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關於我是怎麼成為「公園之眼」。說來話長。有一天，我照樣在公園裡如電似光般的奔跑，忽然聽見一個低沉的聲音。
「停下來。」它說。
我是自由的，從未想過會為任何人停下來，但這個聲音既威嚴，又很慈祥，有點像是媽媽的聲音，所以我沒停下來，沒有──我怎麼可以隨隨便便停下腳步？──但是我放慢速度，從光速降到音速。
「請到這裡來。」那個聲音說，我再放慢到飛機的速度，朝那個聲音靠近，它似乎來自一塊蓋著毛皮的巨石。巨石對我說話的聲音穿透森林。
「靠近一點。」那個聲音提出請求，我放慢到凡間普通哺乳動物的最高速，靠得更近一點，才看出那塊巨石是活著的，是一隻野牛。我以前遠遠看過野牛，是在切穿公園的道路上，我有時候會在道路上飛奔，因為我喜歡跟汽車賽跑。老天啊，我跑得比它們快多了。我有多快呢，把汽車遠遠甩在後頭，還真是殘酷的笑話。不管是對汽車，對駕駛汽車的人類，或對製造汽車的人類來說，實在太難為情了。跟我比起來，他們都很蠢，但我一點都不覺得對他們不好意思。
「到這裡來，我們談談。」那個聲音說，我聽話照做時，能夠靠很近看野牛，看得出來她很老了。在我眼前的是芙瑞雅。我不是研究時間的科學家，但我推算她應該有六千歲。她現在年紀更大了。
她是三隻野牛其中之一，另外兩隻是梅睿狄絲和山繆爾，他們住在公園裡一座有圍欄的大園子裡，好像從開天闢地以來就定居在此，他們的行動很緩慢，大多數時候都很疲憊，但他們從好幾百萬年或更久以前就統治這座公園。
「我看過你奔跑。」芙瑞雅對我說，她的雙眼巨大，眼皮沉重低垂。「你跑得非常快。」她說，我鄭重的點點頭，非常自豪。「我們是這座公園的統治者，需要知道公園裡發生了什麼事，只是大多數兔子都不在了，貓頭鷹又不可靠。」
「牠們會信口胡謅，有牠們自己的盤算。」梅睿狄絲說，語氣不失和善。梅睿狄絲是三隻野牛之中最和藹的，她總是第一個給予信任，第一個給予鼓勵。
「當然嘍，鴨子全是笨蛋。」山繆爾說。他最尖酸，最疲憊，也最幽默好笑。
我先前就知道兔子都不見了，但不清楚貓頭鷹的事，不曉得牠們不可靠。我在心裡暗暗記下，要記住貓頭鷹有牠們自己的盤算。至於鴨子嘛──我早就知道牠們是笨蛋。
「我們希望你能當我們的雙眼。」芙瑞雅說。
「你一定會很稱職。」梅睿狄絲說。
●
那裡有個小女孩，就在拱橋上，是個剛學會走路的幼小人類，她搖搖擺擺走到橋上，樣子跟所有幼小人類一樣笨拙，雙腿就像一長一短的彈跳高蹺。我一如往常看向她的周圍，尋找她的爸媽或兄姊或看顧者，但這次我沒看到任何人。
這座橋的問題，在於它並不安全。公園裡的人類很熱中於為其他人類著想，把所有東西變得安全又整潔，尤其是那些最多人類聚集的地方。每次他們新蓋一個建築物或洗手間或步道，就會放上小小的欄杆和牌子，以免有人跌倒或迷失方向。但是這些比較舊的地方不一樣。我想這座池塘大約一萬年前就在公園裡了，所以不受這些細心規畫者的管理。
兩眼盯著小女孩的同時，我也邁開步伐朝著她和小橋靠近。是我的四條腿帶我過去的，它們自作主張，不等我指揮就動了起來。我在空間中朝小女孩接近，動作緩慢但穩定，我的四腿有時候好像某種第二大腦，某種幫我解圍脫困的輔助智能，這一次卻害我惹上麻煩。
這座人類踩划腳踏船的池塘，是公園裡其中一個人潮最洶湧的地方，人類也很喜歡走到橋上，我每次看到都很好奇，他們怎麼能對小橋搖搖晃晃，還有上面那麼多縫隙一直視而不見。橋上有欄杆，還有一排將欄杆固定在橋上的柱子，奇怪的是柱子分得很開，柱子之間留下很大的空隙，我對這點一直很納悶。不管是誰，隨便都有可能穿過空隙掉下去。
我的四腿持續帶著我朝小女孩更靠近一點，因為快要出事了，甚至在我的大腦或心底察覺之前，我的四腿就知道了。
橋上的小女孩穿著黃色洋裝和白襪子，手裡拿著塑膠洋娃娃──是個造型像成年女人，有一雙棕色長腿的小小人偶。小女孩搖晃洋娃娃，好像想把睡得很沉的洋娃娃叫醒。她完全沒有注意到小橋，或是柱子之間的空隙，我心想，她很可能會穿過其中一個寬大空隙，掉到下面的池塘裡，池水深度大概是六英尺，而且很不乾淨。
話說回來，我又心想，每天都會看到有人在速度很快的車子旁邊騎腳踏車，我一直知道有可能發生碰撞和傷亡，但我在現場的時候，想像中的碰撞和傷亡從未發生過。總之，看過太多次差點出事但後來轉危為安的情況，我不禁開始相信，出於某種緣故，在公園裡，凡事都能逢凶化吉。
我已經到了池塘與小橋離比較遠的那一端，藏身池塘周圍很高的草叢裡，保持安全距離，同時觀察橋上的小女孩，這時我察覺了──不好意思，是聞到了──烏龜也在場。
我要先聲明，我愛烏龜。
大家都知道我愛烏龜。他們很酷。我很酷，他們很酷，但是他們的味道很重，他們身上永遠有一股味道，主因是他們會在發出臭味的花生形狀池塘裡游泳。早就跟你說過，池塘很臭。
「嗨，」我向龜群打招呼，其中一隻叫作格列果的烏龜也跟我說了聲「嗨」。
看著橋上這個幼兒還是孤伶伶一個人，仍然離橋邊近到非常危險的程度，我心裡有數，又一次看到有可能會出事，但最後絕對不會有事的情況。似乎沒有任何成年人或負責看管的人類要來認領這個小女孩，或以任何方式關心一下她的安全。
「停下來。」它說。
我是自由的，從未想過會為任何人停下來，但這個聲音既威嚴，又很慈祥，有點像是媽媽的聲音，所以我沒停下來，沒有──我怎麼可以隨隨便便停下腳步？──但是我放慢速度，從光速降到音速。
「請到這裡來。」那個聲音說，我再放慢到飛機的速度，朝那個聲音靠近，它似乎來自一塊蓋著毛皮的巨石。巨石對我說話的聲音穿透森林。
「靠近一點。」那個聲音提出請求，我放慢到凡間普通哺乳動物的最高速，靠得更近一點，才看出那塊巨石是活著的，是一隻野牛。我以前遠遠看過野牛，是在切穿公園的道路上，我有時候會在道路上飛奔，因為我喜歡跟汽車賽跑。老天啊，我跑得比它們快多了。我有多快呢，把汽車遠遠甩在後頭，還真是殘酷的笑話。不管是對汽車，對駕駛汽車的人類，或對製造汽車的人類來說，實在太難為情了。跟我比起來，他們都很蠢，但我一點都不覺得對他們不好意思。
「到這裡來，我們談談。」那個聲音說，我聽話照做時，能夠靠很近看野牛，看得出來她很老了。在我眼前的是芙瑞雅。我不是研究時間的科學家，但我推算她應該有六千歲。她現在年紀更大了。
她是三隻野牛其中之一，另外兩隻是梅睿狄絲和山繆爾，他們住在公園裡一座有圍欄的大園子裡，好像從開天闢地以來就定居在此，他們的行動很緩慢，大多數時候都很疲憊，但他們從好幾百萬年或更久以前就統治這座公園。
「我看過你奔跑。」芙瑞雅對我說，她的雙眼巨大，眼皮沉重低垂。「你跑得非常快。」她說，我鄭重的點點頭，非常自豪。「我們是這座公園的統治者，需要知道公園裡發生了什麼事，只是大多數兔子都不在了，貓頭鷹又不可靠。」
「牠們會信口胡謅，有牠們自己的盤算。」梅睿狄絲說，語氣不失和善。梅睿狄絲是三隻野牛之中最和藹的，她總是第一個給予信任，第一個給予鼓勵。
「當然嘍，鴨子全是笨蛋。」山繆爾說。他最尖酸，最疲憊，也最幽默好笑。
我先前就知道兔子都不見了，但不清楚貓頭鷹的事，不曉得牠們不可靠。我在心裡暗暗記下，要記住貓頭鷹有牠們自己的盤算。至於鴨子嘛──我早就知道牠們是笨蛋。
「我們希望你能當我們的雙眼。」芙瑞雅說。
「你一定會很稱職。」梅睿狄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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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裡有個小女孩，就在拱橋上，是個剛學會走路的幼小人類，她搖搖擺擺走到橋上，樣子跟所有幼小人類一樣笨拙，雙腿就像一長一短的彈跳高蹺。我一如往常看向她的周圍，尋找她的爸媽或兄姊或看顧者，但這次我沒看到任何人。
這座橋的問題，在於它並不安全。公園裡的人類很熱中於為其他人類著想，把所有東西變得安全又整潔，尤其是那些最多人類聚集的地方。每次他們新蓋一個建築物或洗手間或步道，就會放上小小的欄杆和牌子，以免有人跌倒或迷失方向。但是這些比較舊的地方不一樣。我想這座池塘大約一萬年前就在公園裡了，所以不受這些細心規畫者的管理。
兩眼盯著小女孩的同時，我也邁開步伐朝著她和小橋靠近。是我的四條腿帶我過去的，它們自作主張，不等我指揮就動了起來。我在空間中朝小女孩接近，動作緩慢但穩定，我的四腿有時候好像某種第二大腦，某種幫我解圍脫困的輔助智能，這一次卻害我惹上麻煩。
這座人類踩划腳踏船的池塘，是公園裡其中一個人潮最洶湧的地方，人類也很喜歡走到橋上，我每次看到都很好奇，他們怎麼能對小橋搖搖晃晃，還有上面那麼多縫隙一直視而不見。橋上有欄杆，還有一排將欄杆固定在橋上的柱子，奇怪的是柱子分得很開，柱子之間留下很大的空隙，我對這點一直很納悶。不管是誰，隨便都有可能穿過空隙掉下去。
我的四腿持續帶著我朝小女孩更靠近一點，因為快要出事了，甚至在我的大腦或心底察覺之前，我的四腿就知道了。
橋上的小女孩穿著黃色洋裝和白襪子，手裡拿著塑膠洋娃娃──是個造型像成年女人，有一雙棕色長腿的小小人偶。小女孩搖晃洋娃娃，好像想把睡得很沉的洋娃娃叫醒。她完全沒有注意到小橋，或是柱子之間的空隙，我心想，她很可能會穿過其中一個寬大空隙，掉到下面的池塘裡，池水深度大概是六英尺，而且很不乾淨。
話說回來，我又心想，每天都會看到有人在速度很快的車子旁邊騎腳踏車，我一直知道有可能發生碰撞和傷亡，但我在現場的時候，想像中的碰撞和傷亡從未發生過。總之，看過太多次差點出事但後來轉危為安的情況，我不禁開始相信，出於某種緣故，在公園裡，凡事都能逢凶化吉。
我已經到了池塘與小橋離比較遠的那一端，藏身池塘周圍很高的草叢裡，保持安全距離，同時觀察橋上的小女孩，這時我察覺了──不好意思，是聞到了──烏龜也在場。
我要先聲明，我愛烏龜。
大家都知道我愛烏龜。他們很酷。我很酷，他們很酷，但是他們的味道很重，他們身上永遠有一股味道，主因是他們會在發出臭味的花生形狀池塘裡游泳。早就跟你說過，池塘很臭。
「嗨，」我向龜群打招呼，其中一隻叫作格列果的烏龜也跟我說了聲「嗨」。
看著橋上這個幼兒還是孤伶伶一個人，仍然離橋邊近到非常危險的程度，我心裡有數，又一次看到有可能會出事，但最後絕對不會有事的情況。似乎沒有任何成年人或負責看管的人類要來認領這個小女孩，或以任何方式關心一下她的安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