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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南體:府城傳統工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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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空淬鍊 府城工藝發展概述

臺南作為文化古都,是臺灣許多傳統工藝的發源地,自1624年荷蘭東印度公司築熱蘭遮城(Zeelandia)開始,歷經鄭氏、清領、日治、戰後迄今,4百年來,不同時期與多元文化在這片土地積累,發展出廣博精湛的傳統工藝,孕育成就卓越的藝師,也促使臺南成為當代臺灣傳統工藝的核心重鎮。
臺南工藝的底蘊,來自這座城市文化的恆常性,經年累月的「日常」實踐薈萃成「非常」,臺南人的歲時民生、生命禮俗、民間信仰與工藝文化息息相關,儼然是最鮮明的生活印記,在4百年的歷史裡萌芽生根,進而形塑豐富多樣且具在地特色的面貌,造就獨樹一幟的工藝樣貌,既體現工藝實用與美觀的多元價值,也承先啟後的發揮其重要影響力!
工藝源自不同族群的生活需求,從最初仰賴地方風土材料,相應而生,在歷史的演進中,受到國家政策、經濟形態、宗教與社會文化的交互影響漸次發展,且在現代化歷程中,隨著工具技術以及材料的精進,呈現不同的內容與形式。
臺南的工藝,早自荷蘭時期以前,屬於原住民的生活工藝便已開展;明、清時期,中國的傳統工藝隨著漢移民傳入,在此生根奠基,透過師徒制的引領授藝開枝散葉,百工技藝蘊勢而起;日本治臺後,工藝有了新的發展,朝向產業化,也在文化啟蒙、民主運動的氛圍,以及日人推展美術教育、引進西方文明與生活風潮後,影響工藝的主體性與風格形制。戰後,歷經不同時期的經濟發展與轉型,以及國家文化與產業政策的影響,臺南的工藝在一波波的挑戰與契機下,不斷的與之相互激盪、匯流整合成今日獨特的樣貌。

史前技術.海上瑰寶
距今約5千年前,臺南地區開始有人類居住,當時已有因應生活之用的石器與陶器,透過考古遺址出土的遺物,可知除了陶器、石器外,還有玉器、鐵器與玻璃等,打磨技術也更為提升。16、17世紀,臺南平原分布的西拉雅人已有紡織技術,隨著海上活動盛行,西拉雅人與海外族群接觸頻繁,也透過交易取得高溫燒製的陶瓷器皿與鐵器,影響其物質文化,他們也懂得雕刻鹿角與玻璃珠作為生活器物或飾品,並運用在地的材料製作各種器具。而臺灣氣候高溫多雨,適合竹子生長,由於竹材豐富且取得容易,自早原住民擅於就地取材,以竹構屋,製作生活器物,竹子成為平埔族銘刻在日常中的重要元素。
不同時期的史前住民利用風土環境所提供的自然資源,發展出不同的生活物件,成為臺南工藝最基本的養分。

文明迸發.工藝黎明
荷蘭人來臺,建立臺灣第一個政權,展開殖民統治。為教化原住民,引進羅馬拼音,文字的出現使臺灣從史前時代進入歷史時代,也建立與外界正式的貿易體系,臺灣開始站上世界舞臺。
荷蘭人帶來紅毛土(紅毛塗,âng-mn̂g-thôo,水泥),先後於一鯤鯓(安平)、赤崁築熱蘭遮城(Zeelandia)與普羅民遮城(Provintia),並雇用閩南人造窯燒磚。從原住民以竹搭建屋舍,到使用紅毛土疊磚堆砌,改變了建築工法與形貌,複雜的建築技術在臺灣開始傳播;也引進荷蘭建築常見的壁鎖(鐵剪刀),加強建築外壁與桁樑結構,為後來臺灣民間建築所常用;此外,歐洲的十字繡技法也隨著荷蘭人傳入臺灣,臺南地區的西拉雅族人向荷蘭人學習十字繡後,融入其服飾與生活物件,影響西拉雅族的織繡工藝。

順天應地.先民智慧
1661年鄭成功入臺,取代荷蘭統治臺灣,在鄭氏王朝統治下,帶來一波移民潮,傳統漢人社會逐漸成形,臺南出現第一座孔廟與官建廟宇,漢人的典章制度在臺生根。
當時,漢人發展的技術多為生活之用,且深受環境材料的影響,最初仍以土地所長的竹、土為主,如取刺竹、綠竹製作生產工具與生活用品,發展簡樸的粗竹工藝;為應建築之需,鄭氏參軍陳永華教民取土燒瓦建屋,曾興起一片「赤瓦之歌」,六甲成為臺灣最早的磚瓦之鄉,燒製磚瓦曾為六甲的重要產業,即便當時所產僅屋瓦粗陶,但燒瓦技術就此在臺灣流傳,直到康熙年間,臺南已有「瓦店」紀錄。
而盛行於17世紀中國海上貿易的安平壺,原產於福建邵武窯,相傳是鄭成功軍隊用來填裝火藥的攻戰之器,隨著鄭氏渡海而來,是漢民族渡臺與貿易的標誌。安平壺曾在臺南大量出土,其束口寬腹,造形質樸,推測被先民作為貯存物品、盛酒或醃漬食物的容器。

百工興起.技藝紮根
清領臺之初,施行海禁,只准福建廈門與臺灣鹿耳門對渡,蒙地利之便,臺南府城成為臺灣最大出入樞紐,移民聚集,不但是政治經濟的中心,文化傳輸與宗教民俗的發展重地,更是商機所在,民生百業匯集,各類製作加工應運而生。除了原本取材地方物產如竹、籐、土等而發展出的生活工藝外,隨著移民與貿易熱絡交流,也帶來許多中國傳統手工藝品,其中以閩粵兩地所製造者居多,如清雍正年間,始有較為精細的竹製品傳入。隨著海禁解除,來臺移民日益增多,拓墾面積漸廣,民眾興土木、建市肆,百工技藝開始生根。
1720年代,北郊蘇萬利、南郊金永順以及糖郊李勝興等府城三郊先後組成,郊商帶動府城商業與經濟繁榮,百業興盛,促進臺南地區宗教、文化蓬勃,奠立府城臺灣首府地位,連帶民間的工藝也隨之發展。
移民為求渡海拓墾得以順利平安,多自原鄉攜奉神明隨身庇佑,從初時因陋就簡的安奉,至清中葉後,臺灣政治經濟與社會穩定發展,人口大量增加、家族興起;另方面,隨著倒風內海與臺江內海的淤填陸化,造成臺南地理鉅變,也在聚落擴張與人民盼求安定的心理下,帶動宅第與廟宇的興建,使得相應的民生與信仰用具需求量激增。過去原本多由中國進口的織繡、金工或木雕等工藝品,也在移民社會逐漸穩定後,開始有唐山師傅應聘來臺,從事包括神像雕刻、繡黼、金工、彩繪、剪黏、泥塑、糊紙等工作,於工作結束後再返回中國,部分藝師則就此定居,技藝因此得以在臺奠基,成為後來臺南傳統工藝的精髓。
清光緒11年(1885),臺灣正式建省,省治設於臺北,原本對外貿易鼎盛的通商口岸「一府、二鹿、三艋舺」因港口淤塞頓失優勢,從泉州、廈門進口的工藝品數量銳減,促使本地藝師致力於生產,工藝種類更多且分項更細。隨著工藝的傳承趨向穩定,技法臻熟,工藝品也從原本沿襲閩、粵地區的匠派系統與式樣,逐漸變化發展出屬於府城的在地風格,隨著歷史演進與市場需求,奠定臺南工藝文化內涵。如異木鑲嵌在傳入臺灣後,材料與工法逐漸在地化,「茄苳入石柳」成為臺南地區特色技法,而俗稱「臺南體」。
定居臺灣的藝師,在師徒制傳承下開枝散葉,不僅民間工藝興盛一時,更不斷積蓄養分。遲至清末,臺南的工藝已有專責製作的匠師,據《安平縣雜記》所載,當時與工藝相關者有:木匠、石匠、竹匠、鑿花匠、粧佛匠、繡黼匠、做頭盔司阜、織番錦司阜、草花司阜、織蓆司阜、鐵匠、銅匠、銀店司阜、錫店司阜、糊紙店司阜、做燈籠司阜、畫匠、修理玉器司阜、做轎司阜、瓦窰、磚窰司阜、玻璃燈司阜……等數十種,匠師匯聚,產業蓬勃,進而形成打鐵街、打銀街、做蔑街、草花街、竹仔街等專業街道。

殖民流轉.產業造藝
日治時期,因殖民統治的需求與政策,日本政府曾派學者專家來臺,對臺灣各項產業與工藝進行詳細的調查,日本總督府將臺灣各地的天然資源與原有的自用工藝,扶植相關的工藝產業,包括陶藝、帽蓆、木工以及竹編等,促使這些基於民生必需的工藝產業於各地漸次發展,如在關廟設立竹編研習所,對臺灣竹藝產業化的發展,奠下良好的基礎。
受到殖民文化影響,臺灣開始接觸到西方美術,西洋畫與日本畫等技法藉由美術教育傳入臺灣,不僅奠下臺灣美術基礎,傳承許多知名畫家,如石川欽一郎,在首度將臺灣本土之美表現出來後,激起臺灣畫家鄉土精神與藝術觀,並培育出陳澄波、李梅樹、李石樵……等第一代臺灣畫家,影響近代臺灣的美術發展甚鉅。此外,第一位入選「帝展」的臺灣雕塑家黃土水,以具有臺灣特色的題材為創作主題,掀起臺灣文化界的波瀾,成為臺灣近代美術之先驅。西方的繪畫的傳入,也間接影響日後民間彩繪,如府城傳統彩繪兩大系統的潘家(潘春源)與陳家(陳玉峰),也將西方透視、寫生的概念融入其彩繪,而大放異彩。
1920年代,受到文化啟蒙與民主運動的氛圍影響,社會朝向自由邁進,追求人本思維,藝師的個人價值開始受重視,更強調主體性,形成個人風格派系。
縱觀而論,日治前期,臺灣總督府對於臺人原有宗教信仰採取放任態度,祭祀慶典得以進行,使得依附在民間信仰下的工藝與本地藝師得有發展的契機,百藝競陳,呈現繁榮景況。隨著日人引進新的材料與工法,技術提升,部分工藝,如金銀細工已足以與中國相媲美,技藝甚至可回流中國,日本政府重視工藝技術,也在交通、電力供輸逐漸普及下,造就各地工藝產業的發展;當時社會經濟繁榮,許多於清代啟建的廟宇,或歷時已久或因地震風災傾毀,而興起擴建重修之風,禮聘中國藝師渡海施作,成為第二波來臺的藝師,是臺南傳統工藝的高峰期,這些藝師的後代或傳人,有許多更成為日後臺南的工藝大師,傳統工藝續而展開新貌。
日治前、中期,臺南許多工藝,如粧佛、繡黼等在穩定發展中達到顛峰,留下不少蘊具時代風格的經典作品。日治後期,隨著中日戰爭爆發,臺灣進入戰時體系,成為日本南進政策基地,臺灣總督府推行皇民化運動(1937-1945),全面性的禁止臺灣民間信仰,民眾祭祀行為受到壓抑,各地的寺廟慘遭合併或拆除,許多具歷史與藝術價值的神像或信仰相關工藝品付之一炬,民間藝師被迫沉寂歇業,傳統工藝呈現停滯狀態,幾近中斷。

戰後百態.當代樣貌
戰後初期,社會與經濟動盪,許多人傾向學習一技之長以求溫飽,投入工藝,不少藝師在學成後,適逢臺灣經濟起飛,工作需求量大增,因而累積大量實作經驗,成為醞釀今日臺南國寶大師的重要階段。
此外,政府為積極建設臺灣,在「以農業培養工業,以工業發展農業」政策下,發展技術簡單、資本低、成效快的勞力密集輕工業,1950至1960年代,手工業成為政府積極輔導推廣的產業,當時部分工藝品被作為賺取外匯的外銷品,為迅速發展手工業,1951年,政府聘顏水龍為顧問,展開全省手工業調查,並舉辦講習會、規劃方案,1954年成立「南投縣工藝研究班」(今國立臺灣工藝研究發展中心),號召青年接受訓練並投入各縣市擔任推廣,逐步將手工業推展至全臺農村,後在美援計畫政策下,成立「臺灣手工業推廣中心」,輔導發展外銷手工業。1970年代,隨著新的工業技術興起與替代性物料的出現,工藝技法也與時俱進,加上國家政策的推行輔導,以及外銷市場的擴展,許多工藝也進入鼎盛時期,如竹編、玉石加工、灌模陶器、木雕等,在臺灣經濟起飛的年代順勢的走過一段輝煌歲月。
1990年後,面對中國強勢力量與低價競爭的挑戰,中國製品大量傾銷,導致許多傳統工藝遭到衝擊而跌宕幽谷。另方面,自1970年代,臺灣面臨退出聯合國、國際斷交、石油危機等一連串外交與經濟挫敗,激起知識分子的自覺意識抬頭,觸發鄉土運動,重塑本土化認同,醞釀日後「文化」成為工藝的關鍵語彙,且在政府文化政策的導入與民間共同努力下,引領臺南工藝的滾動、轉化,以文化重新定義傳統工藝,累積再生的能量。
臺南的傳統工藝多門巨匠,作品量碩質精,時至今日,已是群藝薈萃,各顯風采,既承襲先民的價值與認知,去蕪存菁的累積技法,也融合現代思維並突破材料與技術的極限,展現超脫傳統、煥然一新的面向,此外,近幾年在新一代學院派藝師的投入,文創概念與跨界合作的加乘下,傳統工藝有更宏觀的視野,激盪出絢麗的火花與醞釀更多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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