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打從中學開始喜歡她。
那是一個夏天，小息時他買了飲料，坐在一個角落喝著。
操場上的男同學有的在打籃球，有的跑來跑去追逐，有的漫步閒談說笑，也有在長櫈上乘涼歇息的。
然後他看到一群女孩子。
她們大約三四個人，看樣子也是中一生，在角落圍了一個小圈，將一個排球互相傳來傳去。
幾個女孩一臉憨笑，先把排球拋高少許，然後拼攏雙手伸直，用手腕把球擊向半空，另一個走前兩步把球接著，球往誰站的位置附近彈去，誰就趕緊把球接著。有時接到，有時打空，球跌在地上彈來彈去。
不論接不接得到球，都不時咭咭地笑，真有如一串串銀鈴一樣，他覺得非常好聽。不禁托著頭多看一會。
他留意到一個短頭髮的，接球時擺出低手接球的姿勢，對來球方向的腳微微向前屈曲，與硬生生筆直接球的不同，接失了球或打得太高，她會掩著嘴尷尬地笑，不會張大嘴巴叉起腰直笑。
他喜歡她掩嘴笑的樣子，也喜歡她屈曲雙膝接球時，那淺藍色校服裙有如一個傘蓋，遮掩不了銀色小扣的鞋子。
他稍稍看出了神，上課鈴聲也聽不到，女孩收起排球走回有蓋操場，才如夢初醒一般。
人多，幾個女孩不知去向。
他回到課室發愣。
他甚至不知道她讀的班別。
是同級？比他高一班？
同學叫他到後山球場打籃球，因而有好幾天見不到她。
倦了到有蓋操場坐坐。
不遠處有個熟悉的身影，在小食部和同學買零食。她買了瓶熱維他奶，女同學買了汽水，又買了三明治、薯片、蝦條，跑到外面近鐵絲網的長櫈坐下。
幾個女孩子邊吃邊笑，像有說不完的話題。她的一雙眼睛明亮清澈，帶著笑意看著同學，而且聽得多，說得較少，小口小口吃三明治，慢慢喝著那瓶豆奶。她的同學看上去也算斯文，但吃喝時比較焦急，三兩口就吞掉兩份三明治，又把幾片薯片往嘴裡塞，有些零碎掉在裙子上，就趕快用手撥開抹掉。
他喜歡她聽人說話的神態。
他喜歡她吃東西的樣子。
他喜歡她和同學一起。
她們不是經常打排球，一星期只有那麼一兩次，只是幾個女孩當遊戲玩，與球場上的扣球攔網不同，但他就是喜歡她們輕鬆打球。
放學時走出校門，他往左轉走上一道長樓梯，再拐彎走一段斜路回家。她沿小斜路往下直走，那是通往另一個屋邨的。走進通往商場的小樓梯後，小小身影不知往何處去了。
他沒有想得太多，更沒想過要跟著她。
遠遠只望一眼轉身走，邊走邊看著剛剛離開的校園。
升班之後，男同學更喜歡打籃球，有人發現他投籃很準，叫他放學後參加比賽，和別班較量一番。
同學也叫他參加陸運會，級際四乘一百米接力賽。他在場邊做熱身運動，瞥見她和同學坐在看台，望著大時鐘下的撐竿跳高比賽。她見運動員整個身子撐起懸在半空，竿子彎曲得像快要斷為兩截，禁不住掩嘴發出驚呼，到運動員成功引體越過橫竿，背部落在厚厚的墊子上，又禁不住拍手低聲歡呼……
他暗暗希望她見到他。
哨子一響，跑第一棒的拼命爭先，佔了兩個身位的優勢，第二和第三棒稍稍慢了下來，仍然力保第二位置，然後他跑最後一百米，接過棒後出盡全力地跑，完全不理前後左右是誰，衝線時以一個身位贏了比賽。
同學簇擁著他歡呼。他偷偷望向她坐的位置，見她也在拍掌，但沒特別注意到他。領獎時四個人上台，是一個組別而不是他個人。
他心裡有些欣慰，始終念同級班別，勝出比賽也算為了她。
初中的日子過得很慢，像一輩子那麼長久。
他很想時間停下來，一直看她和同學打排球。
升上中三，他發覺身體出現變化，個子突然長高不少，唇上現出短短鬚根，嗓音也變得低沉，人也漸漸變得沉默寡言。
他開始害怕跟人說話，怕人覺得他的聲線難聽，一放學躲在房中不見人。
同學沒有發覺他的轉變，只知道他一向這樣，仍然找他小息、放學打籃球。他發覺自己跳得比以前高。
體育課是兩班合班的。他意外地發現她也在，每次上課心裡暗暗歡喜。男女生分開做熱身運動，如跑圈，男生沿著鐵絲網跑，女生圍著籃球場跑。
他跑完大圈經過籃球場，見她跑步時步伐不算快，手臂自然前後擺動，多跑兩個圈就呼呼喘氣，前面同學跑遠了，她還沒有抬起頭來直視前方，不知道自己落後了。
接下來男生操練體能，掌上壓、仰臥起坐、跨跳鞍馬，然後是自由球類時間。
男生分組踢足球，當然不在話下。
女體育老師要求不高，女生玩呼拉圈、跳跳花繩、打打排球。
他一邊踢球一邊留意她。她換上短袖短褲的體育服，手腳膚色原來很白，也顯出少女動人的體態，加上一對長襪子，看起來像個專業排球員。
她和同學邊玩邊笑，露出一排潔白牙齒，笑容比以前更吸引了。
她仍然沒有留意到他。
在她眼中，他是一個普通男生，樣子也未必認得出來。
他暗暗感到悲哀。
冬季到來了。她穿上深色校服外套、灰色長裙和襪子，雪白的脖子繞了圍巾，越發出落得婷婷玉立，一舉一動有了少女的矜持，頭髮也束成一條馬尾，看著不禁為之心動，想走上前去輕輕拉一下。
他當然沒有這樣做，只是暗暗地想，但也覺得是褻瀆，心裡感到一陣羞愧。
小息時他如常坐在角落，看著她和同學打排球。他覺得她穿冬季校服打球，別有一種說不出的美態，像女主角穿晚禮服跳舞般好看。
他心裡很是滿足。
同學叫他打球也不去，放學後也不願留下來，匆匆回家做完功課，一個人躲在房間裡發呆。
他打從中學開始喜歡她。
那是一個夏天，小息時他買了飲料，坐在一個角落喝著。
操場上的男同學有的在打籃球，有的跑來跑去追逐，有的漫步閒談說笑，也有在長櫈上乘涼歇息的。
然後他看到一群女孩子。
她們大約三四個人，看樣子也是中一生，在角落圍了一個小圈，將一個排球互相傳來傳去。
幾個女孩一臉憨笑，先把排球拋高少許，然後拼攏雙手伸直，用手腕把球擊向半空，另一個走前兩步把球接著，球往誰站的位置附近彈去，誰就趕緊把球接著。有時接到，有時打空，球跌在地上彈來彈去。
不論接不接得到球，都不時咭咭地笑，真有如一串串銀鈴一樣，他覺得非常好聽。不禁托著頭多看一會。
他留意到一個短頭髮的，接球時擺出低手接球的姿勢，對來球方向的腳微微向前屈曲，與硬生生筆直接球的不同，接失了球或打得太高，她會掩著嘴尷尬地笑，不會張大嘴巴叉起腰直笑。
他喜歡她掩嘴笑的樣子，也喜歡她屈曲雙膝接球時，那淺藍色校服裙有如一個傘蓋，遮掩不了銀色小扣的鞋子。
他稍稍看出了神，上課鈴聲也聽不到，女孩收起排球走回有蓋操場，才如夢初醒一般。
人多，幾個女孩不知去向。
他回到課室發愣。
他甚至不知道她讀的班別。
是同級？比他高一班？
同學叫他到後山球場打籃球，因而有好幾天見不到她。
倦了到有蓋操場坐坐。
不遠處有個熟悉的身影，在小食部和同學買零食。她買了瓶熱維他奶，女同學買了汽水，又買了三明治、薯片、蝦條，跑到外面近鐵絲網的長櫈坐下。
幾個女孩子邊吃邊笑，像有說不完的話題。她的一雙眼睛明亮清澈，帶著笑意看著同學，而且聽得多，說得較少，小口小口吃三明治，慢慢喝著那瓶豆奶。她的同學看上去也算斯文，但吃喝時比較焦急，三兩口就吞掉兩份三明治，又把幾片薯片往嘴裡塞，有些零碎掉在裙子上，就趕快用手撥開抹掉。
他喜歡她聽人說話的神態。
他喜歡她吃東西的樣子。
他喜歡她和同學一起。
她們不是經常打排球，一星期只有那麼一兩次，只是幾個女孩當遊戲玩，與球場上的扣球攔網不同，但他就是喜歡她們輕鬆打球。
放學時走出校門，他往左轉走上一道長樓梯，再拐彎走一段斜路回家。她沿小斜路往下直走，那是通往另一個屋邨的。走進通往商場的小樓梯後，小小身影不知往何處去了。
他沒有想得太多，更沒想過要跟著她。
遠遠只望一眼轉身走，邊走邊看著剛剛離開的校園。
升班之後，男同學更喜歡打籃球，有人發現他投籃很準，叫他放學後參加比賽，和別班較量一番。
同學也叫他參加陸運會，級際四乘一百米接力賽。他在場邊做熱身運動，瞥見她和同學坐在看台，望著大時鐘下的撐竿跳高比賽。她見運動員整個身子撐起懸在半空，竿子彎曲得像快要斷為兩截，禁不住掩嘴發出驚呼，到運動員成功引體越過橫竿，背部落在厚厚的墊子上，又禁不住拍手低聲歡呼……
他暗暗希望她見到他。
哨子一響，跑第一棒的拼命爭先，佔了兩個身位的優勢，第二和第三棒稍稍慢了下來，仍然力保第二位置，然後他跑最後一百米，接過棒後出盡全力地跑，完全不理前後左右是誰，衝線時以一個身位贏了比賽。
同學簇擁著他歡呼。他偷偷望向她坐的位置，見她也在拍掌，但沒特別注意到他。領獎時四個人上台，是一個組別而不是他個人。
他心裡有些欣慰，始終念同級班別，勝出比賽也算為了她。
初中的日子過得很慢，像一輩子那麼長久。
他很想時間停下來，一直看她和同學打排球。
升上中三，他發覺身體出現變化，個子突然長高不少，唇上現出短短鬚根，嗓音也變得低沉，人也漸漸變得沉默寡言。
他開始害怕跟人說話，怕人覺得他的聲線難聽，一放學躲在房中不見人。
同學沒有發覺他的轉變，只知道他一向這樣，仍然找他小息、放學打籃球。他發覺自己跳得比以前高。
體育課是兩班合班的。他意外地發現她也在，每次上課心裡暗暗歡喜。男女生分開做熱身運動，如跑圈，男生沿著鐵絲網跑，女生圍著籃球場跑。
他跑完大圈經過籃球場，見她跑步時步伐不算快，手臂自然前後擺動，多跑兩個圈就呼呼喘氣，前面同學跑遠了，她還沒有抬起頭來直視前方，不知道自己落後了。
接下來男生操練體能，掌上壓、仰臥起坐、跨跳鞍馬，然後是自由球類時間。
男生分組踢足球，當然不在話下。
女體育老師要求不高，女生玩呼拉圈、跳跳花繩、打打排球。
他一邊踢球一邊留意她。她換上短袖短褲的體育服，手腳膚色原來很白，也顯出少女動人的體態，加上一對長襪子，看起來像個專業排球員。
她和同學邊玩邊笑，露出一排潔白牙齒，笑容比以前更吸引了。
她仍然沒有留意到他。
在她眼中，他是一個普通男生，樣子也未必認得出來。
他暗暗感到悲哀。
冬季到來了。她穿上深色校服外套、灰色長裙和襪子，雪白的脖子繞了圍巾，越發出落得婷婷玉立，一舉一動有了少女的矜持，頭髮也束成一條馬尾，看著不禁為之心動，想走上前去輕輕拉一下。
他當然沒有這樣做，只是暗暗地想，但也覺得是褻瀆，心裡感到一陣羞愧。
小息時他如常坐在角落，看著她和同學打排球。他覺得她穿冬季校服打球，別有一種說不出的美態，像女主角穿晚禮服跳舞般好看。
他心裡很是滿足。
同學叫他打球也不去，放學後也不願留下來，匆匆回家做完功課，一個人躲在房間裡發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