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出生命力

要了解愛，就不該迴避痛

2015/01/26 曾經來台尋子的紐西蘭父親費爾，這次為了新書《眠月之山──一個紐西蘭父親的台灣尋子奇緣》的出版，再次回到這座懸浮於他心中的小島，這座島嶼就像一艘小船一樣，晃蕩在他的心中，船上有人，也許就是他親愛的兒子──魯本。 如同往常，他為了省下旅費所搭乘的非直航班機，於台灣時間凌晨四點抵達，從南半球來到北半球這座北回歸線緯度所在的島嶼，費爾的內心，也許正像是赤道的無風帶，時間之風彷彿停滯，風平浪靜，海面下蘊積著各種記憶的伏流。飛機落地，小島的深夜與他印象中的並無二致；出了關，也許穿起那件印有原住民圖騰的紅背心，上身的暖意漸增，此時，費爾才感覺真正抵達了心中的那艘小船。 一月七日，下午的新書分享會結束得太快，費爾還來不及與那些從台中、嘉義遠道而來的朋友好好敘舊，接連幾天又都是各個媒體的約訪，他再次提醒我：「週末我要去阿里山喔。」於是，我在記事本上寫了：「週末費爾回家。」 出書之際，也正值江蕙退休宣言的新聞風暴，幾乎每個媒體都要他唱一段江蕙的歌，但是他有所堅持，從未應允。而對於江蕙的決定，他的祝福多於遺憾：「Jody已經以歌聲為台灣做了很多事，我理解這個決定是多麼艱難，而這對Jody來說，也許代表了未來她將可以用不同的形式，繼續為這片土地做更多美好的事。」費爾相信她，所以不願意在這個新聞的浪潮上，輕易地哼唱一首歌，也許對他來說，那是廉價的消費，而非出自真心的致敬。 這次他來台灣分享這本書時，再三強調這是一份伴隨著感激之情的禮物，雖然述說的是悲傷的故事，他心中其實充滿了分享的喜悅。不過，在某次的廣播訪問中，費爾哭了。我曾經預想過這樣的情境，也準備好了面紙，畢竟失去至親的痛，是再多淚水也填補不了的空洞。意料之外的是，行程中費爾唯一的淚水，卻是在提及書中劉克襄所說的台灣母親失去兒子的故事，他竟有些自責、懊悔，埋怨自己無法像幫助過他的台灣朋友那樣，幫助這位和他一樣無助的母親。我不禁想起《小王子》的作者聖修伯里彷彿曾說過：「悲傷是活著的證據，為他人而流的眼淚，是隱藏於人心的寶石。」而我有幸見證寶石閃耀著光芒的時刻。 新書分享會結束後的第一個週末，我陪著費爾前往埔里、豐山與來吉，故事的發生地，我想像那是一個溫暖的洞穴，他早已將自己某部分的靈魂貯藏在這裡。車子還在高速公路上時，費爾絮絮叨叨那些記憶的片段，旁人也許疲倦，卻也不好意思打斷他。他是那種感染性極強的人，善於分享感覺，卻拙於組織話語，陪伴他的這幾天，通常都是他說，我聽，然後簡單地回應，他又能繼續說上好大一段。聽下來也許毫無重點，卻總會有令人深思的話語乍現，像一道謎，更像一句格言：「要了解愛，就不該迴避痛。」我似懂非懂地點著頭，好像我也在迴避著些什麼，我還不了解愛是什麼一回事。在這之前，我總以為，一個人話說太多了，就會有假的東西跑出來，不過費爾不是，一路上他說了許多，卻能感受到沒有一句話是假的，而這多麼難得。 一直要到車子循著暮色進入南投六號公路，夜色中的道路兩旁只依稀分辨得出山的輪廓，費爾突然沉默了一陣，我以為四個小時的車程他終於累了，不料，車過明亮的隧道之後，來到更山區的路段，更暗、人車更少，費爾突然問我：「感覺得到嗎？這就是埔里的味道，跟所有的地方都不一樣，這裡是台灣的中心啊！」原來剛剛的沉默正是為了感受，感受那些話語無法描述的氣味。 接下來的一天，陪著費爾與書中的人物會面，他們自然的互動、溫暖的擁抱與大聲的歡笑，費爾在空檔中不忘與我說：「你還是可以從他們的眼神中，辨認出他們是同一個人，熟悉的聲音與動作，以及同一份對世界的善意。」我想，也許這本書的產生，不僅是記憶隱逝於山林間的魯本，而是為了記錄這段旅程中，費爾所見證到的這片土地上動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