逛的日子。滎陽之土窟春酒、劍南之燒春酒、蝦蟆陵之郎官清、宜城之九醞,還有波斯來的三勒漿酒,嗜酒的詩人們攜廝伴友,香木桌上放滿各色酒盞,青的、朱的、琥珀的、碧的、橙的,從清甜喝到苦辣,再由芳醇喝到濃烈,不醉不歸,不酣不休。
上等美酒,自是配上等美人。
酒市最有看頭的賣酒大戲,乃乘坐七寶玉輦,由嬌俏水靈的稚嫩少女夾在玉乳間販售的「小梅苞兒酒」,打著買美酒贈花的名頭,一酒瓶子能哄抬數倍錢。
把錢財當石塊捏在手裡把玩的公子哥哼哼笑,說:「快開酒吧!讓小爺瞧瞧今夜的苞酒香不香,哈哈哈。」
「大爺別急,今夜的貨色絕對好,包您滿意!」酒商喜孜孜說。
酒商見客人集結得差不多,將玉輦掀開來,準備大發美人財──
不料,輦上只留著被長劍砍斷的腳銬以及一位陌生紅衣俠女,本該在玉輦裡售酒的小美人跑個沒影。
酒商看到被砍斷的腳銬,臉上一陣青一陣紫。他千辛萬苦把看上眼的小戶女兒半哄半騙帶來,就等酒市開張大賺一筆,竟在最後關頭被放跑了!罪魁禍首竟也不躲不閃,好整以暇坐在玉輦內,直直與他相望,坦蕩的態度讓他看了更加惱火。
紅衣俠女眉若利劍,唇紅如玉,嘴上的笑意帶有幾分輕藐。大大咧咧盤坐在玉輦上,一身便於行動的俐落褲裝,毫不在乎地大敞雙腿。在她身上找不到女孩家該有的香囊玉鐲,倒是肩上搭著一柄纏繞茱萸花的長劍,即使扣在劍鞘內也能感覺到強大的靈氣,不似尋常人持有。
「哈!」紅衣俠女大笑一聲,說:「本姑娘還以為是哪裡來的黑商,原來是賣酒的呀?這輦裡的妹妹哭著說想家,本姑娘看不過,就砍了那些腳銬鐵鍊。您大人大量,不會跟我這小小浪劍客計較吧?」
酒商氣得吹鬍子瞪眼,用家鄉話痛罵幾聲,指著紅衣俠女大喝:「好妳個浪劍客,擋我財路──來人!」
酒商一聲令下,從四面八方衝出數名壯漢,各個虎背熊腰,面目猙獰。紅衣俠女抬起玉腿,優雅地交叉,調整成更加舒服的坐姿,嘴上不忘打個呵欠,沒把壯漢的威脅放眼裡。
酒商見著更氣,大罵:「給我打死她!」
紅衣俠女輕笑舉起空蕩蕩的雙手,故意問:「我說酒爺,可有看到本姑娘的劍嗎?」
「欸?劍哪去了?」酒商疑惑紅衣俠女的劍何時不見了,人群中赫然傳來數道破風聲,酒商感覺脖子後有陣涼意,他反手摀住後頸,回頭一望,在他身後的手下不知被什麼給攻擊到,紛紛慘叫摀住小腿,倒地不起。他還沒能搞清楚狀況,東一聲:「哇啊!」西一聲:「是劍!有劍啊!」酒商被四面八方的叫聲搞得快瘋了,肥軀像陀螺般原地轉來轉去,試圖捕捉是什麼在攻擊他們,卻連個影子都沒瞧見。
眼看苗頭不對,酒商決定先逃命,轉身便看到一把長劍凌空浮在眼前,散發森寒氣息的劍尖直指他的腦袋,綁著茱萸花的劍穗無風自搖,飛劍彷彿有自我意識,酒商退一步,劍便逼近一步,嚇得酒商連連搖頭,哭喊大俠饒命。
紅衣俠女跳下玉輦,穿過被飛劍砍傷腳的壯漢們,不慌不忙行至酒商面前。
她對酒商說:「這次就當學個教訓,下回再讓我花蘿萸看到你拐賣無辜女子,我與我的葬心花墓劍,絕不輕饒!」
酒商腳一軟,大叫:「唉唷!」連滾帶爬逃離現場。壯漢們見雇主跑了,各個歪臉扁嘴跟著逃。
花蘿萸得意地拍掉手上塵灰,轉手招回飛劍,將劍收回鞘內,為今夜做了件好事感到開心。她對躲在暗巷發抖的少女柔聲說:「已經沒事了,快回家吧,別再落入奸人手裡了。」
「謝花大俠!」少女再三道謝後消失在夜色中。
這時,一隻白鴿降落在花蘿萸肩膀上,她一見到那隻怒目瞪視她的肥鴿便大驚失色──
「慘了!我忘了和大家約在畫舫喝酒。」
花蘿萸施展輕功,飛躍酒市攤商頭頂。酒市吸引江湖各路俠客前來飲酒作樂,城裡到處都能見到揮舞稀奇古怪兵器的俠士。花蘿萸好奇欣賞罕見兵器,因太專注而險些撞上數道鉤鎖。
她慌忙運氣改變速度,驚險閃過鉤鎖,免於和鉤鎖後頭牽動的厲門俠客撞在一塊兒。
花蘿萸躍下屋簷,巧落在一匹馬背上,騎在上頭的雪峰觀道士嚇了一跳,揮手驅趕她。她尷尬陪笑,給馬兒載著幾步後,再度施展輕功,雙臂大張,運氣奔馳,沒一刻鐘便抵達約定的螢湖。
月娘照夜明,星兒如湖螢。
螢湖上浮著數艘畫舫,舫上歌舞聲不斷,在岸邊都能聽見熱鬧,城裡喊得出花名的名妓全被邀上畫舫,陪伴文人墨客吟詩作對。
花蘿萸施展輕功,小腳輕點湖面,漾起陣陣漣漪。她穿梭在數艘畫舫間,最終落在一艘華美的雙層畫舫上。她甩掉腳上的殘水,撥開懸燈,還沒推開畫舫門,豪邁的聲音穿過門直擊她的耳朵。
門內男人扯著粗嗓,氣急敗壞說:「喂喂!別把餅和肉吃光了,要留些給小蘿,她還沒嘗到半口呢,那兩壺酒也不准動,那是我要留給小蘿的!」
另一道溫柔的女聲回:「我飛鴿去催促她了,她說在酒市救人才耽擱時間。」
語氣戲謔的男人笑說:「白酆兒妳說什麼?她跑去酒市救人?」從聲音遠近能判斷此人靠近窗側,說話聲穿插著刀刃的碰撞音。「哈,花蘿萸又多管閒事了,老是幹那些沒好處的事,我怎麼就不意外。」
花蘿萸推開畫舫門,迎上眾人目光。
她雙手叉腰,對著在窗邊拋玩飛刀的男人說:「好啊毒菇!趁我不在說壞話?」
拋飛刀的男人見她來了,收起武器,做出投降的動作,刻意賣乖的樣子讓人看了直搖頭。
畫舫內有四位俠客,均來自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勢力。
站離門口近的,是受人敬重的少林寺武僧光生。拋飛刀玩的黑衣俠客毒菇九剪來自暗器世家厲門。坐在酒席喝酒的一男一女,男人名為辛鐵,來自惡名昭彰的棄童谷,女人名為白酆兒,來自降妖伏魔聞名的雪峰觀。至於花蘿萸,鄉野草燈村出生的平凡農家女,幼時有幸得到江湖過客指點武功,以雲遊浪劍客自居,腰間一把葬心花墓劍,便是她出生入死的貼身夥伴。
辛鐵開心說:「小蘿妳可算來了,我們酒都喝三巡去了。別怕,妳的份我早留了。有我在,不會讓小蘿餓到肚子的!」他身材精壯,背上兩把黑鐵大彎刀,一看便知是來自棄童谷。
許多剛出生的嬰孩,母乳都還沒喝上一滴就被丟棄在谷裡自生自滅。谷中人同病相憐,稱兄道弟互相照看,久而久之,形成對外無惡不作、對內互助共生的獨特勢力,自有一套江湖規矩。
辛鐵從小在不見天日的谷裡長大,膚色異常白皙。雖長著一副生人勿近的凶臉,嗓門又大又吵,實則面惡心善,總是逢人就塞食物。在他眼中,天塌下來也沒有吃飽重要。
花蘿萸一聽有她的份眼睛都亮了,甜喊:「謝謝辛鐵大哥!」辛鐵為她留下的螢湖酒散發果物甜香。她湊近唇邊淺嘗一口,香氣濃烈,嘗來卻溫順細膩,這酒正如辛鐵,看似豪邁,實則心細。她仰頭乾掉餘酒,唇齒留香回味無窮。
她正要接過辛鐵遞來的整壺酒時,一顆大光頭出現在兩人中間,比光頭還要亮的大眼睛死死盯著那壺酒,嘴角的口水都快滴下來了。
「真好……」光頭和尚哀怨地開口:「真羨慕啊……可以喝酒……」
花蘿萸壞笑:「我說光生,你一個出家人說什麼傻話。」
「真好,真好啊……好羨慕啊……我也好想喝酒……」被稱作光生的和尚,念經似的不停重複。他們都知道這光生和尚嘴裡最常念的,不是金剛經,更不是大慈大悲南無阿彌陀佛,而是「好好喔真羨慕」。
花蘿萸笑著把酒壺推到他面前,故意鼓吹:「想喝就喝啊,來。」
光生和尚立刻站直身體,單手豎於胸前,正經八百說:「阿彌陀佛,出家人清心寡慾,怎可被酒色迷倒。」
辛鐵跟著鼓吹:「真的不喝?這『螢湖酒』可是我從機緣中帶回來的,珍貴無比,不喝是你的損失。」
聽到是機緣帶來的,花蘿萸好奇問:「辛鐵哥你該不會還在追尋妄鳶祕寶吧?什麼五祕寶,什麼仙府仙藥的,大概是江湖傳言而已,何必追得這麼認真?」
辛鐵仰頭喝下一口酒,神祕兮兮說:「妳懂什麼,尋寶過程可好玩了。我若說我看過祕寶妳信不信?」
「不信。在哪看過?」花蘿萸賭氣。
辛鐵嘖嘴,「嘿,不告訴妳,反正妳不在乎祕寶。」
花蘿萸故意激他,「好啊,不說就不說,別忘了我碰上的機緣比你還多,難保哪天我比你先找出妄鳶祕寶。你不告訴我,那我也不告訴你,哼。」
辛鐵一聽連忙拍起馬屁,說:「別、別這樣花大俠,咱們有話好說,如果妳有妄鳶祕寶的消息,務必第一個跟我說,拜託拜託了,小弟這就給您斟酒,多喝點,以後多多關照。」
花蘿萸幾杯黃湯下肚後,臉喝得通紅,腦子也輕飄飄的,微醺的她決定去舫外吹吹風。
她離開酒席,別上身後舫門,迎夜風賞月,回味口齒間螢湖酒的美妙果香。
她注意到比鄰的畫舫上有一位俠客也走出舫門,和她一樣獨自賞月。兩舫相離有段距離,雖看不清容貌,卻覺得此人很是親切。在同片天空下,同樣乘著畫舫,欣賞同一輪明月,真是何其有緣。
她興致一起,想朝那人揮手致意──忽然,有一道身影急奔而來,速度飛快,急躁異常,過程中數度撞到別座畫舫,彷彿那人身後有看不見的鬼影在追趕。不尋常的動靜引起她注意。
花蘿萸瞇眼細瞧,心想:那人懷裡好像拽著什麼?
急躁的人影衝上比鄰畫舫,滾落到賞月俠客的腳前,連招呼也不打,逕自將懷中物塞給那名賞月俠客,賞月俠客似乎還有話想問他,但沒等他開口,那名急躁的身影突然就消失了?
消失的方式不是如鬼魅般失去身形,而是宛如系統發生錯誤,登出遊戲的──
叮!
嗶嗶!
系統通知:偵測到緊急呼叫,已啟動強制喚醒。請玩家ID花蘿萸立即登出遊戲重返現實。提醒您,系統將於十秒後強制將您登出,倒數計時十、九、八、七……
少女的江湖幻夢被強硬中斷。
覆在臉上的「V–OI」沉浸式全球共筆系統的遊戲連接裝置被粗魯地拔掉,少女的視力尚未恢復,身體感官需要十秒才能銜接現實,連這麼點緩衝時間也不給,一雙中年女性的手用力拍在她臉頰,手的主人直嚷:「醒醒,喂,醒了沒?」女人邊說邊繼續拍少女的臉頰,彷彿這麼拍打幾下,少女就能像接觸不良的老式機器一樣恢復訊號。
少女羅愉晴疲倦地睜開眼,口中沒有留下螢湖酒的酒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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