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清掃人

香澄之前服務的事務機公司去年底倒閉了。慘的是，社長在公司關閉的前一天才宣布，而且又付不出全額資遣費，簡直雪上加霜。香澄領到的資遣費只夠一個月的房租。她有一肚子髒話想對搞垮了公司的社長說，但還是賺錢要緊。

她立刻著手找工作，但轉職的工作機會不多，就算有，也幾乎都要求證照。有三家在履歷段階就被刷下來，兩家撐到面試也一下子就被拒絕。她找的第六家，便是五百旗頭擔任代表的「終點清潔隊」。求才資訊的業別欄上只寫了「清掃業」，但基本薪資等種種津貼高得驚人。雖然怎麼看怎麼像黑心企業，但香澄不敵高薪的魅力，決定先應徵再說。

面試是五百旗頭出面。他個頭小，又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樣，與其說是一家公司的代表，還更像一個友善的鄰居。

「秋廣香澄小姐是嗎。哦，連姓氏都像名字呢。」

「我父親來自鹿兒島，聽說那邊姓秋廣的人很多。」

「欸，我們是清掃業沒錯，不過是屬於『特殊清掃』這類。不知道妳有沒有聽過？」

香澄沒聽過，於是五百旗頭做了說明。所謂特殊清掃，指的是垃圾屋、凶宅這類問題物件的居家清潔。近年來，這類需求隨著孤獨死的增加而增加，如今甚至被視為成長產業之一。「終點清潔隊」不僅提供居家清潔服務，連祭拜、整理遺物、收購家具、改建翻新，甚至收購物件都在服務範圍內。

事務所很小，香澄很懷疑這裡是否真能作為成長產業的基地，但看到擺在房間一角的觀葉植物，她改觀了。

那盆觀葉植物不但枯了，上面還蒙了一層灰。實在不宜用來裝飾可能會有客戶出入的事務所，但坐辦公室多年的香澄知道，觀葉植物遭到忽視並不是在那裡工作的人偷懶，而是他們忙到顧不上擺設和用品。

「基本上，因為是清潔打掃所以不需要證照。雖然等熟悉工作之後是會需要一些證照，不過對新員工的要求是細心和遲鈍。」

「我以為細心和遲鈍意思正好相反？」

「這個等妳做了一段時間就會懂了。那麼，秋廣小姐對自己的遲鈍有信心嗎？」

雖然有生以來頭一次被要求遲鈍，但這時候可不能說沒有信心。香澄挺胸答道：

「論遲鈍我不會輸給任何人！」

五百旗頭一聽突然笑出來：

「妳被錄取了。不過有三個月的試用期哦。」

就算聽了特殊清掃的概要說明，香澄還是很難想像。但看在五百旗頭的人品，還有更重要的高薪的份上，香澄決定進入「終點清潔隊」。

但第二天香澄就親身體會了特殊清掃的不易和特殊。

對象物件所在的大田區池上那一帶沒有電車路線經過，但公車補足了這一點。也因此，整個區域給人寧靜的印象。這裡沒有大型購物中心，但有一連串的超市和藥妝店。也有遊樂設施充足的公園，看來生活起來沒有任何不便。

「妳知道沒有大型商業設施意味著什麼嗎？」

五百旗頭握著廂型車的方向盤問。

「都市更新的腳步很慢？」

「因為沒有外來的人來購物，走在路上的大多是在地人。大家都互相認識，所以無論白天晚上都不太會有人鬧事。」

「那不是個好地方嗎？」

「對大部分的居民而言，當然是個好地方。可是啊，其中也有人反而感到壓抑。」

成富晶子在現場等著兩人。物件名稱叫「成富公寓」，是兩層樓的水泥建築，看來是屋齡二十年左右的公寓。

「我是房東成富。」

她的語氣仍舊是怯怯的，看五百旗頭他們的眼神簡直像在估價。香澄覺得她的態度很沒禮貌，但一個出租公寓的所有人總不可能常有委託特殊清掃的經驗。也難怪她心中稀奇、歉意與被害者意識交織吧。

「謝謝您找我們來估價。我是『終點清潔隊』的五百旗頭。這位是同事秋廣。」

老練的五百旗頭臉上是雷打不動的營業笑容。

「請問是哪個房間？」

晶子指指公寓一樓左側的房間。

「一○五號。他們說可以進去了。」

「警方說可以進去了啊？」

「你們是專門處理問題物件的業者吧。那不用我說明應該也知道大致的情況吧。」

「是的，是的。但是啊，光看無法充分掌握污染狀況的例子也不少。好比衣物是不是有很多、是自炊為主還是外食為主、有沒有養寵物等等，還有死因是什麼。各種要素綜合起來，髒的狀況就會有很大的差異，而且表面上很難看出來。」

「這些差異會影響估價？」

「對，影響很大。」

於是晶子環顧四周，然後將兩人帶進緊鄰公寓的自家。

「住一○五號的是女性，叫關口麻梨奈。公寓本來就禁養寵物。年紀是三十多歲，住進來那時候好像是在進口車經銷商工作。」

「那時候？那麼最近不是了嗎？」

「她以前也都是照規定的日子丟垃圾的，可是大概兩年前開始，就很少看到她出來，也不丟垃圾了。偶爾看到也都是平日的白天，我就想，哦，她一定是換工作了。」

「有人來拜訪她嗎？家人或朋友那些。」

「不知道，至少我沒看到。」

這些問題看似隨意，其實各有意義。換工作或退休與生活作息的變化直接相關，家裡的垃圾量自然也會改變。外出越少便越容易積垃圾，沒有訪客便難以改善垃圾環繞的生活。

而以上三點也關係到一個更嚴重的狀況。

「那麼，被發現的時候是什麼狀態？」

「詳細情形我們不能問，不過那個，叫作相驗是不是？相驗的結果，好像判斷沒有他殺的嫌疑。」

「自殺，是嗎？」

「他們說是自然死亡。」

晶子的強調聽起來有些不自然。也難怪。日本國土交通省訂定了死亡告知義務的相關指引，規定問題物件出租的應告知期間為三年起。而一旦告知，租金行情就會下跌，孤獨死跌一成，自殺三成，他殺甚至多達五成。身為屋主的晶子執著於自然死亡，也就是孤獨死，可說是人之常情。

「警方撤走以後，成富小姐進去過嗎？」

「只去過一次。可是臭得我眼睛痛，我馬上就把門關上了。」

不是鼻子痛而是眼睛痛。晶子的話雖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卻很中肯，遺體被任意擱置的房間便是充滿了如此刺激的臭味。

「有通風嗎？」

「要是溢出來會影響鄰居。不能讓那個房間有過屍體的事傳開來，所以我就直接把房間關起來了。」

香澄心想，遇到最糟的模式了。但，五百旗頭的營業笑容絲毫不受影響，繼續談話。

「為了估價我們要進去看看，但就您剛才所說的，費用恐怕不止四萬圓。請您有個心理準備。」

面對瞬間退縮了一下的晶子，五百旗頭委婉地落井下石：

「一個人生活過又死去的痕跡，是沒有辦法輕易消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