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上半場，遇見足球男孩

禾詩橙大概是女孩裡相較特別的那一類型。

十歲那年，當她老媽看見隔壁和她同年齡、長得貌美如花的鄰居翁愷靜，每天穿得漂漂亮亮到音樂教室練鋼琴，偶然在晚餐時間，也能聽見隔壁傳來優美的琴音，可以想像出一個氣質優雅的女孩坐在鋼琴前，彈得一手好琴的模樣。

她老媽大概是被這幅畫面所影響，下定決心要把她送到音樂教室學習，說到底就是希望把她培育成氣質美女，不求成效有多高，至少有隔壁鄰居家女兒的千分之一好即可。

之所以她老媽會這麼擔憂也不是沒有原因。

因為禾詩橙從小就老愛往外跑，踢球、玩土，身上老是被她搞得髒兮兮的，讀書考試樣樣不會，體育成績卻出奇的高。

她特別愛足球，那是和她老爸一起看世界盃的後遺症，自從和老爸一起看足球後，她每天便開心的拿著足球跑到外頭玩耍。

為此，她老媽還與老爸大吵一架。

「你都給她養成什麼興趣？人家送女兒的禮物是鋼琴、電子琴，看看隔壁愷靜多優秀，鋼琴彈得好還上臺表演，每天像小公主一樣。你呢？就買一顆足球給女兒，現在好了，她成天抱著那顆球往外跑，哪有一點女孩的樣子，不怕人家以為我們養的是兒子不是女兒。」

「說什麼呢？小孩喜歡什麼開心就好。」她老爸對她向來放任，從小到大自由生長、自由灌溉，將來想要長成什麼樣子，都隨她開心。

有一位開明的老爸自然是件好事，可她老媽卻為她操足了心，在打聽到隔壁鄰居是上哪間音樂教室後，也趕緊去幫她報名。

可她老媽不知道的是，再好的肥料也敵不過一棵朽木，顯然在音樂方面，禾詩橙沒有任何天賦。

從小到大，她最討厭上的就是音樂課，因為老師總是讓學生們上臺唱歌，拿來當考試分數，而偏偏禾詩橙唱起歌來，就是大型的車禍現場，音要多偏就有多偏，她很有自信地說每回考試都是全力以赴，可老師就是不這麼認為，最多只能給點同情分數讓她低空掠過及格邊緣。

後來大概認清自己的女兒沒有這方面的才能，她老媽這才放棄對她在音樂領域上的栽培，可仍然欣羨著隔壁鄰居家的女兒，常常哀嘆一句：「妳看看人家愷靜有多優秀。」

女兒就是別人家的好。

從小禾詩橙就常常被拿來和隔壁鄰居家的女兒比較，以至於她漸漸討厭起隔壁那個被說樣樣都好、漂亮的像仙女一樣的女孩。

於是，當她老媽又開始絮絮叨叨地稱讚起對方時，禾詩橙忍不住在心裡吐槽，那是因為人家有個氣質老媽，在看見自家老媽在廚房大聲吆喝，一點形象也沒有時，禾詩橙突然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長成這樣了。俗話說，有其母必有其女。

隔壁的翁媽媽是國小老師，為人師表使她外表看上去氣質溫柔又富有書香氣息，總是穿著一身漂亮的洋裝，見到人打招呼時，態度也非常和藹。

禾詩橙很喜歡翁媽媽，不只是因為她脾氣好，而是她常常送給她一些餅乾糖果吃、稱讚她是乖孩子。

這時，禾詩橙便心想著，要是她媽和翁媽媽一樣就好了。

媽媽，總是別人家的好。

說到底禾詩橙的個性其實更像她那慵懶的老爸，對生活沒有太大追求，不求有骨氣，但求能成為懶骨頭。

她老爸是個簡單的人，個性沉默寡言，在附近的工廠工作，和眾多的標準中年男子一樣，下班沒事就是躺在沙發喝啤酒，看體育頻道。

她老爸什麼體育競賽都看，而其中最熱衷的便是足球。

大概是受到體育頻道的薰陶，從小禾詩橙就喜歡各類運動，運動能力非常發達，學校所有課程中，她最喜歡上體育課，總是和一幫男孩子玩在一起，打一場激烈的球賽，令人擔憂的是她比那些男孩們還要暴力，一場體育課打躲避球，她一個丟球，還能把同學打到受傷。

也不怪她老媽總是擔心她，常嘆道：「怎麼全身上下都不像個女孩子。」大概也在想，她是從哪裡抱到她這個野小孩。

雖然有個嘮叨的老媽，但禾詩橙並不在意，她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放學回家脫下書包後，抱著球往公園跑。而她老媽不知道的是，她全身上下還是有點女孩氣質的，至少她還會喜歡那個常常跑到公園玩耍的小男孩。

禾詩橙是那種只要喜歡的人做什麼，就會跟著做什麼的類型。

這並不是她第一次喜歡上別人，她第一個喜歡的對象是補習班坐在自己旁邊的男同學。那時兩人坐在一起，特別有話聊，男孩很愛看書，為此禾詩橙也培養愛看書的興趣。

即使大字看不懂半個，還是成天吵著讓媽媽帶她去圖書館借書，只為讓自己和喜歡的人更靠近。

為此，她老媽還開心一陣子，以為自己的女兒就算學不會鋼琴，至少還是個愛看書的孩子。

可好景不常，到了下學期，男同學轉了補習班，兩人就再也沒有機會相遇，禾詩橙的戀情無疾而終，漸漸她也忘記了那個男孩，那些從圖書館借回來的書，再也沒翻過。

而這一次，她喜歡的男孩，名叫夏尋宇。

之所以會認識他，正是因為足球。

那時禾詩橙才剛和老爸一起看完世界盃，感受到足球場上的激昂，一下課就懷著滿腔熱血，準備到公園裡大展身手。

放學時，公園裡聚集許多同年齡的小孩，她與大家一起開心踢球，但孩童踢球只是為了玩樂，不像電視上的足球選手這麼厲害，球總是無法控制，大多數的時間都在撿球，來回幾次大家都覺得累，於是玩了一陣子就沒有興致了，最後只剩下精力還無處發洩的禾詩橙一個人踢球。

沒有同伴，禾詩橙自然覺得掃興，正當她感到無聊時，角落一個認真練習的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

只見一名和她同樣年紀的男孩，正在練習足球，與他們這些門外漢截然不同，他的動作不只十分熟練，還能運用許多技巧，先是把球挑起，在腳上挑了幾下，頂到大腿、胸口、頭頂，看似困難的動作男孩卻一氣呵成，足球彷彿成為他身體的一部分。

「哇！好強。」禾詩橙不禁讚嘆，那是她在足球比賽上常看到人家使用的技法，宛如職業選手的動作令她望得出神。

她在一旁一直看著對方，直到男孩出現失誤，不小心讓球掉到地上。

這時，球滾到她的身邊，她立刻將球撿起來跑向他，興奮地稱讚道：「你好厲害喔！跟梅西一樣強。」她天真的雙眼泛著崇拜的光芒，在她眼裡男孩做出了自己完全學不會的動作。

突然收到陌生女孩的讚美，男孩稚嫩的臉龐露出一點羞澀，謙虛地說：「我沒這麼厲害，我才剛學會而已，要成為足球選手還要更進步才行。」他連說話的聲音都很好聽，和班上那些幼稚的男同學完全不一樣。

聽見男孩說的話，禾詩橙好奇地問道：「足球選手，你是說像世界盃，梅西和C羅在場上比賽那樣嗎？」

「對啊。」談起自己的夢想，男孩的表情露出閃耀的光芒，自信地宣示道：「我想要當一名足球選手。」

男孩小小年紀卻已有了自己的志向，這讓禾詩橙更為欽佩。

其實，她對足球選手這個職業並不了解，但想到男孩有一天或許會像電視上那些足球明星一樣，就感覺眼前這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男孩好了不起，她想和他當朋友。

「我叫禾詩橙，你叫什麼名字？」她向男孩自我介紹道。

「我叫夏尋宇。」男孩也說出了自己的姓名。

那一年，是她與夏尋宇相遇的第一個年頭。

每天放學，在那座染著夕陽餘暉的公園裡，兩個小毛頭因為喜歡足球而開始靠近，和夏尋宇一起談論足球是禾詩橙最歡樂的時光。

而她沒想到正是這個人，在她往後的生活裡，竟占據著如此重要的位子。

＊＊＊

自從認識夏尋宇，禾詩橙每天都會抱著足球興奮地跑到公園，期待能看到他的身影。

但夏尋宇並不是天天都會來，有時候在公園裡沒有見到他，禾詩橙便會感到失落，一整天都悶悶不樂的，但只要夏尋宇一出現，她的心情就會立刻飛揚起來，所有的陰霾都因見到男孩而轉為欣喜。

同年齡的孩子相處起來，話題自然特別多，他們會一起討論足球。

「昨天的比賽好精彩，好可惜最後阿根廷輸了。」禾詩橙還沉浸在世界盃的精彩比賽裡，勝敗乃兵家常事，但看見任何一方落敗還是會感到惋惜。

夏尋宇也似有感嘆地說：「真的很可惜，但德國和阿根廷的選手都很厲害。」或許是因為對足球有著崇高的嚮往，夏尋宇在談論足球時總是特別興致高昂，在他眼裡每一位選手都值得掌聲。

兩個年幼的孩子，熱切地討論著比賽內容，樂此不疲。

他們也會互相分享彼此的生活，兩人像是認識很久的朋友，她喜歡和夏尋宇說話，即使他的話不多，但卻會認真聆聽每一句傾訴，給人一種舒服的感覺。

「今天我們班發了聖誕節卡片，就是之前跟你說的、會掛在聖誕樹上的卡片。我很難過，我收到很多卡片，可是都寫著何詩妍的名字，真正給我的只有幾張。」

他們班有一個同學的名字和禾詩橙很像，即使字完全不一樣，可不知為何總是有人會把兩個人的名字搞混。

這件事的源頭要說回一個禮拜前，為了迎接即將到來的聖誕節，老師特別在班上準備了一棵聖誕樹，同學們可以把自己想要送給對方的禮物與卡片掛在聖誕樹上，等到聖誕節結束之後，再打開同學送的卡片和禮物。

老師一早就將禮物和卡片發送完畢。當看到桌上疊滿卡片和禮物時，禾詩橙非常雀躍，但仔細一看，卻發現許多卡片上的收信人都是何詩妍，真正給自己的不過只有幾封。

禾詩橙為此感到失落，於是向夏尋宇訴苦。

夏尋宇卻安慰她，「禮物對朋友的意義非常珍貴，只有收到朋友滿懷誠意寫給自己的卡片，才會感到幸福。」

「這句話聽起來好深奧，是指要收到真正是朋友的人送的禮物才值得開心嗎？」男孩的話語讓女孩陷入了思考，但她的小腦袋卻解不出答案。

男孩解釋：「嗯，因為挑選禮物、手寫卡片都需要花費很多心思，只為了送給自己重視的朋友，這樣收到禮物的人才會感受到最真誠的心意。」

「你這樣說……我好像明白了。」經過男孩的說明，禾詩橙似乎有些理解。

而這時，男孩從袋子裡拿出了自己準備許久的禮物，在贈送的時候露出了靦腆的表情，朝著對方祝福道：「聖誕快樂。」

禾詩橙沒有想到自己會收到男孩的聖誕禮物，因為他貼心的舉動而感動不已，她想到了自己也有準備禮物要送給男孩，於是和他交換，也朝他祝賀：「聖誕快樂。」

原來他們都有同樣的想法，都把對方當成自己重要的朋友，看著互相交換的禮物，兩人不禁相視一笑。

那天回家，禾詩橙迫不及待地打開禮物，裡頭夾著一張卡片，上頭用工整的字跡寫著：「很高興能認識喜歡足球的妳，希望我們能一直當好朋友，聖誕快樂。」信上的文字內容雖簡單，卻細細地流淌在禾詩橙的心間，讓她雋永難忘。

＊＊＊

禾詩橙和夏尋宇就讀兩間不同的學校，而隔壁鄰居翁愷靜則是和夏尋宇是同班同學，這就讓禾詩橙有點羨慕翁愷靜。

雖然討厭和翁愷靜比較，但她們卻常常玩在一起，以前老媽有事要出門，就會把她託給隔壁的翁媽媽照顧，兩人便有相處的機會。

翁愷靜是個無趣的人，她的生活除了練琴、就是練琴，每次被託付在翁家，禾詩橙總是在一旁奮力地扯著芭比洋娃娃的頭髮，耳邊聆聽著翁愷靜不厭其煩地彈了一遍又一遍難聽的《給愛麗絲》。

有次，當她們兩人待在一起時，禾詩橙好奇地問翁愷靜認不認識夏尋宇，翁愷靜說認識，並不以為意地說：「班上很多女生都喜歡他。」

這話讓禾詩橙鬱悶了。

夏尋宇會有人喜歡一點也不讓人意外，因為他的個性很溫柔、待人也很親切，尤其是長相很可愛，五官精緻就像電視上的小童星，每一次只要看著他的臉，都能讓禾詩橙感覺怦然心動。當然她最喜歡的還是他談論起足球時的模樣，一雙靈動的大眼熠熠生輝。

特別有自信，特別帥氣……

也是因為他如此耀眼，才會這麼受歡迎。

＊＊＊

起初，禾詩橙只是覺得夏尋宇踢足球很厲害，她喜歡和這個男孩相處，想看他展現更多球技。

而真正讓禾詩橙產生悸動的感覺，是有一次兩人遊玩結束後，在公園裡道別。禾詩橙一如往常回家，卻沒有發現自己的物品掉落了。

直到晚餐時間，外頭天色已暗，那時她和爸爸正在客廳看電視，聽到門鈴突然響起，她匆匆跑去開門，沒想到門外的人竟是夏尋宇。

「你怎麼來了？」她驚訝地問，她並沒有告訴過他自己住在什麼地方，也不知他為何突然出現。

直到夏尋宇攤開掌心，手上是一個足球造型的鑰匙圈。

「這個是妳掉的。」他說道，原來這是他出現在禾家門口的原因。

禾詩橙一看才發現，那是她掛在袋子上的鑰匙圈，是爸爸送給她的生日禮物，不是特別貴重，但她很喜歡，幾乎每天都會帶著它，卻沒有發現它不經意掉了，而正巧被夏尋宇撿到。

「你是因為這個才特地跑來？」禾詩橙簡直不敢置信。

「因為妳好像很喜歡它，我怕妳找不到會很著急。」男孩誠實地回答。

他怕對方擔心，所以不管天有多黑，也要親自送回。

「那你怎麼知道我家在哪？」這才是禾詩橙最納悶的。

「幸好路口賣蔥油餅的奶奶知道妳住在這裡，很順利地就找到了。」他露出笑容，像是慶幸自己的幸運。而他沒說的是，在此前他已經問過了好幾個人。

禾詩橙不禁覺得他很傻，「又不是不會見面，你下次見到我再還給我就好了。」

男孩輕輕地笑著，彷彿不在意自己的疲憊，只希望在第一時間將重要的物品歸還給她。

又是那個讓她心動的笑容……

禾詩橙粉嫩的臉頰，悄悄的紅了。

因為對方一個不經意的舉動，成了悸動的種子，落在心間上，一日一日發芽茁壯。

＊＊＊

在天真的年紀裡，我們總以為相處就是一輩子，可在漫長的時光中，有些人卻漸行漸遠……

好一點的是長大後能再度相遇，壞一點或許一輩子再也沒有機會見面。

高年級開始，為了避免課業落後，禾詩橙報名了升學補習班，每天都必須補習，這讓她更少有機會到公園去找那個男孩。

不知道夏尋宇會不會想念她……

她上課時總是心不在焉，她的心裡滿滿都是對夏尋宇的思念。

為此，她還請翁愷靜幫忙轉交信給夏尋宇，她告訴他自己因為補習的關係，不能常去公園玩了。

隔天就收到夏尋宇的回信，他說沒有關係，因為足球訓練，他也不能常去公園。

禾詩橙把男孩的信件珍藏在抽屜裡，那些信件承載著兩人的友情，還有自己的愛慕，都踏實地在心裡存放著，期待有朝一日可以再次相遇。

可她沒想到，原來有一天，夏尋宇也會像她曾經喜歡過的補習班男孩，在別離之後，成為成長道路上的過客，即便曾經熟絡，最終只能置放在記憶裡，直到回憶漸淡……

＊＊＊

有一回，禾詩橙在路上遇見夏尋宇。

那是相隔許久的第一次見面。

她匆匆地跑向他，興奮地大喊著他的名字，「夏尋宇。」

那聲呼喊，承載著她這些日子的思念，她想念記憶裡那個自信耀眼的男孩。

然而見到她，男孩並沒有想像中喜悅，反而愣住了，不知是否是錯覺，禾詩橙覺得對方似乎不太想搭理她。

怎麼回事？雖然察覺異狀，但太過思念對方，禾詩橙完全不在意，她依然自顧自地說著，就像從前兩人相處的模式，她關心地問：「好久不見，你是剛剛練完足球要回家嗎？」

一聽到足球，男孩身子一顫，突然反常地沉下臉，口氣不善地說道：「我已經沒在踢足球了，不要再提這件事。」

說完，夏尋宇便丟下她跑走，只留下發楞的禾詩橙。

她站在原地，望著夏尋宇跑開的背影，她不知道對方為什麼突然生氣，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追上去向他道歉，她心想，或許是夏尋宇遭遇了什麼事情，所以態度才會這麼激動，但追上去後，自己又能說些什麼呢？

她不知道……

而她沒想到，有些話一旦錯過了開口的機會，或許就永遠說不出來了，而有些人會在成長的道路上慢慢退場。

最終，她只能看著他的背影，漸漸遠離。

那天回到家，禾詩橙打開抽屜裡所有男孩與她來往的信件，重新讀了一次，男孩的字跡很工整，一筆一畫可以看見他用心描摹的痕跡，以及他們過往相處的美好歲月。

但一切似乎被背叛了，他們的友情不再像過去一樣。

她為此感到心情低落，不再打探關於男孩的任何事情。

從那天起，禾詩橙把信件收進抽屜深處，同時也封存起她和夏尋宇之間所創造的所有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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