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目的愛戀與友情
活動訊息
內容簡介
女人的價值，決定於長相的美醜。
刻劃出在醜陋、美貌之間產生的自卑感。
日本網友讀後感想：「女人……好恐怖！」
暗黑辻村回來了！
出道10周年，全新的詭譎長篇小說創作。
痛苦寫實地呈現，受縛於愛情的愚昧，
與遭愛情拒於千里之外的屈辱感。
『我想要墮落到，晦暗淵深、寧靜且透明的盡頭。』
這是我的復仇。要給所有看扁我的男人，以及女人的……復仇。
一個貌美的大學女生、她的指揮家男友。
以及她其貌不揚的女生好友。
當他們變得愈親近，就愈是束縛於膨脹的自我意識，最後因嫉妒而發狂。
第一章｜愛戀
即便我打從心底認為自己那時像墜入了地獄，但若是被問想不想回到過去，我大概還是會回答：「我想回去」吧。我想回到那裡，再和他做同樣的事情。
儘管這樣的決定，是多麼的愚蠢。
第二章｜友情
我當然也知道自己不美也不可愛，但是，我的外表真的有差到必須像這樣被排除在外嗎？這標準究竟是誰決定的？是男生，還是在他們身後訕笑的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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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戀
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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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戀
若是他還活著，也不會有今天。
「……我願意。」我聽見身旁沙啞的聲音，轉過頭去，只見他像個小女孩似地，眼神緊張閃爍。看到這一幕的瞬間，我只覺得真是太可愛了。我感到愛戀，覺得自己喜歡這個人。
不過，這是宛如春天的平靜海洋，總是像沐浴在陽光下、受到眾人祝福，不帶一絲罪惡感的愛情。
相較於當時每天風波不斷，白晝也宛如黑夜的激烈心情，如今則是截然不同。
那與平穩的愛情，根本不能相提並論。
而那時，我深陷於愛戀之中。
◆
茂實星近，他同時帶給了我，天堂與地獄。
星星的距離很近，寫做「星近」。
上一屆的學姐總是偷偷在我背後訕笑、竊竊私語，說那是個有才能的人才有資格取的名字。那些連練習都偷懶，只要聚在一起就開始竊竊私語的學姐，雖然不停在嘲笑，但從她們的耳語，就足以感受到她們十分在意這個人，甚至希望能夠跟他交往。
不是想跟他上床。
而是交往。
原因就在於，他是樂團的指揮。
她們並不是看上他的男性魅力，而是想要向大家炫耀，自己是被他萬中選一的那個人……她們的心機，如同熱氣般熊熊冒出，彷彿用肉眼就能看見。
蓋在高原上的集訓宿舍，那年夏天，是我們第一次相遇。
在那之前，只聽說管弦樂的指揮很特別，而我直到那時才第一次見到他。
往年，他都是在夏季集訓之前就開始指揮，但這一年茂實很忙，所以直到集訓時才開始陪著大家練習。
他背對著乾燥灰白牆壁的站姿，至今我仍記得一清二楚。
「今年也來到了這個季節，我感到很開心。」他在大家面前說。
「也來到……。」對於他準備好用詞的說話方式，在我身後又傳來竊笑聲。有個屬於第二小提琴的人，還用手指敲了下樂器，發出了聲響。
茂實瞬間看了過去，接著又馬上回到原先的樣子，目光沒有望向任何人，只是看著正前方。
「請各位多多指教。」他微微地低下頭。
只要回想起這一天，我就能感受到耳後的輕風吹拂，還有因刺眼的橘色燈光而睜不開的雙眼。
細長的眼、好比有人刻畫出來的高挺鼻梁、細長的手腳、纖細手指上突出的指節、舉起手的瞬間，蒼白臉頰上突然出現的凹陷陰影，這一切，都讓我覺得只會是某些人的喜好，並不合我的胃口。他是其他多數女孩子會喜歡的類型，並不是我會愛上的人……當時，我是這麼想的。
壓根沒想過茂實會成為我的男朋友。
儘管當時毫無預感，但我的胸口，至今仍會因為「男朋友」這三個字而噗通噗通地狂跳。即便我打從心底認為自己那時像墜入了地獄，但若是被問想不想回到過去，我大概還是會回答：「我想回去」吧。我想回到那裡，再和茂實做同樣的事情。
儘管這樣的決定，是多麼的愚蠢。
那五年，他的確是我的男友。
他揮動著指揮棒。曲子是舒曼的第一號交響曲《春》。
他的手臂與手指，在空中清楚地畫出一道道看不見的線。
我屏住氣息。
他的手，形塑出音符的漩渦。
看著他，我才真正體會到，指揮是個掌控音符的職業。我的目光無法從他身上移開。儘管如此，我的手不能停下來。順著他的引導，我演奏著小提琴。
這是所位於東京近郊的私立大學，並非音樂大學。
大學的管弦樂團，其實就是社團。雖然社員大多是從小學習管弦樂的人，但並非將此視為一生的志業，而只是當作興趣。
在這當中，也不乏從未學過，進入大學後才開始接觸樂器的人。
業餘管弦樂團若主要旋律演奏得不好，也上不了檯面，因此彈奏主要旋律的第一小提琴中，大多必定會安排有演奏經驗的人，而第二小提琴中則多為沒經驗的生手。
第一次見到茂實時，我還是被分配到第一小提琴中的大一新生。當初因為聽從母親的建議，從小便開始學芭蕾舞、小提琴和鋼琴。當中，我學起來最開心，並且持之以恆到大學的就是小提琴。這所大學的管弦樂團，雖然是由一群學生組成，但因為會在大型演奏廳舉辦演奏會而有名，我在入學之前就一直很想加入。我所就讀的中學和高中，都沒有可以演奏管弦樂的社團，因此我以往都只有獨奏的經驗。
一年共有兩次定期演奏會，分別是在春季和秋季。
春季的演奏會，也兼具新生歡迎會的用意，因此社員較投入心力的，往往是秋季演奏會。而這也是三年級生退出樂團前的最後一次公演。
一入學，我就聽到有關樂團指揮的傳聞。
在聽說大學裡的管弦樂團，大多是找專業的指揮之前，我完全不知情。「專業的指揮就是不一樣。」社長的這番話，聽在只有受過社員指揮的我耳裡，起初有些摸不著頭緒。我當時納悶，心想：真的是這樣嗎？也很驚訝所繳交的高額社費，大多是用在邀請來的指揮或指導老師身上。或許是到了大學的等級，就需要正規的指導吧，各聲部也都有稱為指導老師的專業講師負責，這似乎是習以為常的作法。而對講師們而言，這也是個滿好賺零用錢的工作機會。
可能每間大學的作法不太一樣，以我們學校來講，每次邀請的都不是專業指揮，而是找畢業於音樂大學，能力介於專業與半專業之間的年輕人。
「如果年紀太大，在學生樂團裡也會顯得突兀啊。」社長又接著向搞不清楚狀況的一年級新生說明。
雖然沒有硬性規定，但通常會請指揮幫忙五年。聽說在這幾年的時間內，當他從原先的半專業，晉升到能夠指揮大型管弦樂團的專業程度，就會提出：「雖然沒辦法繼續指揮，但我可以介紹後進過來。」
在社員人數將近百人的管弦樂團裡，社團內的戀情當然也是多得精彩。
迎新會結束一陣子之後，自然而然就會從比較要好的前輩那聽到：「那個學長跟那個學姐以前在一起過」、「那個學長會對每個聲部的人下手」這類的小道消息。包括男女關係混亂、要「小心為妙」的壞學長，或是會常大鬧說別人勾引自己男友的學姐，在這時候便會得知許多需要格外注意的人物。
在這當中，被當成是特例舉出來的，就是指揮。像是順帶一提，他的名字就這樣出現。
「還有啊，指揮想跟誰交往都可以喔。」
這些學姐說得一副事不關己，我也搞不清楚她們是否對他懷抱過憧憬。她們就像是陳述客觀事實般說著。
正因為是學了多年樂器的人，才會明白、看清自己沒辦法靠音樂吃飯。不會，也不能將音樂當成是工作。
就我而言，我所具備的才能，只能把音樂當成是興趣。更何況，我本來就不打算以專業音樂家為目標，也沒有那樣的動機。
而那些進入大學才開始學習樂器的人，更是如此。別人從小的積累，是他們無論怎麼努力都無法超越的。因為這樣的前提，所以我們才是學生管弦樂團。
而指揮，是來自於不同的星球，以「專業人士」的身分來到樂團。不可能忽視到他的存在。
大家異口同聲地說他非常受歡迎。彷彿理所當然一樣，指揮也每年都跟那一屆樂團中最漂亮的女生交往。
也因為如此，指揮周遭的異性關係，總是錯綜複雜。
「他愈來愈有蘿莉控的傾向了。」有人開玩笑地這麼說。
指揮跟社員的關係，通常不會長久。頂多一年，或是兩年。下一屆的學妹，看著他與自己的同學或學姐交往過，除非抱有什麼特殊情感，否則不會有人主動接近他。會對他懷有憧憬的，通常是再下一屆的新生。當然，他們之間年紀的差距，也就逐年增加。
「演奏會也算是個小型戰場了。」另一位學長說。
每年的定期演奏會，都會有管弦社的畢業學長姐來看。也有不少與指揮交往過的學姐會來。因此，現任與前任女友，就會在指揮這位主角也在場的情況下相遇。學長一副看好戲似地這麼說。
所以這樣來看，大約五年就會換指揮這點是很重要的一件事。說得一副看很開的學長，似乎不覺得可愛的新生，被來自不同星球的「專業人士」搶走有什麼大不了，但他是真心這樣想嗎？
這都與我無關。
我當時認為，這些事都跟自己沒有任何關係。過去讀女校的我，一直以來沒有跟任何人交往過。現在進入了男女合校的大學，儘管認為應該總有一天會交到男友，但總覺得男女關係複雜、糾纏受歡迎的風雲人物這種事情，應該只會發生在以前就談過很多次戀愛，或是高中時就有過性經驗的人身上。
「嗯……。」
一聽說「指揮就算不是長得特別帥，也還是很受歡迎」，跟我同年級，屬於第二小提琴的美波，似乎很感興趣，慵懶地吐了口氣，點點頭。
她一進入大學之後，就善用在管弦樂團建立起來的人脈，無論哪個學院、哪個年級的人，她都聯誼過了；她對於戀愛的積極，有些人難以置信並說她的不是，但我倒不討厭她。她眼睛下方的愛哭痣，有人說是她喜好男色、薄命，還有人說她就像是老電影裡會出現的娼妓。會說她像「娼妓」，應該是因為她明明身材纖細瘦弱，胸部卻很大的關係吧。
不過，會毫無顧忌地找第一小提琴的人說：「小蘭，我不知道怎麼拉。教我啦！」這種好學的人，在第二小提琴當中實在罕見。如此明確表示自己想要更精進的人，也並非多數。
美波用著她那天生不帶挖苦的語氣問：「所以，這次的指揮也長得還好囉？」對此，學長姐們交換著意味深長的眼神。「這個嘛……，」有個人開口說道。
「這次的指揮很帥。」
第一次見到茂實星近，是在我大一的那年，跟他說到話，也只有那麼一次。
我只是第一小提琴中，十二名團員的其中之一，也從來沒受過指揮的單獨特別指導。練習順利結束，演奏會也在盛況中落幕，我們帶著那股成就感，舉辦了慶功宴，結束後還有時間的社員，就到社辦所在的學生會館隔壁，隨性續攤喝酒。不知道是誰說：「夏天集訓時的煙火還有剩」，並將已經不合時節的煙火拿了出來。雖然不清楚這裡究竟能不能放煙火，但大家告訴彼此說：只要事後把痕跡清乾淨就沒關係，接著就在合作社餐廳前的小廣場，放起了煙火。
我酒量算是不錯，當時便和喝酒速度跟我差不多的學長姐，坐在看得到小廣場的安全梯，望著或紅或藍的煙火。接著，我聽到美波拉高聲音喊著：「喂！三宅！」只見她摟著某個人的肩膀，離開放煙火的那群人。她們往我這裡走來，並走上樓梯。
「怎麼了？」
錯身時，我才發現美波摟著的人，是同年級也屬於第一小提琴的留利繪。她低著頭，表情僵硬，看起來好像快哭了。
「沒什麼事啦。抱歉，借我們過一下。」
美波帶著留利繪，打馬虎眼地這麼說。就在她們要跟我擦身要走上樓梯時，留利繪抓住我的衣角。我驚訝地抬起頭，一臉快哭的她輕聲地說：「……蘭花可以也一起來嗎？」
雖然我搞不清楚是什麼狀況，也沒有理由非去不可，但留利繪抓著衣角的手在顫抖，我也就自然地起身一起過去。
留利繪和美波負責的聲部不同，感情也並不是特別好。大概，是在放煙火的時候留利繪哭了，善於照顧人的美波就把她給帶了出來。
進到全是塗鴉的髒廁所裡，留利繪依然低著頭。
「我們，暫時先到外面去喔。妳冷靜一點之後，再叫我們吧。」
美波只說了這些，並用眼神催促我到外面去。她似乎對留利繪難過的原因不感興趣，就這麼走到走廊上，在這瀰漫著霉臭味的學生會館裡，開始抽起菸來。我們兩人稍微聊起無關緊要的事情，像是「今天來聽演奏會的人比想像中多，真是意外」或是「某人那個在女子大學唸書的女友也有來，妳有看到嗎？」
她把菸灰彈在別人抽完沒被倒掉，那堆積著的髒菸蒂上，在她的指尖上，有著漂亮的指甲彩繪。用熟練的手勢抽菸的美波，看起來完全就像個大人一樣。看著煙霧飄盪在微暗的走廊上，我想起此時正在廁所哭的留利繪，她時常說自己最厭惡會討好男人的女人了。
討厭化妝的女人。
討厭塗指甲油的女人。
討厭會去聯誼的女人。
實際上，留利繪根本不化妝，不做指甲彩繪，也不去聯誼。好像也沒被找去參加聯誼過。「小蘭要是能來就太好了。拜託！」我則是經常受美波所託，和她到新宿或澀谷，參加在設有半開放式包廂的店家內舉辦的聚會，認識了任職於證券公司的上班族，或是未來會成為演員的男性。
不喜歡美波的留利繪，眼睛細長、雙頰泛紅、個子高挑，身材有些過瘦。雖然身形修長，但姿勢卻不怎麼好看。因為自幼便有嚴重的青春痘，她臉上的紅色痘疤確實挺明顯的。不過，我從不覺得痘疤這件事有那麼嚴重，有次她卻突然說：「這不是什麼病，所以不必擔心會被傳染。」讓我嚇了一跳。
雖然她好像不是完全不在意穿著打扮，但她老是穿著像小學生才會穿的無袖洋裝，或是紅色格子裙這類不好看的衣服。而且還會看著我或美波說：「如果我的皮膚像妳們一樣好，再化個妝，應該也能夠打扮得跟妳們一樣吧。」儘管美波會笑著打圓場：「會化妝是為了遮蓋皮膚上的瑕疵啦。」但留利繪卻從不回以笑容。她那看起來從沒染過的烏黑頭髮，總是綁得整整齊齊。在管弦樂團當中，很多男生並不是介意她的膚質，而是因為她那過度煩惱、自卑的態度而退避三舍。
不過，我和留利繪很要好。
留利繪念的是文學院，美學美術史系。在文學院當中，那是個窄門難擠、學生人數少的科系，與我所讀的英文系相比，入學的門檻要來得高上許多。留利繪的父親是位畫家，雖然我不太清楚，但聽說在那個領域是位頗具盛名的人物。
可能是因為出身於這樣的家庭，留利繪喜歡觀賞戲劇、看電影、聽音樂，也很博學，和她聊天很愉快。尤其我們都是從小被要求學小提琴或芭蕾，一聊之下，發現我們都有著重視教育的家庭環境，還有其他相似的共通點。
「我沒事了。」從廁所走出來的留利繪，雖然還紅著眼眶，但臉色已經好了許多。她向美波道謝：「謝謝妳，美波。」
「嗯。」
美波只是點點頭，完全不打算再多問，或是說些什麼。「其實……。」開口的是留利繪。
「我的姊姊是獸醫。所以，最近經常聽到，動物送到她那裡的可憐遭遇。」
當她開始說這一番話時，我依然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但是，一直很冷靜的美波，原先溫柔平和的臉上，這時開始出現納悶的神情。留利繪接著說：
「我昨天聽到的是，一隻緊急被送過來的牛頭梗，雖然做完手術了，但還是沒辦法救活，結果只能送牠最後一程。真的是讓人心情很沉重，想到飼主的心情，還有姊姊無法救活牠的感受……因為這些情緒突然湧上來，我就哭了，真是對不起。多虧美波把我從那裡帶了出來，謝謝。」
美波的臉上，明顯露出驚訝的表情。
儘管我摸不著頭緒，但也回應她：「喔……原來如此啊，真是令人難過。」並且拍了拍留利繪駝著的背。留利繪像是因為我這一拍，感到安心似地「嗯」了一聲，接著又一副很痛苦的模樣。
後來，美波對於這時候的事情，只呢喃地說了一句：「真是難過。如果不將一切視為理所當然，竟然就無法面對那些痛苦。」
就這樣，正當我們要離開走廊的時候。
我聽到了「啊」地一聲。茂實星近就站在走廊的右側。
光是他站在那裡，學生會館裡的腐臭味，竟然開始散發出腐敗物特有的危險、詭譎魅力，令人感到不可思議。他背靠著上頭的塗鴉已經放置好幾年、水泥都已發黑變髒的牆，身上那件像是第一次穿的純白襯衫衣領飄動著。十分在意茂實的學姐們，老愛拿他的襯衫來做文章：「為什麼他的衣領總是可以這麼挺呢？」不過一近看，發現穿了一天之後也有些皺了，已不如遠看時來得完美。
「啊！辛苦啦。沒想到茂實先生也來參加了啊。」
「當然來啊，慶功宴我當然會參加。」
美波那彷彿開玩笑的口吻，並不是對他有意思，只是對受歡迎男人的基本禮貌罷了。美波在演奏會前的一個月，已經和茂實變成是可以親密打招呼的關係。
當然來啊。
慶功宴。
我當然會參加。
「我當然會參加慶功宴啊。」一句其他男人也會說的話，儘管內容再普通不過，只要是出自茂實口中，聽起來就是不一樣。我在耳裡，反覆回想起他的聲音。近距離一聽，發現他低沉的嗓音中，還帶著些微的甜膩。
我分神心想，他會留下來，應該是因為稻葉學姐在吧。
茂實抬起頭，依序看著在美波身旁的我和留利繪。他的視線緩慢地滑過。也對著我們說：「妳們也辛苦了。」他的右手，伸向剛剛美波用的髒菸灰缸。我心想，原來他抽菸啊。
「喔？」點著頭，他接著發出的聲音，讓我感到很不真實。
「一瀨同學，妳也很適合穿牛仔褲耶。」
在這之前，他從來沒叫過我的名字，別說是叫名字了，我根本沒有感受過他的視線曾在我身上停留。我感到很驚訝。
一瀨蘭花。
這是茂實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我只回了一聲：「謝謝。」雖然驚訝，但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不能被他發現我內心有所動搖。對話就此結束，直到隔年，我們沒有再見過面。
若是他還活著，也不會有今天。
「……我願意。」我聽見身旁沙啞的聲音，轉過頭去，只見他像個小女孩似地，眼神緊張閃爍。看到這一幕的瞬間，我只覺得真是太可愛了。我感到愛戀，覺得自己喜歡這個人。
不過，這是宛如春天的平靜海洋，總是像沐浴在陽光下、受到眾人祝福，不帶一絲罪惡感的愛情。
相較於當時每天風波不斷，白晝也宛如黑夜的激烈心情，如今則是截然不同。
那與平穩的愛情，根本不能相提並論。
而那時，我深陷於愛戀之中。
◆
茂實星近，他同時帶給了我，天堂與地獄。
星星的距離很近，寫做「星近」。
上一屆的學姐總是偷偷在我背後訕笑、竊竊私語，說那是個有才能的人才有資格取的名字。那些連練習都偷懶，只要聚在一起就開始竊竊私語的學姐，雖然不停在嘲笑，但從她們的耳語，就足以感受到她們十分在意這個人，甚至希望能夠跟他交往。
不是想跟他上床。
而是交往。
原因就在於，他是樂團的指揮。
她們並不是看上他的男性魅力，而是想要向大家炫耀，自己是被他萬中選一的那個人……她們的心機，如同熱氣般熊熊冒出，彷彿用肉眼就能看見。
蓋在高原上的集訓宿舍，那年夏天，是我們第一次相遇。
在那之前，只聽說管弦樂的指揮很特別，而我直到那時才第一次見到他。
往年，他都是在夏季集訓之前就開始指揮，但這一年茂實很忙，所以直到集訓時才開始陪著大家練習。
他背對著乾燥灰白牆壁的站姿，至今我仍記得一清二楚。
「今年也來到了這個季節，我感到很開心。」他在大家面前說。
「也來到……。」對於他準備好用詞的說話方式，在我身後又傳來竊笑聲。有個屬於第二小提琴的人，還用手指敲了下樂器，發出了聲響。
茂實瞬間看了過去，接著又馬上回到原先的樣子，目光沒有望向任何人，只是看著正前方。
「請各位多多指教。」他微微地低下頭。
只要回想起這一天，我就能感受到耳後的輕風吹拂，還有因刺眼的橘色燈光而睜不開的雙眼。
細長的眼、好比有人刻畫出來的高挺鼻梁、細長的手腳、纖細手指上突出的指節、舉起手的瞬間，蒼白臉頰上突然出現的凹陷陰影，這一切，都讓我覺得只會是某些人的喜好，並不合我的胃口。他是其他多數女孩子會喜歡的類型，並不是我會愛上的人……當時，我是這麼想的。
壓根沒想過茂實會成為我的男朋友。
儘管當時毫無預感，但我的胸口，至今仍會因為「男朋友」這三個字而噗通噗通地狂跳。即便我打從心底認為自己那時像墜入了地獄，但若是被問想不想回到過去，我大概還是會回答：「我想回去」吧。我想回到那裡，再和茂實做同樣的事情。
儘管這樣的決定，是多麼的愚蠢。
那五年，他的確是我的男友。
他揮動著指揮棒。曲子是舒曼的第一號交響曲《春》。
他的手臂與手指，在空中清楚地畫出一道道看不見的線。
我屏住氣息。
他的手，形塑出音符的漩渦。
看著他，我才真正體會到，指揮是個掌控音符的職業。我的目光無法從他身上移開。儘管如此，我的手不能停下來。順著他的引導，我演奏著小提琴。
這是所位於東京近郊的私立大學，並非音樂大學。
大學的管弦樂團，其實就是社團。雖然社員大多是從小學習管弦樂的人，但並非將此視為一生的志業，而只是當作興趣。
在這當中，也不乏從未學過，進入大學後才開始接觸樂器的人。
業餘管弦樂團若主要旋律演奏得不好，也上不了檯面，因此彈奏主要旋律的第一小提琴中，大多必定會安排有演奏經驗的人，而第二小提琴中則多為沒經驗的生手。
第一次見到茂實時，我還是被分配到第一小提琴中的大一新生。當初因為聽從母親的建議，從小便開始學芭蕾舞、小提琴和鋼琴。當中，我學起來最開心，並且持之以恆到大學的就是小提琴。這所大學的管弦樂團，雖然是由一群學生組成，但因為會在大型演奏廳舉辦演奏會而有名，我在入學之前就一直很想加入。我所就讀的中學和高中，都沒有可以演奏管弦樂的社團，因此我以往都只有獨奏的經驗。
一年共有兩次定期演奏會，分別是在春季和秋季。
春季的演奏會，也兼具新生歡迎會的用意，因此社員較投入心力的，往往是秋季演奏會。而這也是三年級生退出樂團前的最後一次公演。
一入學，我就聽到有關樂團指揮的傳聞。
在聽說大學裡的管弦樂團，大多是找專業的指揮之前，我完全不知情。「專業的指揮就是不一樣。」社長的這番話，聽在只有受過社員指揮的我耳裡，起初有些摸不著頭緒。我當時納悶，心想：真的是這樣嗎？也很驚訝所繳交的高額社費，大多是用在邀請來的指揮或指導老師身上。或許是到了大學的等級，就需要正規的指導吧，各聲部也都有稱為指導老師的專業講師負責，這似乎是習以為常的作法。而對講師們而言，這也是個滿好賺零用錢的工作機會。
可能每間大學的作法不太一樣，以我們學校來講，每次邀請的都不是專業指揮，而是找畢業於音樂大學，能力介於專業與半專業之間的年輕人。
「如果年紀太大，在學生樂團裡也會顯得突兀啊。」社長又接著向搞不清楚狀況的一年級新生說明。
雖然沒有硬性規定，但通常會請指揮幫忙五年。聽說在這幾年的時間內，當他從原先的半專業，晉升到能夠指揮大型管弦樂團的專業程度，就會提出：「雖然沒辦法繼續指揮，但我可以介紹後進過來。」
在社員人數將近百人的管弦樂團裡，社團內的戀情當然也是多得精彩。
迎新會結束一陣子之後，自然而然就會從比較要好的前輩那聽到：「那個學長跟那個學姐以前在一起過」、「那個學長會對每個聲部的人下手」這類的小道消息。包括男女關係混亂、要「小心為妙」的壞學長，或是會常大鬧說別人勾引自己男友的學姐，在這時候便會得知許多需要格外注意的人物。
在這當中，被當成是特例舉出來的，就是指揮。像是順帶一提，他的名字就這樣出現。
「還有啊，指揮想跟誰交往都可以喔。」
這些學姐說得一副事不關己，我也搞不清楚她們是否對他懷抱過憧憬。她們就像是陳述客觀事實般說著。
正因為是學了多年樂器的人，才會明白、看清自己沒辦法靠音樂吃飯。不會，也不能將音樂當成是工作。
就我而言，我所具備的才能，只能把音樂當成是興趣。更何況，我本來就不打算以專業音樂家為目標，也沒有那樣的動機。
而那些進入大學才開始學習樂器的人，更是如此。別人從小的積累，是他們無論怎麼努力都無法超越的。因為這樣的前提，所以我們才是學生管弦樂團。
而指揮，是來自於不同的星球，以「專業人士」的身分來到樂團。不可能忽視到他的存在。
大家異口同聲地說他非常受歡迎。彷彿理所當然一樣，指揮也每年都跟那一屆樂團中最漂亮的女生交往。
也因為如此，指揮周遭的異性關係，總是錯綜複雜。
「他愈來愈有蘿莉控的傾向了。」有人開玩笑地這麼說。
指揮跟社員的關係，通常不會長久。頂多一年，或是兩年。下一屆的學妹，看著他與自己的同學或學姐交往過，除非抱有什麼特殊情感，否則不會有人主動接近他。會對他懷有憧憬的，通常是再下一屆的新生。當然，他們之間年紀的差距，也就逐年增加。
「演奏會也算是個小型戰場了。」另一位學長說。
每年的定期演奏會，都會有管弦社的畢業學長姐來看。也有不少與指揮交往過的學姐會來。因此，現任與前任女友，就會在指揮這位主角也在場的情況下相遇。學長一副看好戲似地這麼說。
所以這樣來看，大約五年就會換指揮這點是很重要的一件事。說得一副看很開的學長，似乎不覺得可愛的新生，被來自不同星球的「專業人士」搶走有什麼大不了，但他是真心這樣想嗎？
這都與我無關。
我當時認為，這些事都跟自己沒有任何關係。過去讀女校的我，一直以來沒有跟任何人交往過。現在進入了男女合校的大學，儘管認為應該總有一天會交到男友，但總覺得男女關係複雜、糾纏受歡迎的風雲人物這種事情，應該只會發生在以前就談過很多次戀愛，或是高中時就有過性經驗的人身上。
「嗯……。」
一聽說「指揮就算不是長得特別帥，也還是很受歡迎」，跟我同年級，屬於第二小提琴的美波，似乎很感興趣，慵懶地吐了口氣，點點頭。
她一進入大學之後，就善用在管弦樂團建立起來的人脈，無論哪個學院、哪個年級的人，她都聯誼過了；她對於戀愛的積極，有些人難以置信並說她的不是，但我倒不討厭她。她眼睛下方的愛哭痣，有人說是她喜好男色、薄命，還有人說她就像是老電影裡會出現的娼妓。會說她像「娼妓」，應該是因為她明明身材纖細瘦弱，胸部卻很大的關係吧。
不過，會毫無顧忌地找第一小提琴的人說：「小蘭，我不知道怎麼拉。教我啦！」這種好學的人，在第二小提琴當中實在罕見。如此明確表示自己想要更精進的人，也並非多數。
美波用著她那天生不帶挖苦的語氣問：「所以，這次的指揮也長得還好囉？」對此，學長姐們交換著意味深長的眼神。「這個嘛……，」有個人開口說道。
「這次的指揮很帥。」
第一次見到茂實星近，是在我大一的那年，跟他說到話，也只有那麼一次。
我只是第一小提琴中，十二名團員的其中之一，也從來沒受過指揮的單獨特別指導。練習順利結束，演奏會也在盛況中落幕，我們帶著那股成就感，舉辦了慶功宴，結束後還有時間的社員，就到社辦所在的學生會館隔壁，隨性續攤喝酒。不知道是誰說：「夏天集訓時的煙火還有剩」，並將已經不合時節的煙火拿了出來。雖然不清楚這裡究竟能不能放煙火，但大家告訴彼此說：只要事後把痕跡清乾淨就沒關係，接著就在合作社餐廳前的小廣場，放起了煙火。
我酒量算是不錯，當時便和喝酒速度跟我差不多的學長姐，坐在看得到小廣場的安全梯，望著或紅或藍的煙火。接著，我聽到美波拉高聲音喊著：「喂！三宅！」只見她摟著某個人的肩膀，離開放煙火的那群人。她們往我這裡走來，並走上樓梯。
「怎麼了？」
錯身時，我才發現美波摟著的人，是同年級也屬於第一小提琴的留利繪。她低著頭，表情僵硬，看起來好像快哭了。
「沒什麼事啦。抱歉，借我們過一下。」
美波帶著留利繪，打馬虎眼地這麼說。就在她們要跟我擦身要走上樓梯時，留利繪抓住我的衣角。我驚訝地抬起頭，一臉快哭的她輕聲地說：「……蘭花可以也一起來嗎？」
雖然我搞不清楚是什麼狀況，也沒有理由非去不可，但留利繪抓著衣角的手在顫抖，我也就自然地起身一起過去。
留利繪和美波負責的聲部不同，感情也並不是特別好。大概，是在放煙火的時候留利繪哭了，善於照顧人的美波就把她給帶了出來。
進到全是塗鴉的髒廁所裡，留利繪依然低著頭。
「我們，暫時先到外面去喔。妳冷靜一點之後，再叫我們吧。」
美波只說了這些，並用眼神催促我到外面去。她似乎對留利繪難過的原因不感興趣，就這麼走到走廊上，在這瀰漫著霉臭味的學生會館裡，開始抽起菸來。我們兩人稍微聊起無關緊要的事情，像是「今天來聽演奏會的人比想像中多，真是意外」或是「某人那個在女子大學唸書的女友也有來，妳有看到嗎？」
她把菸灰彈在別人抽完沒被倒掉，那堆積著的髒菸蒂上，在她的指尖上，有著漂亮的指甲彩繪。用熟練的手勢抽菸的美波，看起來完全就像個大人一樣。看著煙霧飄盪在微暗的走廊上，我想起此時正在廁所哭的留利繪，她時常說自己最厭惡會討好男人的女人了。
討厭化妝的女人。
討厭塗指甲油的女人。
討厭會去聯誼的女人。
實際上，留利繪根本不化妝，不做指甲彩繪，也不去聯誼。好像也沒被找去參加聯誼過。「小蘭要是能來就太好了。拜託！」我則是經常受美波所託，和她到新宿或澀谷，參加在設有半開放式包廂的店家內舉辦的聚會，認識了任職於證券公司的上班族，或是未來會成為演員的男性。
不喜歡美波的留利繪，眼睛細長、雙頰泛紅、個子高挑，身材有些過瘦。雖然身形修長，但姿勢卻不怎麼好看。因為自幼便有嚴重的青春痘，她臉上的紅色痘疤確實挺明顯的。不過，我從不覺得痘疤這件事有那麼嚴重，有次她卻突然說：「這不是什麼病，所以不必擔心會被傳染。」讓我嚇了一跳。
雖然她好像不是完全不在意穿著打扮，但她老是穿著像小學生才會穿的無袖洋裝，或是紅色格子裙這類不好看的衣服。而且還會看著我或美波說：「如果我的皮膚像妳們一樣好，再化個妝，應該也能夠打扮得跟妳們一樣吧。」儘管美波會笑著打圓場：「會化妝是為了遮蓋皮膚上的瑕疵啦。」但留利繪卻從不回以笑容。她那看起來從沒染過的烏黑頭髮，總是綁得整整齊齊。在管弦樂團當中，很多男生並不是介意她的膚質，而是因為她那過度煩惱、自卑的態度而退避三舍。
不過，我和留利繪很要好。
留利繪念的是文學院，美學美術史系。在文學院當中，那是個窄門難擠、學生人數少的科系，與我所讀的英文系相比，入學的門檻要來得高上許多。留利繪的父親是位畫家，雖然我不太清楚，但聽說在那個領域是位頗具盛名的人物。
可能是因為出身於這樣的家庭，留利繪喜歡觀賞戲劇、看電影、聽音樂，也很博學，和她聊天很愉快。尤其我們都是從小被要求學小提琴或芭蕾，一聊之下，發現我們都有著重視教育的家庭環境，還有其他相似的共通點。
「我沒事了。」從廁所走出來的留利繪，雖然還紅著眼眶，但臉色已經好了許多。她向美波道謝：「謝謝妳，美波。」
「嗯。」
美波只是點點頭，完全不打算再多問，或是說些什麼。「其實……。」開口的是留利繪。
「我的姊姊是獸醫。所以，最近經常聽到，動物送到她那裡的可憐遭遇。」
當她開始說這一番話時，我依然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但是，一直很冷靜的美波，原先溫柔平和的臉上，這時開始出現納悶的神情。留利繪接著說：
「我昨天聽到的是，一隻緊急被送過來的牛頭梗，雖然做完手術了，但還是沒辦法救活，結果只能送牠最後一程。真的是讓人心情很沉重，想到飼主的心情，還有姊姊無法救活牠的感受……因為這些情緒突然湧上來，我就哭了，真是對不起。多虧美波把我從那裡帶了出來，謝謝。」
美波的臉上，明顯露出驚訝的表情。
儘管我摸不著頭緒，但也回應她：「喔……原來如此啊，真是令人難過。」並且拍了拍留利繪駝著的背。留利繪像是因為我這一拍，感到安心似地「嗯」了一聲，接著又一副很痛苦的模樣。
後來，美波對於這時候的事情，只呢喃地說了一句：「真是難過。如果不將一切視為理所當然，竟然就無法面對那些痛苦。」
就這樣，正當我們要離開走廊的時候。
我聽到了「啊」地一聲。茂實星近就站在走廊的右側。
光是他站在那裡，學生會館裡的腐臭味，竟然開始散發出腐敗物特有的危險、詭譎魅力，令人感到不可思議。他背靠著上頭的塗鴉已經放置好幾年、水泥都已發黑變髒的牆，身上那件像是第一次穿的純白襯衫衣領飄動著。十分在意茂實的學姐們，老愛拿他的襯衫來做文章：「為什麼他的衣領總是可以這麼挺呢？」不過一近看，發現穿了一天之後也有些皺了，已不如遠看時來得完美。
「啊！辛苦啦。沒想到茂實先生也來參加了啊。」
「當然來啊，慶功宴我當然會參加。」
美波那彷彿開玩笑的口吻，並不是對他有意思，只是對受歡迎男人的基本禮貌罷了。美波在演奏會前的一個月，已經和茂實變成是可以親密打招呼的關係。
當然來啊。
慶功宴。
我當然會參加。
「我當然會參加慶功宴啊。」一句其他男人也會說的話，儘管內容再普通不過，只要是出自茂實口中，聽起來就是不一樣。我在耳裡，反覆回想起他的聲音。近距離一聽，發現他低沉的嗓音中，還帶著些微的甜膩。
我分神心想，他會留下來，應該是因為稻葉學姐在吧。
茂實抬起頭，依序看著在美波身旁的我和留利繪。他的視線緩慢地滑過。也對著我們說：「妳們也辛苦了。」他的右手，伸向剛剛美波用的髒菸灰缸。我心想，原來他抽菸啊。
「喔？」點著頭，他接著發出的聲音，讓我感到很不真實。
「一瀨同學，妳也很適合穿牛仔褲耶。」
在這之前，他從來沒叫過我的名字，別說是叫名字了，我根本沒有感受過他的視線曾在我身上停留。我感到很驚訝。
一瀨蘭花。
這是茂實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我只回了一聲：「謝謝。」雖然驚訝，但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不能被他發現我內心有所動搖。對話就此結束，直到隔年，我們沒有再見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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