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夢
田代有禮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中的他和一隻猴子四目相對。那是靈長目猴科日本獼猴，學名為Macaca fuscata，但這隻日本獼猴看起來很大，體格和十三歲的有禮不相上下。
這隻大猴子每天晚上都出現在有禮的夢中，目不轉睛的注視有禮後，不知道對他說什麼。有禮因為聽不清楚，總是忍不住問：「你說什麼？」結果每次都醒了過來。他已經連續六天做了相同的夢，不，正確的說，夢境並不相同。每做一次夢，猴子就更靠近有禮。
昨晚的夢境中，有禮和猴子之間的距離應該只剩下幾步而已。和之前一樣，猴子仔細打量有禮的臉之後，用模糊不清的聲音不知道說了什麼。有禮聽到了猴子最後說的幾個字。
「……來吧。」
「你說什麼？」
有禮忍不住問道，然後就醒了過來。
搞什麼嘛！為什麼是猴子？他真想問問佛洛依德，夢境中一直出現很大的猴子是在暗示什麼？
無論怎麼絞盡腦汁，他也完全想不透自己一直夢見猴子的原因。
第七夜的今天晚上，猴子終於來到他的面前，用兩隻腳站了起來，雙手垂在身旁。猴子把紅通通的臉貼了過來，目不轉睛的看著有禮的臉。猴子身上蓬鬆的毛好像隨時會碰到有禮的臉頰，讓他覺得很癢。他可以清楚計算出猴子紅通通臉上的每一根皺紋。
猴子一本正經的看著有禮，然後用模糊的聲音說：
「來理栖之丘，來吧。」
「你說什麼？」
有禮還是忍不住這麼問。
然後他就醒了。冬天黎明前的冰冷黑暗籠罩了房間，有禮在黑暗中，小聲的嘀咕著猴子在夢中對他說的話。
「來理栖之丘？」
吐出的白氣消失在黑暗中。他的腦海中浮現一個畫面──被釘在十字架的耶穌基督。耶穌當年是在各各他山的山丘上被處以磔刑。
但是，猴子叫有禮去各各他山？無論怎麼想，他都不認為自己會和猴子一起去耶路撒冷，更何況自己根本沒護照……
他胡思亂想著這些沒有意義的事，天就亮了，只好揉著惺忪睡眼去洗了臉，然後走去餐廳吃早餐，難得看到爸爸已經坐在餐桌旁了。
有禮的爸爸在出版社工作，因為實施什麼彈性工時制度，所以平時都比有禮他們晚起床。為什麼爸爸今天已經坐在餐桌旁等大家？有禮有點不安。日常的節奏遭到破壞，總會令他感到不安，他喜歡在固定的日子按照固定的節奏過日子。
「咦？爸爸，你為什麼這麼早就起床了？」
妹妹明菜跟在有禮身後走進飯廳，驚訝的問。
「有禮、明菜，你們先坐下。」
爸爸沒有回答明菜的問題，這麼對他們說。
有禮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因為他們兄妹本來就準備坐下來吃早餐，爸爸還特地叫他們「先坐下」，一定有特別的原因。有禮猜想爸爸接下來打算說什麼複雜的事，而且「先坐下」這個指示，也似乎在預告爸爸接下來要長篇大論。
有禮和明菜剛坐下，原本站在廚房的媽媽也走到餐廳坐了下來。
這是怎麼回事？一大早就要召開家庭會議嗎？
有禮不耐煩的嘆了一口氣，瞥了妹妹明菜一眼。
因為有禮忍不住想，是不是妹妹闖了什麼禍？但明菜也同樣露出充滿責備和疑惑的眼神瞪著有禮。
不是我啊。有禮在心裡嘀咕。
「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們。」
爸爸說完這句話，就陷入了沉默。有禮的腦海中接連浮現許多負面的想像。
出版社倒閉？爸爸被出版社解僱了？爸爸盜用公款被人發現了？還是爸爸外遇曝光了？
這時，坐在爸爸身旁的媽媽說：
「我們要搬家了，我們買了一棟獨棟的新房子。」
「啊？」明菜尖叫一聲，「搬家？那學校呢？學校要怎麼辦？」
「轉學啊。」
媽媽的話音剛落，明菜就叫了起來：「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絕對不要！我才不想轉學！我喜歡南小！」
「你在說什麼啊。」
媽媽鎮定自若的說。
「因為要搬家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搬家以後就沒辦法繼續讀這裡的學校。」
「不要！我不要和美子和小友分開，絕對不要！」
明菜帶著哭腔說完，抽抽噎噎哭了起來。有禮和爸爸很受不了的互看了一眼，但媽媽完全沒有被明菜嚇到。
「即使讀不同的學校，你們還是可以一起玩啊。更何況我們並不是搬得很遠，搭公車只要三十分鐘左右，到時候你可以請美子和小友去我們新家玩。」
明菜坐在餐桌前氣鼓鼓的低著頭，始終不願抬起眼睛，媽媽用開朗的聲音說：
「明菜，你之前不是看了報紙的夾報廣告，說那種房子很漂亮嗎？我們就是要搬去廣告上的地方。我們決定買新規劃的『栗栖台新城』內新建好的獨棟房子，學校也是今年四月才成立的新學校，是小學和中學在一起的九年一貫制學校。明菜，所以你可以和哥哥讀同一所學校。」
「我才不想和哥哥讀同一所學校！」
有禮聽到妹妹咬牙切齒的大叫很生氣，忍不住在心裡反駁：
當然啊，我也不想和你讀同一所學校。為什麼我要和才讀小學的妹妹讀同一所學校！
媽媽勸情緒激動的明菜說：
「搬去新家之後，你就有新的房間了。」
明菜目前都睡在客房兼爸爸書房的兩坪多大房間內。自從有禮上小學後，她就搬出了原本兄妹兩人一起睡的三坪大兒童房，她一直對這件事耿耿於懷。
原本低下頭的明菜抬眼瞥了一下，媽媽立刻乘勝追擊。
「新家還有一個院子，還可以養小寵物喔。」
「真的嗎？」
明菜終於被媽媽打動了，但足智多謀的媽媽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露出從容的微笑。
「總之，你和哥哥一定會喜歡我們的新家。新家比現在的家更大、更新，那一帶是全新的城鎮，學校也是新的。」
「學校叫什麼名字？」
「栗栖之丘學園。」
「什麼？」
始終沒有開口的有禮第一次開了口。
「什麼丘？」
媽媽看著有禮，再次緩慢的說了學校名字。
「栗、栖、之、丘，栗栖之丘學園。」
「栗栖之丘？」
有禮小聲嘀咕著，想起了夢境中那隻猴子紅通通的臉和模糊的聲音。
──來理栖之丘。
所以應該是「栗栖之丘」嗎？那隻猴子用模糊的聲音說的不是「理栖之丘」，而是「栗栖之丘」嗎？
──來栗栖之丘，來吧。
沉默了很久的爸爸終於開了口。
「我們在春假的時候搬家，你們要整理自己的東西，為搬家做好準備。」
有禮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忍不住思考著夢境和現實之間奇妙的一致。
來栗栖之丘，來吧。沒錯，猴子的確是這麼對我說。有禮想道。
那隻猴子並不是邀我去耶路撒冷觀光，而是來向我預告未來。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不寒而慄，於是看向窗外，努力平靜起伏的心情。照在餐桌上的早晨微弱陽光中，似乎可以隱約感受到春天的氣息。
有禮的十三歲冬天結束了，目前即將迎接新的季節，他還不知道新季節的遠方有什麼在等待他。
田代有禮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中的他和一隻猴子四目相對。那是靈長目猴科日本獼猴，學名為Macaca fuscata，但這隻日本獼猴看起來很大，體格和十三歲的有禮不相上下。
這隻大猴子每天晚上都出現在有禮的夢中，目不轉睛的注視有禮後，不知道對他說什麼。有禮因為聽不清楚，總是忍不住問：「你說什麼？」結果每次都醒了過來。他已經連續六天做了相同的夢，不，正確的說，夢境並不相同。每做一次夢，猴子就更靠近有禮。
昨晚的夢境中，有禮和猴子之間的距離應該只剩下幾步而已。和之前一樣，猴子仔細打量有禮的臉之後，用模糊不清的聲音不知道說了什麼。有禮聽到了猴子最後說的幾個字。
「……來吧。」
「你說什麼？」
有禮忍不住問道，然後就醒了過來。
搞什麼嘛！為什麼是猴子？他真想問問佛洛依德，夢境中一直出現很大的猴子是在暗示什麼？
無論怎麼絞盡腦汁，他也完全想不透自己一直夢見猴子的原因。
第七夜的今天晚上，猴子終於來到他的面前，用兩隻腳站了起來，雙手垂在身旁。猴子把紅通通的臉貼了過來，目不轉睛的看著有禮的臉。猴子身上蓬鬆的毛好像隨時會碰到有禮的臉頰，讓他覺得很癢。他可以清楚計算出猴子紅通通臉上的每一根皺紋。
猴子一本正經的看著有禮，然後用模糊的聲音說：
「來理栖之丘，來吧。」
「你說什麼？」
有禮還是忍不住這麼問。
然後他就醒了。冬天黎明前的冰冷黑暗籠罩了房間，有禮在黑暗中，小聲的嘀咕著猴子在夢中對他說的話。
「來理栖之丘？」
吐出的白氣消失在黑暗中。他的腦海中浮現一個畫面──被釘在十字架的耶穌基督。耶穌當年是在各各他山的山丘上被處以磔刑。
但是，猴子叫有禮去各各他山？無論怎麼想，他都不認為自己會和猴子一起去耶路撒冷，更何況自己根本沒護照……
他胡思亂想著這些沒有意義的事，天就亮了，只好揉著惺忪睡眼去洗了臉，然後走去餐廳吃早餐，難得看到爸爸已經坐在餐桌旁了。
有禮的爸爸在出版社工作，因為實施什麼彈性工時制度，所以平時都比有禮他們晚起床。為什麼爸爸今天已經坐在餐桌旁等大家？有禮有點不安。日常的節奏遭到破壞，總會令他感到不安，他喜歡在固定的日子按照固定的節奏過日子。
「咦？爸爸，你為什麼這麼早就起床了？」
妹妹明菜跟在有禮身後走進飯廳，驚訝的問。
「有禮、明菜，你們先坐下。」
爸爸沒有回答明菜的問題，這麼對他們說。
有禮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因為他們兄妹本來就準備坐下來吃早餐，爸爸還特地叫他們「先坐下」，一定有特別的原因。有禮猜想爸爸接下來打算說什麼複雜的事，而且「先坐下」這個指示，也似乎在預告爸爸接下來要長篇大論。
有禮和明菜剛坐下，原本站在廚房的媽媽也走到餐廳坐了下來。
這是怎麼回事？一大早就要召開家庭會議嗎？
有禮不耐煩的嘆了一口氣，瞥了妹妹明菜一眼。
因為有禮忍不住想，是不是妹妹闖了什麼禍？但明菜也同樣露出充滿責備和疑惑的眼神瞪著有禮。
不是我啊。有禮在心裡嘀咕。
「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們。」
爸爸說完這句話，就陷入了沉默。有禮的腦海中接連浮現許多負面的想像。
出版社倒閉？爸爸被出版社解僱了？爸爸盜用公款被人發現了？還是爸爸外遇曝光了？
這時，坐在爸爸身旁的媽媽說：
「我們要搬家了，我們買了一棟獨棟的新房子。」
「啊？」明菜尖叫一聲，「搬家？那學校呢？學校要怎麼辦？」
「轉學啊。」
媽媽的話音剛落，明菜就叫了起來：「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絕對不要！我才不想轉學！我喜歡南小！」
「你在說什麼啊。」
媽媽鎮定自若的說。
「因為要搬家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搬家以後就沒辦法繼續讀這裡的學校。」
「不要！我不要和美子和小友分開，絕對不要！」
明菜帶著哭腔說完，抽抽噎噎哭了起來。有禮和爸爸很受不了的互看了一眼，但媽媽完全沒有被明菜嚇到。
「即使讀不同的學校，你們還是可以一起玩啊。更何況我們並不是搬得很遠，搭公車只要三十分鐘左右，到時候你可以請美子和小友去我們新家玩。」
明菜坐在餐桌前氣鼓鼓的低著頭，始終不願抬起眼睛，媽媽用開朗的聲音說：
「明菜，你之前不是看了報紙的夾報廣告，說那種房子很漂亮嗎？我們就是要搬去廣告上的地方。我們決定買新規劃的『栗栖台新城』內新建好的獨棟房子，學校也是今年四月才成立的新學校，是小學和中學在一起的九年一貫制學校。明菜，所以你可以和哥哥讀同一所學校。」
「我才不想和哥哥讀同一所學校！」
有禮聽到妹妹咬牙切齒的大叫很生氣，忍不住在心裡反駁：
當然啊，我也不想和你讀同一所學校。為什麼我要和才讀小學的妹妹讀同一所學校！
媽媽勸情緒激動的明菜說：
「搬去新家之後，你就有新的房間了。」
明菜目前都睡在客房兼爸爸書房的兩坪多大房間內。自從有禮上小學後，她就搬出了原本兄妹兩人一起睡的三坪大兒童房，她一直對這件事耿耿於懷。
原本低下頭的明菜抬眼瞥了一下，媽媽立刻乘勝追擊。
「新家還有一個院子，還可以養小寵物喔。」
「真的嗎？」
明菜終於被媽媽打動了，但足智多謀的媽媽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露出從容的微笑。
「總之，你和哥哥一定會喜歡我們的新家。新家比現在的家更大、更新，那一帶是全新的城鎮，學校也是新的。」
「學校叫什麼名字？」
「栗栖之丘學園。」
「什麼？」
始終沒有開口的有禮第一次開了口。
「什麼丘？」
媽媽看著有禮，再次緩慢的說了學校名字。
「栗、栖、之、丘，栗栖之丘學園。」
「栗栖之丘？」
有禮小聲嘀咕著，想起了夢境中那隻猴子紅通通的臉和模糊的聲音。
──來理栖之丘。
所以應該是「栗栖之丘」嗎？那隻猴子用模糊的聲音說的不是「理栖之丘」，而是「栗栖之丘」嗎？
──來栗栖之丘，來吧。
沉默了很久的爸爸終於開了口。
「我們在春假的時候搬家，你們要整理自己的東西，為搬家做好準備。」
有禮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忍不住思考著夢境和現實之間奇妙的一致。
來栗栖之丘，來吧。沒錯，猴子的確是這麼對我說。有禮想道。
那隻猴子並不是邀我去耶路撒冷觀光，而是來向我預告未來。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不寒而慄，於是看向窗外，努力平靜起伏的心情。照在餐桌上的早晨微弱陽光中，似乎可以隱約感受到春天的氣息。
有禮的十三歲冬天結束了，目前即將迎接新的季節，他還不知道新季節的遠方有什麼在等待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