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心機：我的騷動，渴望你懂

自序

讀書樂，樂何如？
原來我早見識過曹雪芹筆下的貴婦王熙鳳！

讀書的快樂，在於自娛。
讀到新知識，打開眼界，開心。
讀到印證自己經驗心得的橋段，不枉此生，開心。
就算不新不舊，光是閱讀過程的本身，讓你置身於一座超時空的座標裡，上下古今，縱橫四海，這心智的旅程，本身就是一種開心。
我喜歡好幾本書，同時一起讀。
像是在電腦上，同時處理幾件事情一般。
這也是工作的習性使然。有些書，必須快讀，或許兩天後，作者就要來接受訪問。
有些書，我慢慢讀，打開封面，一讀讀上一兩週的，亦有。
亦有些，我甚至是幾個版本同時讀，最近重讀《紅樓夢》便如此。

手上有白先勇推薦的早已絕版的「桂冠版」《紅樓夢》，也有二手市場很夯的，「胡適紀念館」出版的《脂硯齋重評石頭記》，也有宏業書局的版本，一套四冊。而大陸作家王蒙評注的《紅樓夢》我也放在床邊，有事沒事，對照幾個章節，讀一讀。當然，馮其庸校訂過的「里仁書局版」，我也沒漏掉！

我既非紅學專業，亦不想因此而博得什麼「紅樓夢專家」之頭銜，純粹就是此生必讀紅樓，讀紅樓讀得開心而已。

讀書的快樂之一，是知識的連結網絡，讓你知道真正的智慧，是來自於知識的彼此串聯，相互激盪，遠遠超出所謂的「學門」的藩籬，「學科」的畫地自限。而也唯有到了我這年紀，我這心境，才略微理解「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的道理。

我們讀書，無所求而讀，無所為而讀，反倒自由自在起來。

而，又因為我們這年紀，這心境讀書，自年少起，雜七雜八地亂讀，那些沉澱在腦海中的各式雜學，竟也會在某些書的新讀，某些書的再讀，某些書的持續重讀裡，不時蹦出交錯的火花！讓我理解，書真是不會「白白讀過的」！你讀，你存在。你讀，那些讀進去的東西，亦必然存在。

我在連續幾天的陰晴不定日子裡，持續讀著《脂硯齋重評石頭記》。

腦海中，想起很久以前讀過的小書《紅樓夢與中國舊家庭》，老一輩政治學者薩孟武的小作，卻遠比他的大書更吸引我。他對中國傳統社會政治，是有觀察力的，但他在《中國政治思想史》、《中國社會政治史》裡的長篇累牘，實不如三本小書，那麼熠熠生輝，如匕首般穿透智慧。《西遊記與中國古代政治》、《水滸傳與中國古代社會》、《紅樓夢與中國舊家庭》，我當年讀的，是三民書局的口袋型版本，外罩透明塑膠書套，十分典雅。

我這次再讀，特意著重了王熙鳳這角色。

看曹雪芹幾度寫活了賈母嘴裡的「鳳辣子」，寫她在林黛玉眼裡的出場，由賈母親賜「一潑皮破落戶兒，南省俗謂作辣子」。可知，賈府最大的賈母，並非只是昏庸老傢伙，她老人家可是心知肚明得很！

再來，劉姥姥一進大觀園，初見王熙鳳，那場景完全是後來小說家們，在描述權貴之家的貴婦，「目中無人」卻又「假裝體己」的嘴臉！

劉姥姥早就進了廳堂，恭恭敬敬等著，只見那王熙鳳「端端正正坐在那裡，手內拿著小銅火炷兒，撥手爐內的灰，平兒站在炕沿邊，捧著小小的一個填漆茶盤，盤內一個小蓋鐘，鳳姐也不接茶，也不抬頭，只管撥手爐內的灰，慢慢地問：怎麼還不請進來？一面說，一面抬身要茶時，只見周瑞家的已帶了兩人在地下站著呢！這才忙欲起身猶未起身時，滿面春風地問好，又嗔著周瑞家的，怎麼不早說？劉姥姥在地下已是拜了數拜……」

這段描述，是不是精采萬分！把一位貴婦，傲視的眼神身段，寫到淋漓盡致！我在成長的過程中，因緣際會，也識得不少豪門家族，說真的，就有這樣的貴婦級人物，在我還是毛頭小子時，是以這種姿態講話的！只是台灣天氣炎熱，沒機會一邊見我，一邊手撥火盆的！

倒是，一邊跟我講話，一邊吊起眼角，一邊交待下人辦事的，真有！
讀書有多快樂呢？

很好。多年後，我自己小有薄名，那些曾經這樣瞧我的人，再碰到我，竟也會遠遠走來，拍拍我肩膀說：我就說嘛，當年我沒看走眼，一看就知道你這小夥子，未來是個才！

是嗎？我心頭笑笑。還好我讀過《紅樓夢》，我了解王熙鳳。
別唬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