製造怪物：創造「非人物種」的全球人類歷史
Humans:A Monstrous Hist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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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是時候改用「怪物」視角，重新看待這個世界了！
首部「全．方．位」製造怪物考察史
歷史考古╳生態環境╳文化研究╳人工智慧╳科幻未來
從怪物人種、「民族種」、人工智慧與人機關係
爬梳科幻經典、性別國族、文學電影、寰宇堪輿各式文獻
上山下海進博物館，打開塵封檔案庫
【小試身手】對於下列提問，你怎麼想？
（1）怪物其實是推動演化的動力？混血雜種才是最強的？
（2）AI可以「為你寫詩、為你靜止，為你做不可能的事？」
（3）為何非白人女性運動員更容易被檢舉「睪固酮過高」？
（4）說某個人根本就是「○○猴子」，案情並不單純？
（5）全世界第一個被授與某國榮譽公民身分的機器人，擁有權利比真人還多？
【製造怪物】是一趟「人類VS怪物」的生動探索之旅
透過「怪物學理論」、「造怪史」、「研究方法論」、「當代案例分析I、II」、「PBL引導」、「影視文本欣賞與分析」……作者用最活靈活現的歷史事件與各式經典案例，解開「人類為何要製造怪物」之謎，研析歷史上壓迫與權力運作機制！（敬請參考目次）
【同名推薦】——如有雷同．那就雷同
非人物種Inhuman（台灣獨立樂團）
怪奇事物所所長
【跨界推薦】——紛湧而來！
李梅君｜中央研究院民族學研究所助研究員
林明澤｜成功大學外國語文學系教授
洪 靖｜中正大學紫荊不分系助理教授、荷蘭技術哲學博士
洪廣冀｜臺灣大學地理環境資源學系副教授
馬立軒｜「中華科幻學會」理事長
郭怡汝｜不務正業的博物館吧．粉專版主
曹家榮｜世新大學社會心理學系副教授
黃涵榆｜臺灣師範大學英語系教授
楊谷洋｜陽明交通大學電機系教授兼博雅書苑長
廖勇超｜臺灣大學外國語文學系副教授
戴麗娟｜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研究員
謝金魚｜歷史作家
（依姓氏筆畫排列）
【購買前常見問答】
■怪物為何重要？
是我們理解「何謂人類」的核心。藉由區別並鞏固猿猴與人、活屍與人等差異，藉由界定「人」的邊界，在過程中發明了諸如「人種」、「性別」、「你不是人」、「民族國家」等等塑造當今世界樣貌的概念。
■這本書好讀嗎？
史料眾多、旁徵博引、毫不枯燥，只要擁有「怪物看世界」的視角，不怕你覺得無聊！透過充滿畫面感與如詩般的敘事（以及數十幅珍貴圖片！），作者一一邀請人類歷史上各個重要角色或隱藏彩蛋登場。包括西方古典時期傳說諸神、科幻小說定番始祖「科學怪人」、日本清水寺遠道而來的跨物種兼跨輪迴道嘉賓、與同時代博物學之父布豐展開頂尖對決的林奈等人；題材從神學家聖奧古斯丁到《星艦奇航記》克林貢人，從體操選手西蒙．拜爾斯到探索外星文明異世界，逐一登上作者精心鋪設的論述舞台。
■書中案例，我們認識嗎？如果熟悉，那幹麼讀？如果不熟的話，不是更不想讀嗎？
絕對跌破眼鏡的精采，除了蒐羅經典，更要挑戰、打破你的既有省思。不像chatgpt會迎合你、討你歡心，這本書絕對沒有捏造引用來源。除了大咖雲集，包括各式經典怪物案例，書中更特邀那些被歷史輕描淡筆帶過的「不正常」或「非典型」小人物。並反思我們這個時代的重要議題，即AI所掀起，諸如大型語言模型（LLM）等人工智慧浪潮，到底是擴大推展人性光輝的助力，還是讓每個活生生的人活得更不像一個人？
吃石養生、恐怖谷、睪固酮濃度、怪胎秀、人間動物園……「我把你們當人看！這不是一本怪物的歷史，而是拿著提燈尋找怪物，映照出的「人類史」。
首部「全．方．位」製造怪物考察史
歷史考古╳生態環境╳文化研究╳人工智慧╳科幻未來
從怪物人種、「民族種」、人工智慧與人機關係
爬梳科幻經典、性別國族、文學電影、寰宇堪輿各式文獻
上山下海進博物館，打開塵封檔案庫
【小試身手】對於下列提問，你怎麼想？
（1）怪物其實是推動演化的動力？混血雜種才是最強的？
（2）AI可以「為你寫詩、為你靜止，為你做不可能的事？」
（3）為何非白人女性運動員更容易被檢舉「睪固酮過高」？
（4）說某個人根本就是「○○猴子」，案情並不單純？
（5）全世界第一個被授與某國榮譽公民身分的機器人，擁有權利比真人還多？
【製造怪物】是一趟「人類VS怪物」的生動探索之旅
透過「怪物學理論」、「造怪史」、「研究方法論」、「當代案例分析I、II」、「PBL引導」、「影視文本欣賞與分析」……作者用最活靈活現的歷史事件與各式經典案例，解開「人類為何要製造怪物」之謎，研析歷史上壓迫與權力運作機制！（敬請參考目次）
【同名推薦】——如有雷同．那就雷同
非人物種Inhuman（台灣獨立樂團）
怪奇事物所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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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 靖｜中正大學紫荊不分系助理教授、荷蘭技術哲學博士
洪廣冀｜臺灣大學地理環境資源學系副教授
馬立軒｜「中華科幻學會」理事長
郭怡汝｜不務正業的博物館吧．粉專版主
曹家榮｜世新大學社會心理學系副教授
黃涵榆｜臺灣師範大學英語系教授
楊谷洋｜陽明交通大學電機系教授兼博雅書苑長
廖勇超｜臺灣大學外國語文學系副教授
戴麗娟｜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研究員
謝金魚｜歷史作家
（依姓氏筆畫排列）
【購買前常見問答】
■怪物為何重要？
是我們理解「何謂人類」的核心。藉由區別並鞏固猿猴與人、活屍與人等差異，藉由界定「人」的邊界，在過程中發明了諸如「人種」、「性別」、「你不是人」、「民族國家」等等塑造當今世界樣貌的概念。
■這本書好讀嗎？
史料眾多、旁徵博引、毫不枯燥，只要擁有「怪物看世界」的視角，不怕你覺得無聊！透過充滿畫面感與如詩般的敘事（以及數十幅珍貴圖片！），作者一一邀請人類歷史上各個重要角色或隱藏彩蛋登場。包括西方古典時期傳說諸神、科幻小說定番始祖「科學怪人」、日本清水寺遠道而來的跨物種兼跨輪迴道嘉賓、與同時代博物學之父布豐展開頂尖對決的林奈等人；題材從神學家聖奧古斯丁到《星艦奇航記》克林貢人，從體操選手西蒙．拜爾斯到探索外星文明異世界，逐一登上作者精心鋪設的論述舞台。
■書中案例，我們認識嗎？如果熟悉，那幹麼讀？如果不熟的話，不是更不想讀嗎？
絕對跌破眼鏡的精采，除了蒐羅經典，更要挑戰、打破你的既有省思。不像chatgpt會迎合你、討你歡心，這本書絕對沒有捏造引用來源。除了大咖雲集，包括各式經典怪物案例，書中更特邀那些被歷史輕描淡筆帶過的「不正常」或「非典型」小人物。並反思我們這個時代的重要議題，即AI所掀起，諸如大型語言模型（LLM）等人工智慧浪潮，到底是擴大推展人性光輝的助力，還是讓每個活生生的人活得更不像一個人？
吃石養生、恐怖谷、睪固酮濃度、怪胎秀、人間動物園……「我把你們當人看！這不是一本怪物的歷史，而是拿著提燈尋找怪物，映照出的「人類史」。
名人推薦
★同名推薦——如有雷同．那就雷同
非人物種Inhuman（台灣獨立樂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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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 靖｜中正大學紫荊不分系助理教授、荷蘭技術哲學博士
洪廣冀｜臺灣大學地理環境資源學系副教授
馬立軒｜「中華科幻學會」理事長
郭怡汝｜不務正業的博物館吧．粉專版主
曹家榮｜世新大學社會心理學系副教授
黃涵榆｜臺灣師範大學英語系教授
楊谷洋｜陽明交通大學電機系教授兼博雅書苑長
廖勇超｜臺灣大學外國語文學系副教授
戴麗娟｜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研究員
謝金魚｜歷史作家
（依姓氏筆畫排列）
【國際讚譽】
這本充滿啟發的新書中的怪物，既不藏在床底，也不盤踞在地圖邊緣；牠們不會向路人出謎題。戴維斯筆下的怪物其實是我們——或許，是我們最真實的一面。
——《泰晤士文學增刊》（The TLS）
視野廣博，詭奇又迷人。
——《The Ink》
戴維斯邀請讀者去想像歷史上那些怪物的生命，並同理牠們常遭受的悲慘對待。
——《科學》（Science Magazine）
這本書是一場基進且及時的呼籲，提醒我們將焦點重新放回人文學科。當生物學與其他科學的推進，正不斷揭示人類在化學與物理上的組合構成是怎麼一回事，本書清楚地指出：理解人類如何在文化上被建構，同樣無比重要。
——《高等教育紀事報》（The Chronicle of Higher Education）
本書細緻記錄了人類在歷史上如何思考並計算「誰才算是人」。從普林尼認為極端環境能孕育出怪異之人，到十八世紀瑞典植物學家林奈將人類分為四個亞種。最貼近當代的則作者對「國族」的思考，也就是關於種族與出身權如何被政治操弄，以及人工智慧最終或將如何反過來「製造」我們成為怪物。
——《新政治家》（The New Statesman）
引人入勝的一本書……這位研究科學、藝術與思想的歷史學者總結道：怪物是一個入口。怪物就是我們。大家該開始行動了。
——《自然》（Nature）
這本書追溯了製造怪物的悠長動盪歷史，試圖為未來尋找一條更好的道路。她揭示人們如何藉由比較猿與人、殭屍與人，來界定「人」的邊界，並在此過程中發明了種族、性別與國族。
——《阿拉伯新聞》（Arab News）
擁抱「怪物」這個標籤，也許能讓我們暫時擺脫被社會分類所擠壓的壓力……擁抱怪物，提醒我們『成為人』從來沒有只有單獨一種方式。
——《牛津評論》（The Oxonian Review）
視野寬廣、風格多元又充滿創意。這本書關注的並非怪物本身，而是我們如何創造怪物——以及我們選擇從誰身上創造牠們。戴維斯造訪了畸形秀現場，但她真正注視的，是觀眾與經營者。
——《Fortean Times》
蘇雷卡．戴維斯顛覆了視角，透過怪物那雙燃燒的眼睛回望人類——那是人類為了排除「他者」而不斷造出的怪物。這是一場學識與娛樂兼具的學術壯舉。」
——琳賽．費茲哈里斯（Lindsey Fitzharris），《李斯特醫生的生死舞台》作者
思考怪物，就是思考人性。因為那迫使我們檢視自身所劃下的界線，不論是種族、性別、外貌，還是能力。戴維斯的這本書既及時又迫切，而她在書中展現的洞見、學養與幽默，令人無法抗拒。最終，她優雅地論證：我們，其實就是怪物。
——菲利普．鮑爾（Philip Ball），《為第三帝國服務》、《用物理學找到美麗新世界》作者
在這場顛覆慣常「怪物研究」的精采書寫實驗中，戴維斯把焦點放在那些「製造怪物」的人——從科學家與運動醫師，到流行偶像與宗教領袖。怪物不再只是身分的象徵，而是文化運作的隱喻，這是一個持續修訂的過程，使某些人得以否認他者的人性。這本書深思熟慮、見識廣博、同時極具趣味。」
——安娜莉．紐維茲（Annalee Newitz），作家
這是一部充滿流動時間感與嚴謹史識的作品。戴維斯帶領讀者穿越時空，以機智與優雅重建數百年來「製造怪物」的過程。我們因此看見：製造怪物的人如何出於無知、恐懼與仇恨，堅持拉出警戒何謂人性的邊線，並製造出我們至今仍身陷其中的法律與社會排除。但書頁之間也瀰漫著希望，讓我們了解到只要具有知識、勇氣與愛，我們仍能認出彼此的人性，走向更包容、更無懼的未來。
——塔瑪拉．沃克（Tamara J. Walker），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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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際讚譽】
這本充滿啟發的新書中的怪物，既不藏在床底，也不盤踞在地圖邊緣；牠們不會向路人出謎題。戴維斯筆下的怪物其實是我們——或許，是我們最真實的一面。
——《泰晤士文學增刊》（The TLS）
視野廣博，詭奇又迷人。
——《The Ink》
戴維斯邀請讀者去想像歷史上那些怪物的生命，並同理牠們常遭受的悲慘對待。
——《科學》（Science Magazine）
這本書是一場基進且及時的呼籲，提醒我們將焦點重新放回人文學科。當生物學與其他科學的推進，正不斷揭示人類在化學與物理上的組合構成是怎麼一回事，本書清楚地指出：理解人類如何在文化上被建構，同樣無比重要。
——《高等教育紀事報》（The Chronicle of Higher Education）
本書細緻記錄了人類在歷史上如何思考並計算「誰才算是人」。從普林尼認為極端環境能孕育出怪異之人，到十八世紀瑞典植物學家林奈將人類分為四個亞種。最貼近當代的則作者對「國族」的思考，也就是關於種族與出身權如何被政治操弄，以及人工智慧最終或將如何反過來「製造」我們成為怪物。
——《新政治家》（The New Statesman）
引人入勝的一本書……這位研究科學、藝術與思想的歷史學者總結道：怪物是一個入口。怪物就是我們。大家該開始行動了。
——《自然》（Nature）
這本書追溯了製造怪物的悠長動盪歷史，試圖為未來尋找一條更好的道路。她揭示人們如何藉由比較猿與人、殭屍與人，來界定「人」的邊界，並在此過程中發明了種族、性別與國族。
——《阿拉伯新聞》（Arab News）
擁抱「怪物」這個標籤，也許能讓我們暫時擺脫被社會分類所擠壓的壓力……擁抱怪物，提醒我們『成為人』從來沒有只有單獨一種方式。
——《牛津評論》（The Oxonian Review）
視野寬廣、風格多元又充滿創意。這本書關注的並非怪物本身，而是我們如何創造怪物——以及我們選擇從誰身上創造牠們。戴維斯造訪了畸形秀現場，但她真正注視的，是觀眾與經營者。
——《Fortean Times》
蘇雷卡．戴維斯顛覆了視角，透過怪物那雙燃燒的眼睛回望人類——那是人類為了排除「他者」而不斷造出的怪物。這是一場學識與娛樂兼具的學術壯舉。」
——琳賽．費茲哈里斯（Lindsey Fitzharris），《李斯特醫生的生死舞台》作者
思考怪物，就是思考人性。因為那迫使我們檢視自身所劃下的界線，不論是種族、性別、外貌，還是能力。戴維斯的這本書既及時又迫切，而她在書中展現的洞見、學養與幽默，令人無法抗拒。最終，她優雅地論證：我們，其實就是怪物。
——菲利普．鮑爾（Philip Ball），《為第三帝國服務》、《用物理學找到美麗新世界》作者
在這場顛覆慣常「怪物研究」的精采書寫實驗中，戴維斯把焦點放在那些「製造怪物」的人——從科學家與運動醫師，到流行偶像與宗教領袖。怪物不再只是身分的象徵，而是文化運作的隱喻，這是一個持續修訂的過程，使某些人得以否認他者的人性。這本書深思熟慮、見識廣博、同時極具趣味。」
——安娜莉．紐維茲（Annalee Newitz），作家
這是一部充滿流動時間感與嚴謹史識的作品。戴維斯帶領讀者穿越時空，以機智與優雅重建數百年來「製造怪物」的過程。我們因此看見：製造怪物的人如何出於無知、恐懼與仇恨，堅持拉出警戒何謂人性的邊線，並製造出我們至今仍身陷其中的法律與社會排除。但書頁之間也瀰漫著希望，讓我們了解到只要具有知識、勇氣與愛，我們仍能認出彼此的人性，走向更包容、更無懼的未來。
——塔瑪拉．沃克（Tamara J. Walker），作家
目錄
序言
什麼是怪物？／藉由怪物書寫歷史
第一章 怪物的生態學
四體液論／形體變換／造物神話／人體非磐石
第二章 人獸之間
靈魂轉世／人獸混種／猿人之辨／怪物與物種分類／細菌星球
第三章 種族與民族的概念糾纏（上）
何為種族／民族需要怪物／民族國家／古典思想中的人體萬化／野蠻除罪
第四章 種族與民族的概念糾纏（下）
依法製造「民族種」／藝術創作中的「民族種」／怪物的餐桌／西班牙帝國下的混血怪物／種族、民族、公民／誰能取得現代公民身分？
第五章 生理性別、社會性別與怪胎
自然犯的錯與大母神意象／女人即怪物／性別流動／羅馬末年至中世紀的基督教與非二元思索／種族、性別與性取向的怪物化／現代的正常人在哪？
第六章 怪物的表演與展演
表演、展覽、巡迴演出／全與缺／天賦／藝術與「文明」／這算哪門子音樂？／體育競技
第七章 眾神、魔法與超自然
神與世界起源／靈魂／儀式之力與人神連結／超常的軀骸／物質的超自然力量與靈性食物／近代早期獵巫行動／伏都教與活屍術／以怪致知
第八章 機器
機器人／科學怪人之後的怪物／自動化與反對自動化的人／對機器人的情感／權利與限制／財產與歸屬權／賽博格／演算法／吃石養生！？／人工智慧時代如何保有人性／未來的人機關係
第九章 異世界
鏡子與衣櫥的那頭／物種界線／瓦解神的界線
第十章 怪物未來主義
誰生來就是怪物？／史料的政治角力／性別種族交織性：十九世紀索傑納．楚思的反抗／非洲未來主義／歷史上的跨性別者身影／怪物未來主義？
結語
謝辭
注釋
什麼是怪物？／藉由怪物書寫歷史
第一章 怪物的生態學
四體液論／形體變換／造物神話／人體非磐石
第二章 人獸之間
靈魂轉世／人獸混種／猿人之辨／怪物與物種分類／細菌星球
第三章 種族與民族的概念糾纏（上）
何為種族／民族需要怪物／民族國家／古典思想中的人體萬化／野蠻除罪
第四章 種族與民族的概念糾纏（下）
依法製造「民族種」／藝術創作中的「民族種」／怪物的餐桌／西班牙帝國下的混血怪物／種族、民族、公民／誰能取得現代公民身分？
第五章 生理性別、社會性別與怪胎
自然犯的錯與大母神意象／女人即怪物／性別流動／羅馬末年至中世紀的基督教與非二元思索／種族、性別與性取向的怪物化／現代的正常人在哪？
第六章 怪物的表演與展演
表演、展覽、巡迴演出／全與缺／天賦／藝術與「文明」／這算哪門子音樂？／體育競技
第七章 眾神、魔法與超自然
神與世界起源／靈魂／儀式之力與人神連結／超常的軀骸／物質的超自然力量與靈性食物／近代早期獵巫行動／伏都教與活屍術／以怪致知
第八章 機器
機器人／科學怪人之後的怪物／自動化與反對自動化的人／對機器人的情感／權利與限制／財產與歸屬權／賽博格／演算法／吃石養生！？／人工智慧時代如何保有人性／未來的人機關係
第九章 異世界
鏡子與衣櫥的那頭／物種界線／瓦解神的界線
第十章 怪物未來主義
誰生來就是怪物？／史料的政治角力／性別種族交織性：十九世紀索傑納．楚思的反抗／非洲未來主義／歷史上的跨性別者身影／怪物未來主義？
結語
謝辭
注釋
序／導讀
【序言】
大概是小時候看了太多遍《星艦奇航記》（Star Trek），我才會從此沉迷於尋找怪物和外星人的蹤影。他們伴我撐過研究所時光，陪我經歷旅途中的各式冒險，像是埋首在梵蒂岡圖書館某個檔案地窖裡；或是一手抓著巨大地圖，另一手提著炙熱的提燈，兩腳踩在梯子上努力保持平衡，身處巴黎某座地下室裡的我，還要同時小心不要燒掉任何東西。當我成為教授，怪物也爬進了我的授課大綱。他們成群盤踞在我的第一本著作，主題則是大航海時代的製圖師如何繪製出那些地圖上怪物般的異族。而你手上現在拿的這本書，則是來自於二○一四年的發想。那時我人正好在美國國會圖書館，參加一場叫做「探索未知前沿論壇」的天體生物學會議，聽著與會學者討論社會該如何面對發現地球以外任何生物的可能性。
那年我還是克魯格研究中心（Kluge Center）研究員，隔著對街的美國國會大廈，每天待在傑佛遜圖書館那棟壯觀的古典裝飾藝術風格建築裡，著手於我的第一本書。那場會議就在我的辦公室樓下舉行，全所研究員包括人類學家到音樂學家，無一不受邀出席。在其中一個場次中，當科學家大肆討論如何控制外星病原體、該怎麼設計武器對抗來襲的外星人，我愈發覺得他們錯失討論某些關鍵議題的良機。於是到了問答時間，我舉手發問：「我們該怎麼幫地球人做好準備，讓大家接受自己不是宇宙中獨一無二的存在？有些人的宗教信仰難以接受地球外的生命，這樣的發現會造成什麼影響？人們會不會恐慌？也許光是宣布發現外星生命，就足以讓社會失去秩序，陷入無政府狀態？甚至當他們來到地球，事情只會更糟。如果我們真的準備要跟外星生物接觸了，是不是首先要先學會彼此共榮共存？」
我拋出問題的過程中，現場有些人點頭稱道。但主持人出聲打斷，他看起來茫然又惱怒。大概是因為我提問裡沒有出現武器或細菌，而他對前述兩者之外的事物都不感興趣。於是，他用紆尊降貴的口氣，說我「問錯了問題」，並指出我的疑問不是這場座談要探討的。就在那個場合裡我恍然大悟，也許，我的提問一語中的。對於人類該如何跟地球上其他生命互動，科學難以提供解答；當人們思索有關宇宙的議題時，科學有其不足。相反地，我發現線索來自於人文傳統的深處，而那其中有著「怪物」的身影。
什麼是怪物？
「這世上沒有怪物，但怪物都不是騙人的。」本書探討的是人如何創造怪物，研究歷史上人類社會如何描述那些所謂不正常、非典型的存在，如何將脫離常軌之外的人歸類成怪物。當我們聽到「怪物」這個字眼，往往會想到一些恐怖的形象，好比吸血鬼、殭屍、科學怪人、反社會人格者，甚至是連環殺人魔。但也有像《芝麻街》布偶這種可愛的怪物，或是半人馬這種兇惡中帶點逗趣的怪物。這些虛實參半的怪物大軍，他們的共通點正是能夠去挑戰何謂正常的身體和行為，甚至翻轉整個概念。怪物的存在，恰恰打破了類別與界線。
怪物從想像中誕生。本書中的「怪物」是一種泛稱，包括世上各種「不正常」、超出一般人的理解、難以放在既有框架當中的人或存在，其意義可能是正面或負面，也可以是中性的。比方說，在我們對世界的認知中，人和狼是兩種不同的物種，那麼當我們發現狼人時，就會認為牠是不正常的怪物，因為牠是兩種常規範疇的混合物。這樣的怪物之所以讓人心生恐懼，不只是因為牠的尖牙利爪，也因為牠的現身，代表人跟狼並非全然、絕對且毫無異議的截然不同，這凸顯出我們慣常分類框架的局限，最重要的是，這挑戰了我們對於「人到底是什麼」的看法。
將「怪物」視為某種「概念」，能夠看出很多門道。怪物往往標示著一道分界線，豎立在人類既存各式分類的邊緣，或者說，怪物的存在體現出一旦我們離開多遠，就會被認定成「另一種東西」，就像電燈開關一樣。不過，怪物的存在並不是「啪」地瞬間能切換成開或關，更精確的形容，應該是介於開關兩者間的擺盪，這種不穩定的狀態宛如燈光閃爍顫動，保險絲隨時可能燒斷。因此，我對怪物的定義非常寬鬆：只要被貼上「異常」標籤被排除於正常之外，就會成為怪物，而我將這個貼標籤的過程稱為「造怪」（monster-making）或「怪物化」（monstrification）。每個社會自有一套分類規則，用來理解世界、安排每個人的位置，而怪物化恰恰是這套規則的極限所在。
在生物學中，把「怪物」當作暫時代稱，用這個帶著某種特徵和形態的名詞先占個位子，可以用於下一步探索新方法，填補現有知識的不足。但如今「怪物」一詞已不再為人所用，取而代之的是「未知物種」或「新發現物種」這類詞彙。數理科學領域也有類似用法，過去科學論文和科學家的筆記中一度充斥著「惡魔」，用來標示難以解釋或歸類的現象。針對這個類別的現象，科學家設計出各種實驗，深入探究這些他們暫時無法解釋的觀察。無論用的是怪物還是惡魔，兩者都是簡略速記的做法，用來表示存在於現實中，但觀察者尚未能完全掌握，或是超出既有分類系統的情況。
當我們覺得某個人，或是某件事物很奇怪或不容於常理時，就會開始製造怪物，就算我們說不上來是哪裡奇怪也一樣。這就像是想把萬事萬物跟所有人，全部一個個整齊地歸納、塞進各個小箱子裡。無論箱子是什麼形狀，把一些人硬塞進去就是會尺寸不和、感到不舒服，或是根本進不去。這時，人們下一步有好幾種做法，也許會設計新的箱子，重新安排擺放的順序，或是認為箱子根本過時，就此揚棄；但我們也常把這些麻煩的情況，文風不動打包成箱、直接封上「怪物」的標籤。
「怪物」本身也可以是一種分類用語，使用這種簡稱的態度非常粗魯、輕蔑，擺明就是「我不知道拿牠怎麼辦」的意思。同時，製造怪物也是價值判斷，這是一種影響巨大的辱罵。當社群特別指認出某些個別群體或個體是怪物，就相當於宣判後者踰越正常的界線，不管是身體、信念或者是行為層次，這麼做也替原本抽象的恐懼與想法塑造出實體，同時暗示之後人們會怎麼處理。這些人類習以為常有關規範與怪物的前提，卻是社會如何定義與分類每個人的關鍵。因此，本書也是一本另類人類史。以怪物為鏡，折射出人類對於自然、人群與社會的觀念，映照出那些原本隱匿的想法。
在十六世紀的歐洲，如果身邊有人難產而死，你可能會怪罪接生婆，指控她是女巫。如果你是一名十七世紀來自歐洲的加勒比海農場主，勞累錢少的收成工作很難找到工人，來的人也總是愛做不做，害你無法維持奢華生活，那你可能會遊說議會制定法律，找到一群新的合法工人，也就是來自非洲的黑人奴工。他們會成為你的財產，必須服從命令。萬一有人想逃跑，還可以依法施以嚴厲懲罰。這些被律法文獻歸類為怪物的人和群體，之所以會被冠上「怪物」之名，根本無關乎他們的真實面貌，而是揭露出命名者與其社會的運作邏輯跟內在投射。
當代有許多迫切的問題需要解決，但無論是人權、勞動、財富、健康、科技還是氣候正義，都擺脫不了前工業時代的影響，那些無所不在的舊有觀念，影響了到底把誰當「人」看、怎樣才算是「自然」。從身體競技到社會治安治理等各個領域，我們對科學、社會和人性的認知，都深受過去製造的怪物影響。如果不回顧漫長且動盪的怪物歷史，我們就無法真正理解當下，也無法避免在未來重蹈覆轍。本書探討的是在過去四千年間，「製造怪物」如何形塑我們今日所處的世界。書中例子主要是出自古地中海、歐洲與歐洲諸帝國、美洲，以及透過這些曾被西方定義為怪物的存在，揭露西方的另類歷史。怪物就像門扉，讓我們得以穿越時間、空間與各種文化，洞察人類未來的走向。容我在此拗口的解釋：這本書不是一部專門書寫怪物的歷史，而是一部藉由怪物來書寫人類歷史的怪物史。
藉由怪物書寫歷史
本書將討論人類如何行之有年的大肆「製造怪物」。世界各地都有深遠且混亂紛雜的歷史傳統，人們不斷定義、解釋和詆毀「他者」。這些「製造怪物」的行為，是了解人類如何看待彼此、互動以及分類你我的根本方法。只是，書寫歷史總是會面臨該納入什麼故事，判斷哪些人的生命、敘事、訴求與詮釋該寫下來的選擇。書寫那些過往被認為非我族類、脫離既有分類常軌的個體或人群時，同時，我也刻意保留他們與其時代主流社會之間的緊張關係。雖然有時我們也會聽見那些「怪物」發聲，但大體來說，本書要探究的並不是怪物本身，而是命名怪物的人，是那些發明怪物、在其他人身上貼上怪物標籤的詆毀者。我們將看到深藏於這些人心中的觀念，並深入了解他們的意圖和詮釋，如何刻意將他者塑造成低人一等的怪物，而且會威脅到自己想像中的「正常」或「預設狀態」。
如今，人類正急速奔向「怪物的事件視界」（monster-event horizon）。在過去，人們將他者妖魔化；而如今，愈來愈多有血有肉的人被企業剝奪基本人權、一舉一動遭到監控，或是被所謂的人工智慧取代。人類未來或許不會再是世界的中心，甚至會像電影《二○○一太空漫遊》裡的情節一樣，直接被彈出太空艙。那麼，在這個肉體活人成為累贅、甚至是礙事的「怪物」，在這個時代我們該如何過日子？正如科學作家艾德．楊（Ed Yong）在《五感之外的世界》這本介紹動物感官的作品中所說，我們需要善用好奇心與同理心，來面對無論是同存在地球上或甚至來自外太空的陌生事物。然而，我們也必須正視一點，那就是潛伏於陰影裡的怪物，可能就是我們自己。
大概是小時候看了太多遍《星艦奇航記》（Star Trek），我才會從此沉迷於尋找怪物和外星人的蹤影。他們伴我撐過研究所時光，陪我經歷旅途中的各式冒險，像是埋首在梵蒂岡圖書館某個檔案地窖裡；或是一手抓著巨大地圖，另一手提著炙熱的提燈，兩腳踩在梯子上努力保持平衡，身處巴黎某座地下室裡的我，還要同時小心不要燒掉任何東西。當我成為教授，怪物也爬進了我的授課大綱。他們成群盤踞在我的第一本著作，主題則是大航海時代的製圖師如何繪製出那些地圖上怪物般的異族。而你手上現在拿的這本書，則是來自於二○一四年的發想。那時我人正好在美國國會圖書館，參加一場叫做「探索未知前沿論壇」的天體生物學會議，聽著與會學者討論社會該如何面對發現地球以外任何生物的可能性。
那年我還是克魯格研究中心（Kluge Center）研究員，隔著對街的美國國會大廈，每天待在傑佛遜圖書館那棟壯觀的古典裝飾藝術風格建築裡，著手於我的第一本書。那場會議就在我的辦公室樓下舉行，全所研究員包括人類學家到音樂學家，無一不受邀出席。在其中一個場次中，當科學家大肆討論如何控制外星病原體、該怎麼設計武器對抗來襲的外星人，我愈發覺得他們錯失討論某些關鍵議題的良機。於是到了問答時間，我舉手發問：「我們該怎麼幫地球人做好準備，讓大家接受自己不是宇宙中獨一無二的存在？有些人的宗教信仰難以接受地球外的生命，這樣的發現會造成什麼影響？人們會不會恐慌？也許光是宣布發現外星生命，就足以讓社會失去秩序，陷入無政府狀態？甚至當他們來到地球，事情只會更糟。如果我們真的準備要跟外星生物接觸了，是不是首先要先學會彼此共榮共存？」
我拋出問題的過程中，現場有些人點頭稱道。但主持人出聲打斷，他看起來茫然又惱怒。大概是因為我提問裡沒有出現武器或細菌，而他對前述兩者之外的事物都不感興趣。於是，他用紆尊降貴的口氣，說我「問錯了問題」，並指出我的疑問不是這場座談要探討的。就在那個場合裡我恍然大悟，也許，我的提問一語中的。對於人類該如何跟地球上其他生命互動，科學難以提供解答；當人們思索有關宇宙的議題時，科學有其不足。相反地，我發現線索來自於人文傳統的深處，而那其中有著「怪物」的身影。
什麼是怪物？
「這世上沒有怪物，但怪物都不是騙人的。」本書探討的是人如何創造怪物，研究歷史上人類社會如何描述那些所謂不正常、非典型的存在，如何將脫離常軌之外的人歸類成怪物。當我們聽到「怪物」這個字眼，往往會想到一些恐怖的形象，好比吸血鬼、殭屍、科學怪人、反社會人格者，甚至是連環殺人魔。但也有像《芝麻街》布偶這種可愛的怪物，或是半人馬這種兇惡中帶點逗趣的怪物。這些虛實參半的怪物大軍，他們的共通點正是能夠去挑戰何謂正常的身體和行為，甚至翻轉整個概念。怪物的存在，恰恰打破了類別與界線。
怪物從想像中誕生。本書中的「怪物」是一種泛稱，包括世上各種「不正常」、超出一般人的理解、難以放在既有框架當中的人或存在，其意義可能是正面或負面，也可以是中性的。比方說，在我們對世界的認知中，人和狼是兩種不同的物種，那麼當我們發現狼人時，就會認為牠是不正常的怪物，因為牠是兩種常規範疇的混合物。這樣的怪物之所以讓人心生恐懼，不只是因為牠的尖牙利爪，也因為牠的現身，代表人跟狼並非全然、絕對且毫無異議的截然不同，這凸顯出我們慣常分類框架的局限，最重要的是，這挑戰了我們對於「人到底是什麼」的看法。
將「怪物」視為某種「概念」，能夠看出很多門道。怪物往往標示著一道分界線，豎立在人類既存各式分類的邊緣，或者說，怪物的存在體現出一旦我們離開多遠，就會被認定成「另一種東西」，就像電燈開關一樣。不過，怪物的存在並不是「啪」地瞬間能切換成開或關，更精確的形容，應該是介於開關兩者間的擺盪，這種不穩定的狀態宛如燈光閃爍顫動，保險絲隨時可能燒斷。因此，我對怪物的定義非常寬鬆：只要被貼上「異常」標籤被排除於正常之外，就會成為怪物，而我將這個貼標籤的過程稱為「造怪」（monster-making）或「怪物化」（monstrification）。每個社會自有一套分類規則，用來理解世界、安排每個人的位置，而怪物化恰恰是這套規則的極限所在。
在生物學中，把「怪物」當作暫時代稱，用這個帶著某種特徵和形態的名詞先占個位子，可以用於下一步探索新方法，填補現有知識的不足。但如今「怪物」一詞已不再為人所用，取而代之的是「未知物種」或「新發現物種」這類詞彙。數理科學領域也有類似用法，過去科學論文和科學家的筆記中一度充斥著「惡魔」，用來標示難以解釋或歸類的現象。針對這個類別的現象，科學家設計出各種實驗，深入探究這些他們暫時無法解釋的觀察。無論用的是怪物還是惡魔，兩者都是簡略速記的做法，用來表示存在於現實中，但觀察者尚未能完全掌握，或是超出既有分類系統的情況。
當我們覺得某個人，或是某件事物很奇怪或不容於常理時，就會開始製造怪物，就算我們說不上來是哪裡奇怪也一樣。這就像是想把萬事萬物跟所有人，全部一個個整齊地歸納、塞進各個小箱子裡。無論箱子是什麼形狀，把一些人硬塞進去就是會尺寸不和、感到不舒服，或是根本進不去。這時，人們下一步有好幾種做法，也許會設計新的箱子，重新安排擺放的順序，或是認為箱子根本過時，就此揚棄；但我們也常把這些麻煩的情況，文風不動打包成箱、直接封上「怪物」的標籤。
「怪物」本身也可以是一種分類用語，使用這種簡稱的態度非常粗魯、輕蔑，擺明就是「我不知道拿牠怎麼辦」的意思。同時，製造怪物也是價值判斷，這是一種影響巨大的辱罵。當社群特別指認出某些個別群體或個體是怪物，就相當於宣判後者踰越正常的界線，不管是身體、信念或者是行為層次，這麼做也替原本抽象的恐懼與想法塑造出實體，同時暗示之後人們會怎麼處理。這些人類習以為常有關規範與怪物的前提，卻是社會如何定義與分類每個人的關鍵。因此，本書也是一本另類人類史。以怪物為鏡，折射出人類對於自然、人群與社會的觀念，映照出那些原本隱匿的想法。
在十六世紀的歐洲，如果身邊有人難產而死，你可能會怪罪接生婆，指控她是女巫。如果你是一名十七世紀來自歐洲的加勒比海農場主，勞累錢少的收成工作很難找到工人，來的人也總是愛做不做，害你無法維持奢華生活，那你可能會遊說議會制定法律，找到一群新的合法工人，也就是來自非洲的黑人奴工。他們會成為你的財產，必須服從命令。萬一有人想逃跑，還可以依法施以嚴厲懲罰。這些被律法文獻歸類為怪物的人和群體，之所以會被冠上「怪物」之名，根本無關乎他們的真實面貌，而是揭露出命名者與其社會的運作邏輯跟內在投射。
當代有許多迫切的問題需要解決，但無論是人權、勞動、財富、健康、科技還是氣候正義，都擺脫不了前工業時代的影響，那些無所不在的舊有觀念，影響了到底把誰當「人」看、怎樣才算是「自然」。從身體競技到社會治安治理等各個領域，我們對科學、社會和人性的認知，都深受過去製造的怪物影響。如果不回顧漫長且動盪的怪物歷史，我們就無法真正理解當下，也無法避免在未來重蹈覆轍。本書探討的是在過去四千年間，「製造怪物」如何形塑我們今日所處的世界。書中例子主要是出自古地中海、歐洲與歐洲諸帝國、美洲，以及透過這些曾被西方定義為怪物的存在，揭露西方的另類歷史。怪物就像門扉，讓我們得以穿越時間、空間與各種文化，洞察人類未來的走向。容我在此拗口的解釋：這本書不是一部專門書寫怪物的歷史，而是一部藉由怪物來書寫人類歷史的怪物史。
藉由怪物書寫歷史
本書將討論人類如何行之有年的大肆「製造怪物」。世界各地都有深遠且混亂紛雜的歷史傳統，人們不斷定義、解釋和詆毀「他者」。這些「製造怪物」的行為，是了解人類如何看待彼此、互動以及分類你我的根本方法。只是，書寫歷史總是會面臨該納入什麼故事，判斷哪些人的生命、敘事、訴求與詮釋該寫下來的選擇。書寫那些過往被認為非我族類、脫離既有分類常軌的個體或人群時，同時，我也刻意保留他們與其時代主流社會之間的緊張關係。雖然有時我們也會聽見那些「怪物」發聲，但大體來說，本書要探究的並不是怪物本身，而是命名怪物的人，是那些發明怪物、在其他人身上貼上怪物標籤的詆毀者。我們將看到深藏於這些人心中的觀念，並深入了解他們的意圖和詮釋，如何刻意將他者塑造成低人一等的怪物，而且會威脅到自己想像中的「正常」或「預設狀態」。
如今，人類正急速奔向「怪物的事件視界」（monster-event horizon）。在過去，人們將他者妖魔化；而如今，愈來愈多有血有肉的人被企業剝奪基本人權、一舉一動遭到監控，或是被所謂的人工智慧取代。人類未來或許不會再是世界的中心，甚至會像電影《二○○一太空漫遊》裡的情節一樣，直接被彈出太空艙。那麼，在這個肉體活人成為累贅、甚至是礙事的「怪物」，在這個時代我們該如何過日子？正如科學作家艾德．楊（Ed Yong）在《五感之外的世界》這本介紹動物感官的作品中所說，我們需要善用好奇心與同理心，來面對無論是同存在地球上或甚至來自外太空的陌生事物。然而，我們也必須正視一點，那就是潛伏於陰影裡的怪物，可能就是我們自己。
試閱
伏都教與活屍術
在一些西非和非裔離散地的宗教，例如海地伏都教（Haitian vodun）裡，人們相信靈體可以附在人的身上；只要透過特定的儀式，人就能和靈體溝通。從這種世界觀又能引伸出一個概念，那就是薩滿可以竊取人的靈魂，控制他們的身體。在海地伏都教中，就有囚禁人的靈魂，以模糊物質與無形世界的做法。因為白人莊園主相信，巫醫能夠創造活屍（zombies）這種介於生死之間、非人非鬼的存在。
在歐洲人的觀察和評論中，伏都教象徵著事物失序，證明了非洲和非裔加勒比地區的儀式實踐者操弄著魔鬼的力量。但活屍術只是伏都信仰的一小部分，它屬於一套更廣大的宗教實踐、信念以及對自然的解讀。包括伏都教與其他非洲本土與非裔聚落離散地的宗教，都超越了現代西方所界定的科學、宗教、醫學與魔法。這代表歐洲人對非洲文化可能的誤讀，比如奴隸主和宗教裁判官，往往可能將醫療儀式歸類到偶像崇拜。
梵蒂岡檔案館中收藏著數件「曼丁加藥囊」（bolsas de mandinga），這是在大西洋奴隸貿易時期，非裔群體製作、購買、交換並佩戴的護符。藥囊中通常有來自非洲的儀式性物質與歐洲的人工器物，例如寫有文字的紙張。對不識字的人而言，文字是另一種形式的魔法；而對識字者而言，書寫本身也可屬於魔法儀式的一部分，猶太魔法也是這樣運作的。在有關伏都實踐而遭指控的宗教裁判文件裡，也留有作為證物的藥囊樣本。這些藥囊的原始用途是保護配戴者不受身體傷害或免於疼痛。
在奴隸制時期，歐洲和美國的殖民者與觀察者對於他們所奴役的非洲人，產生了一套出自恐懼的想像，認為他們擁有超越世俗的力量。殖民者對活屍和活屍術的認知，完全不同於非洲本土和非裔加勒比地區人民的信仰與實踐。因此談到活屍時，必須清楚指出資料呈現出誰的觀點、證詞和行為。在外人眼裡，海地伏都教最具代表性的特徵，就是活屍術。
對於在美洲受到奴役的非洲人而言，奴隸制是一整套試圖剝奪他們的過去、未來、語言、文化、親屬關係與法律人格的體制。這套制度宣稱他們只是「純粹的勞力」，只是帳簿上的一條紀錄，他們的價值僅僅取決於勞作的產出。然而，儘管非裔奴隸的身體某種程度上受制於人，但他們的心靈並未受到束縛，而心靈可以找到讓身體自由的路。白人社會深深恐懼被奴役者可能會揭竿起義、殺害奴隸主，於是他們編造出另一套關於伏都教的敘事，以靈體附身和活屍術為中心，創造出各種刻板印象。
對於在美洲為奴的非洲人來說，自殺是一種絕對的反叛方式，能夠讓奴隸主永遠失去他們的勞動，自己也能回歸故里。然而，莊主也刻意在奴隸群體裡散播恐懼，宣稱自殺的靈魂無法離開這個世界，反而會困於肉體死亡之處，淪為一個沒有軀體的靈魂。從這個角度來看，在眾多更大的歷史敘事裡，歐洲人對非洲信仰的回應，都占據了一席之地。無論是對於奴隸起義的恐懼、宗教改革後「可接受」的基督信仰和行為日漸變少；到教宗體系的權威瓦解，以及新教宗派與英國聖公會的建立，都跟奴隸制時期的黑人信仰脫不了干係。而到了二十世紀，美國社會對海地活屍術的反應，又創造了另一套活屍敘事。
最新一代的活屍誕生於二十世紀，當時的美國作家和電影人精心擷取了一系列支離破碎的形象，將海地描寫成恐怖驚悚之地。在一九二○到三○年代，記者威廉．西布魯克以《魔島》一書，將海地與活屍術劃上等號，開闢了日後繁盛數十年的龐大市場，後來更有《白殭屍》這樣的恐怖電影，利用白人對於「被變成殭屍」的種族恐懼當作賣點。如今，活屍隱喻又延伸到職場，亦即在剝奪人性的勞動制度中，淪為「沒有靈魂的工作機器」成了人類最新的恐懼。（摘自〈第七章 眾神、魔法與超自然〉）
怪物的餐桌
對食物的觀念，也是社群與人性邊界的一部分。宗教規範常常包含飲食限制。比如猶太經文中就禁止食用跨越分類的動物。在《利未記》（Book of Leviticus）中，禁忌動物和動物的分類脣齒相依，像是鯨魚活在水裡卻不是魚，蝙蝠長著翅膀卻不是鳥，豬有牛的蹄子卻不會反芻。儘管這些飲食限制在沒有冷藏設備的炎熱氣候中很合理，但主要的理由往往是防止信徒吃了這些怪物般的動物肉，汙染自己的身體。基督教創立後，部分猶太經文成為《舊約》的一部分，但大部分禁忌卻沒有沿用。
到了十五世紀末，西班牙的士兵、神職人員、行政官員和殖民者來到加勒比海與中美洲，他們相信原住民的身心和自己不同，但是尚不確定有多少區別。十二使徒據信曾經前往世界各地傳教，但大西洋西岸的居民似乎不知道這些教義。這些人是忘了使徒的教誨，還是無法理解？他們是諾亞的後裔，還是逃過大洪水、與使徒斷絕聯繫的史前遺民？如果這些人無法理解真正的信仰，或是無法運用理性，那他們是否有能力學習？他們是天生的奴隸嗎？還是根本不算完整的人類？
傳統西方人類觀認為人類是亞當的後裔，會受到環境影響，在嚴酷氣候下可能會怪物化，而且每個族群都在文明到野蠻的光譜中占有一席之地。這些觀念意味著，歐洲人到了新環境，也有可能隨之改變。前面也提到，歐洲人清楚人體的柔軟、易染，且不認為身體是常住不變的堡壘，並且時刻為此感到焦慮。因此在涉及種族和民族的概念時，西班牙和殖民地法律制度的基礎，就會是「新舊基督徒」、西班牙裔與印第安人之間的區分和差別對待。許多西班牙人害怕「適應當地」，也害怕食用印第安人的食物，特別是巧克力、菸草這樣的儀式性食材。他們擔心這些食物會改變人的身心，甚至讓基督徒開始崇拜偶像。正如歷史學家雷貝嘉．厄爾（Rebecca Earle）所言：「換句話說，『種族』在某種程度上是人體消化的議題。」
殖民時期拉丁美洲的西班牙神職人員擔心，如果教區內的西班牙裔信徒喝了太多巧克力，就有可能從天主教徒變成印第安人。如果麵包不是用小麥而是用樹薯製作，酒不是葡萄酒而是用當地穀物釀造，聖體可能就無法轉變成耶穌的血肉，那麼聖餐又該如何舉行？若將信徒的身軀和腸胃搬到大洋的另一端，會不會危及他們靈魂的救贖？人種並非完全是政治或社會文化的產物，也牽涉到一些生理和環境層面的因素。好比說不同體質攝取某些物質後的反應，也會影響到社會階層。歐洲人認為飲食會影響人的身體、體液平衡、膚色或是生活中的行為。換言之，上帝就在食物之中。
除了對人體的影響，人們也認為飲食選擇顯示了道德品格。在美洲，菸草和巧克力等儀式性物質能穿透精神世界與日常世界之間的帷幕。於是在歐洲人的評論和觀察中，使用這些物質可能某個程度上會讓美洲的偶像崇拜正常化，進而害歐洲基督徒也變成偶像崇拜者。在這種威脅感下，虔誠的信徒憤而印了大量小冊子、寫出無數傳教指引和學術論文，以平復這股焦慮。報導中遠方世界的食人習俗，以及歐洲在圍城戰爭的食人行為，也引發大量爭論，像是如果屍體被食用，成為食人者身體的一部分，那在最後審判時又該如何復活？
在殖民者到來以前，菸草在中美洲的用途很廣，從醫療到靈性啟迪無所不包。大約在十六、十七世紀，歐洲人逐漸習慣使用菸草，但這種物質仍跟偶像崇拜息息相關。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歐洲的醫者編了一套新說法，主張菸草這種物質是無辜的，是使用者要為自己的行為和崇拜儀式負責。
與動物的關係，以及飲食方式的差異，也常讓人感到厭惡與不安。這種情緒可能牽涉到自尊或區別理智及情感的自我分化，但往往也伴隨害怕失去身分認同、害怕食物改變身體的恐懼。種族與民族的汙名和刻板印象，常常透過飲食方式固化一個群體的「本質」，像是中世紀伊比利亞人因為穆斯林不吃豬肉而稱其為「豬仔」（marrano），到西方對人吃狗的恐懼（可憐的萊西！）至於歐洲內部對彼此的揶揄，則是來自他們各自喜歡的菜餚，比如德國人是「酸菜」（Kraut）、法國人是「水蛙」（Frog）、英國人喚作「烤牛肉」（les rosbifs，嘲笑他們的餐桌上總有烤牛肉、馬鈴薯，和某種煮到軟爛的根莖類）。人的牙口和胃腸會習慣平常消化的食物，記憶與聯想則會依附菜餚的滋味。當有人用不同的飲食習慣來區分族群，無論那是確實存在還是任意編造的敘事，都是在操弄關於食物與社群的歷史包袱。
這種將味覺作為人身攻擊的習性，隱含著對「人如其食」（You are what you eat.）這句諺語的恐懼。如果你吃的東西太不正統，你可能會不再是自己，至少不是原本所屬社群中合法、正常的成員。而在過去，飲食差異又比今天更加危險。因為古代關於飲食與身體的理論認為，食用陌生氣候的食物，後果不是丟掉小命，就是會轉身變成當地居民。（摘自 第四章 種族與民族的概念糾纏〔下〕）
演算法
科技界有這麼一則笑話：「電腦還做不到的東西，叫做人工智慧，如果可以做到了，就只是機器學習。」人工智慧不代表擁有意識或超級智力，也不代表它在任何一個領域超越人類。自從有算盤以來，機械處理大量運算的能力就已經超過人類。如果要討論人工智慧能引發怎樣的社會力量，以及怎麼影響人們對於「完整人類」的預設信念，我們對人工智慧的定義，就不能停留在「無敵的西洋棋程式」。真正實用的人工智慧定義或許在於它必須能夠學習，並或多或少可以自主行動。
科技會體現，並放大創造者和實際運用者的價值觀與偏見。人類是危險的設計者，很多人設計新東西時的目標，往往不合乎其他人，甚至不合乎自己的長期利益。在當前的新自由主義與新法西斯主義社經環境裡，對於穩固性別歧視、種族歧視、身心障礙歧視和貪婪更有利。打造技術時如果沒有突破這些將人剝去人性、貶為怪物的價值觀，就無法促進人類的繁榮。這也導致了演算法大多內建某種偏見，有哲學家更稱A I工具的存在意義就是「促進偏見的運作效率」（bias optimizer）。除非有不受科技公司和其說客介入的防護措施，否則日益複雜且深入社會的人工智慧，終究只會為了少數人的利益，放大人性最糟的一面，讓絕大多數人付出痛苦的代價。
演算法和神經網絡的現況，讓我們不得不思考，它們到底推動的是誰的目標？那些不透明、簡化、依據替代指標（proxy indicator）運作的系統又傷害了誰？誰能對演算法提出意見，又有誰的意見會被聽進去？「逮捕預測器」並不是「犯罪預測器」。順性別異性戀白人男性在電腦工程師裡占據壓倒性的比例，但他們創造的人工智慧卻會影響到所有人。有人提出人工智慧的「價值對齊和錯位」（mis/aligned），這確實是很有用的解釋概念，但重點還是在於人工智慧要追求的，到底是誰的價值？人類並非同質的群體，每個人有不同的需求、價值觀、身體樣態和目標。有時候，科技最可怕的不是「用途不合」，而是它完全按照製造者與設計者的意圖運作，但他們的意圖卻是傷害他人。
這些價值錯位的人工智慧，早已滲透到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從社群媒體廣告、保險費率設定，到監控哪些學校「表現不佳」。在執法領域，A I生成的評估結果會直接影響人在法律上所受的對待，比如被捕後需要繳納多少保釋金，甚至是刑期的長短。做出倫理決策需要同理心、知識和想像力，這些都是目前人工智慧所欠缺的，因為沒有人鼓勵設計者把這些價值、用什麼樣的語法寫進程式碼裡。
機器要傷害我們並不需要比我們聰明，只要它們的目標，或是操作者的目標違反全人類的利益，就足以造成危害。這就是為什麼我們不能光顧著開發似乎一體適用的通用人工智慧。我們必須正視這門科技發展至此，已經累積了許多損人利己的決定。如果我們真的希望科技能通向美好的未來，就需要先改善「人類社會的軟體」，為人們創造發揮潛力所需的條件，這些基本軟體包括了食物、淨水、住處、教育和安全等基本生活需求。接著，我們才能開始打造更聰明的硬體，不然社會將持續否定人性的豐富、浪費人的可能性，並造成更多的傷害。（摘自〈第八章 機器〉）
在一些西非和非裔離散地的宗教，例如海地伏都教（Haitian vodun）裡，人們相信靈體可以附在人的身上；只要透過特定的儀式，人就能和靈體溝通。從這種世界觀又能引伸出一個概念，那就是薩滿可以竊取人的靈魂，控制他們的身體。在海地伏都教中，就有囚禁人的靈魂，以模糊物質與無形世界的做法。因為白人莊園主相信，巫醫能夠創造活屍（zombies）這種介於生死之間、非人非鬼的存在。
在歐洲人的觀察和評論中，伏都教象徵著事物失序，證明了非洲和非裔加勒比地區的儀式實踐者操弄著魔鬼的力量。但活屍術只是伏都信仰的一小部分，它屬於一套更廣大的宗教實踐、信念以及對自然的解讀。包括伏都教與其他非洲本土與非裔聚落離散地的宗教，都超越了現代西方所界定的科學、宗教、醫學與魔法。這代表歐洲人對非洲文化可能的誤讀，比如奴隸主和宗教裁判官，往往可能將醫療儀式歸類到偶像崇拜。
梵蒂岡檔案館中收藏著數件「曼丁加藥囊」（bolsas de mandinga），這是在大西洋奴隸貿易時期，非裔群體製作、購買、交換並佩戴的護符。藥囊中通常有來自非洲的儀式性物質與歐洲的人工器物，例如寫有文字的紙張。對不識字的人而言，文字是另一種形式的魔法；而對識字者而言，書寫本身也可屬於魔法儀式的一部分，猶太魔法也是這樣運作的。在有關伏都實踐而遭指控的宗教裁判文件裡，也留有作為證物的藥囊樣本。這些藥囊的原始用途是保護配戴者不受身體傷害或免於疼痛。
在奴隸制時期，歐洲和美國的殖民者與觀察者對於他們所奴役的非洲人，產生了一套出自恐懼的想像，認為他們擁有超越世俗的力量。殖民者對活屍和活屍術的認知，完全不同於非洲本土和非裔加勒比地區人民的信仰與實踐。因此談到活屍時，必須清楚指出資料呈現出誰的觀點、證詞和行為。在外人眼裡，海地伏都教最具代表性的特徵，就是活屍術。
對於在美洲受到奴役的非洲人而言，奴隸制是一整套試圖剝奪他們的過去、未來、語言、文化、親屬關係與法律人格的體制。這套制度宣稱他們只是「純粹的勞力」，只是帳簿上的一條紀錄，他們的價值僅僅取決於勞作的產出。然而，儘管非裔奴隸的身體某種程度上受制於人，但他們的心靈並未受到束縛，而心靈可以找到讓身體自由的路。白人社會深深恐懼被奴役者可能會揭竿起義、殺害奴隸主，於是他們編造出另一套關於伏都教的敘事，以靈體附身和活屍術為中心，創造出各種刻板印象。
對於在美洲為奴的非洲人來說，自殺是一種絕對的反叛方式，能夠讓奴隸主永遠失去他們的勞動，自己也能回歸故里。然而，莊主也刻意在奴隸群體裡散播恐懼，宣稱自殺的靈魂無法離開這個世界，反而會困於肉體死亡之處，淪為一個沒有軀體的靈魂。從這個角度來看，在眾多更大的歷史敘事裡，歐洲人對非洲信仰的回應，都占據了一席之地。無論是對於奴隸起義的恐懼、宗教改革後「可接受」的基督信仰和行為日漸變少；到教宗體系的權威瓦解，以及新教宗派與英國聖公會的建立，都跟奴隸制時期的黑人信仰脫不了干係。而到了二十世紀，美國社會對海地活屍術的反應，又創造了另一套活屍敘事。
最新一代的活屍誕生於二十世紀，當時的美國作家和電影人精心擷取了一系列支離破碎的形象，將海地描寫成恐怖驚悚之地。在一九二○到三○年代，記者威廉．西布魯克以《魔島》一書，將海地與活屍術劃上等號，開闢了日後繁盛數十年的龐大市場，後來更有《白殭屍》這樣的恐怖電影，利用白人對於「被變成殭屍」的種族恐懼當作賣點。如今，活屍隱喻又延伸到職場，亦即在剝奪人性的勞動制度中，淪為「沒有靈魂的工作機器」成了人類最新的恐懼。（摘自〈第七章 眾神、魔法與超自然〉）
怪物的餐桌
對食物的觀念，也是社群與人性邊界的一部分。宗教規範常常包含飲食限制。比如猶太經文中就禁止食用跨越分類的動物。在《利未記》（Book of Leviticus）中，禁忌動物和動物的分類脣齒相依，像是鯨魚活在水裡卻不是魚，蝙蝠長著翅膀卻不是鳥，豬有牛的蹄子卻不會反芻。儘管這些飲食限制在沒有冷藏設備的炎熱氣候中很合理，但主要的理由往往是防止信徒吃了這些怪物般的動物肉，汙染自己的身體。基督教創立後，部分猶太經文成為《舊約》的一部分，但大部分禁忌卻沒有沿用。
到了十五世紀末，西班牙的士兵、神職人員、行政官員和殖民者來到加勒比海與中美洲，他們相信原住民的身心和自己不同，但是尚不確定有多少區別。十二使徒據信曾經前往世界各地傳教，但大西洋西岸的居民似乎不知道這些教義。這些人是忘了使徒的教誨，還是無法理解？他們是諾亞的後裔，還是逃過大洪水、與使徒斷絕聯繫的史前遺民？如果這些人無法理解真正的信仰，或是無法運用理性，那他們是否有能力學習？他們是天生的奴隸嗎？還是根本不算完整的人類？
傳統西方人類觀認為人類是亞當的後裔，會受到環境影響，在嚴酷氣候下可能會怪物化，而且每個族群都在文明到野蠻的光譜中占有一席之地。這些觀念意味著，歐洲人到了新環境，也有可能隨之改變。前面也提到，歐洲人清楚人體的柔軟、易染，且不認為身體是常住不變的堡壘，並且時刻為此感到焦慮。因此在涉及種族和民族的概念時，西班牙和殖民地法律制度的基礎，就會是「新舊基督徒」、西班牙裔與印第安人之間的區分和差別對待。許多西班牙人害怕「適應當地」，也害怕食用印第安人的食物，特別是巧克力、菸草這樣的儀式性食材。他們擔心這些食物會改變人的身心，甚至讓基督徒開始崇拜偶像。正如歷史學家雷貝嘉．厄爾（Rebecca Earle）所言：「換句話說，『種族』在某種程度上是人體消化的議題。」
殖民時期拉丁美洲的西班牙神職人員擔心，如果教區內的西班牙裔信徒喝了太多巧克力，就有可能從天主教徒變成印第安人。如果麵包不是用小麥而是用樹薯製作，酒不是葡萄酒而是用當地穀物釀造，聖體可能就無法轉變成耶穌的血肉，那麼聖餐又該如何舉行？若將信徒的身軀和腸胃搬到大洋的另一端，會不會危及他們靈魂的救贖？人種並非完全是政治或社會文化的產物，也牽涉到一些生理和環境層面的因素。好比說不同體質攝取某些物質後的反應，也會影響到社會階層。歐洲人認為飲食會影響人的身體、體液平衡、膚色或是生活中的行為。換言之，上帝就在食物之中。
除了對人體的影響，人們也認為飲食選擇顯示了道德品格。在美洲，菸草和巧克力等儀式性物質能穿透精神世界與日常世界之間的帷幕。於是在歐洲人的評論和觀察中，使用這些物質可能某個程度上會讓美洲的偶像崇拜正常化，進而害歐洲基督徒也變成偶像崇拜者。在這種威脅感下，虔誠的信徒憤而印了大量小冊子、寫出無數傳教指引和學術論文，以平復這股焦慮。報導中遠方世界的食人習俗，以及歐洲在圍城戰爭的食人行為，也引發大量爭論，像是如果屍體被食用，成為食人者身體的一部分，那在最後審判時又該如何復活？
在殖民者到來以前，菸草在中美洲的用途很廣，從醫療到靈性啟迪無所不包。大約在十六、十七世紀，歐洲人逐漸習慣使用菸草，但這種物質仍跟偶像崇拜息息相關。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歐洲的醫者編了一套新說法，主張菸草這種物質是無辜的，是使用者要為自己的行為和崇拜儀式負責。
與動物的關係，以及飲食方式的差異，也常讓人感到厭惡與不安。這種情緒可能牽涉到自尊或區別理智及情感的自我分化，但往往也伴隨害怕失去身分認同、害怕食物改變身體的恐懼。種族與民族的汙名和刻板印象，常常透過飲食方式固化一個群體的「本質」，像是中世紀伊比利亞人因為穆斯林不吃豬肉而稱其為「豬仔」（marrano），到西方對人吃狗的恐懼（可憐的萊西！）至於歐洲內部對彼此的揶揄，則是來自他們各自喜歡的菜餚，比如德國人是「酸菜」（Kraut）、法國人是「水蛙」（Frog）、英國人喚作「烤牛肉」（les rosbifs，嘲笑他們的餐桌上總有烤牛肉、馬鈴薯，和某種煮到軟爛的根莖類）。人的牙口和胃腸會習慣平常消化的食物，記憶與聯想則會依附菜餚的滋味。當有人用不同的飲食習慣來區分族群，無論那是確實存在還是任意編造的敘事，都是在操弄關於食物與社群的歷史包袱。
這種將味覺作為人身攻擊的習性，隱含著對「人如其食」（You are what you eat.）這句諺語的恐懼。如果你吃的東西太不正統，你可能會不再是自己，至少不是原本所屬社群中合法、正常的成員。而在過去，飲食差異又比今天更加危險。因為古代關於飲食與身體的理論認為，食用陌生氣候的食物，後果不是丟掉小命，就是會轉身變成當地居民。（摘自 第四章 種族與民族的概念糾纏〔下〕）
演算法
科技界有這麼一則笑話：「電腦還做不到的東西，叫做人工智慧，如果可以做到了，就只是機器學習。」人工智慧不代表擁有意識或超級智力，也不代表它在任何一個領域超越人類。自從有算盤以來，機械處理大量運算的能力就已經超過人類。如果要討論人工智慧能引發怎樣的社會力量，以及怎麼影響人們對於「完整人類」的預設信念，我們對人工智慧的定義，就不能停留在「無敵的西洋棋程式」。真正實用的人工智慧定義或許在於它必須能夠學習，並或多或少可以自主行動。
科技會體現，並放大創造者和實際運用者的價值觀與偏見。人類是危險的設計者，很多人設計新東西時的目標，往往不合乎其他人，甚至不合乎自己的長期利益。在當前的新自由主義與新法西斯主義社經環境裡，對於穩固性別歧視、種族歧視、身心障礙歧視和貪婪更有利。打造技術時如果沒有突破這些將人剝去人性、貶為怪物的價值觀，就無法促進人類的繁榮。這也導致了演算法大多內建某種偏見，有哲學家更稱A I工具的存在意義就是「促進偏見的運作效率」（bias optimizer）。除非有不受科技公司和其說客介入的防護措施，否則日益複雜且深入社會的人工智慧，終究只會為了少數人的利益，放大人性最糟的一面，讓絕大多數人付出痛苦的代價。
演算法和神經網絡的現況，讓我們不得不思考，它們到底推動的是誰的目標？那些不透明、簡化、依據替代指標（proxy indicator）運作的系統又傷害了誰？誰能對演算法提出意見，又有誰的意見會被聽進去？「逮捕預測器」並不是「犯罪預測器」。順性別異性戀白人男性在電腦工程師裡占據壓倒性的比例，但他們創造的人工智慧卻會影響到所有人。有人提出人工智慧的「價值對齊和錯位」（mis/aligned），這確實是很有用的解釋概念，但重點還是在於人工智慧要追求的，到底是誰的價值？人類並非同質的群體，每個人有不同的需求、價值觀、身體樣態和目標。有時候，科技最可怕的不是「用途不合」，而是它完全按照製造者與設計者的意圖運作，但他們的意圖卻是傷害他人。
這些價值錯位的人工智慧，早已滲透到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從社群媒體廣告、保險費率設定，到監控哪些學校「表現不佳」。在執法領域，A I生成的評估結果會直接影響人在法律上所受的對待，比如被捕後需要繳納多少保釋金，甚至是刑期的長短。做出倫理決策需要同理心、知識和想像力，這些都是目前人工智慧所欠缺的，因為沒有人鼓勵設計者把這些價值、用什麼樣的語法寫進程式碼裡。
機器要傷害我們並不需要比我們聰明，只要它們的目標，或是操作者的目標違反全人類的利益，就足以造成危害。這就是為什麼我們不能光顧著開發似乎一體適用的通用人工智慧。我們必須正視這門科技發展至此，已經累積了許多損人利己的決定。如果我們真的希望科技能通向美好的未來，就需要先改善「人類社會的軟體」，為人們創造發揮潛力所需的條件，這些基本軟體包括了食物、淨水、住處、教育和安全等基本生活需求。接著，我們才能開始打造更聰明的硬體，不然社會將持續否定人性的豐富、浪費人的可能性，並造成更多的傷害。（摘自〈第八章 機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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