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計的哲學

以設計為名的技術哲學思想

邱誌勇
（國立清華大學科技藝術研究所專任教授暨所長、藝術學院學士班主任）

 
作為一位重要的當代媒體理論家與哲學家，維倫・傅拉瑟（Vilém Flusser）借鑑一九七〇年代後當代思潮的諸多概念結構，以及跨領域的學科背景，如：文化理論、人類學、媒體理論、數位文化和設計等學門，開創出其獨特的哲學思維。在台灣，多數人對傅拉瑟的認識大多來自前輩攝影家李文吉所翻譯的《攝影的哲學思考》（Towards a Philosophy of Photography）。該書對台灣攝影界與影像研究有顯著的影響。而本書《設計的哲學》中文版的問世，更可讓讀者再進一步認識這位當代思想家，如何在多重面向上對設計哲學的議題提出獨特的視野與批判性的探究。
 
《設計的哲學》原典首次是以《事物的狀態》（The Shape of Things）為書名，在西方出版，展現傅拉瑟一系列有關設計主題的開創性觀察與洞見，而「設計的哲學」雖是德文版與英文版出版商所補充的副標題，卻也結實地彰顯出傅拉瑟對哲學思考的重視。《事物的樣貌：設計的哲學》的英文版與德文版，在收錄的文章與章節的順序上皆有些許的差異，其最主要的原因是大部分傅拉瑟的書籍出版都並不是他自己的選擇，而是編輯與出版社對其論述的集結與彙編；中文版的內容則較為接近由法比安・沃姆（Fabian Wurm）編輯的德文版，但仍有些許的不同。傅拉瑟論著中的第一個切入點總是「哲學」。在轉向傳播時，變成「傳播的哲學」；轉向攝影時，成就了「攝影的哲學」。於本書中，其提出的框架正是一種「設計哲學」，而非一種設計理論。中文版《設計的哲學》分為四部，共二十五章，每一篇章皆是精心設計在極短的篇幅中，值得讀者細品其言下之意與弦外之音。這種受限於篇幅與形式上的書寫在設計思維中並不罕見；在哲學中，這種簡潔的形式則表意著其思緒縝密下的哲學思辨。
 
筆者特別想分享幾個有趣的篇章。在〈關於設計這個詞〉這個作為開場的章節中，傅拉瑟精簡扼要地勾勒出「設計」詞源中的意義流變，並從對立面中指出其隱含著「欺騙」元素，及與「符號」相關的事實，顛覆傳統學術的理解。在〈作為神學的設計〉中，傅拉瑟則分析了人類文明中唯一的兩個高峰，即：東西方兩種文化間的差異對各自世界觀的影響。立基於此，西方設計培養出與世界互動的人們；而東方設計則認為設計是人們從世界中湧現出，並體驗它的方式。在第二部與第三部的多數章節，傅拉瑟透過對常民生活中各種「設計」，如：傘、帳篷、書籍、打字機、潛艇、汽車、工廠，到建築、城市與都市規劃的現象分析，描繪出人類文化的流變。其中，〈為何打字機會發出咔噠聲〉處理了傅拉瑟頻繁論及的從字母到數字的主題，直指媒體革命的核心。在第四部分的〈薩滿和面具舞者〉中，傅拉瑟亦有趣地認為面具的設計問題即是一個跨主體的問題，並指出設計意味著命運，這種提出問題的過程實然是掌握命運並共同形塑命運的集體嘗試。
 
這些篇章雖短且看似是輕鬆的書寫，但細究仍可發現其論述中的典型元素是對當前文化情境的批判，同時也預示科學與科技的進步，以及數位革命是如何對人類社會結構產生劇烈影響。從傅拉瑟的技術哲學思維中可以發現，他認為真正的設計是一種語言，除了語言與其所提供的歷史與地理上解說外，其意義在極端的情境（如：知識、資源、物質、時間的想望﹝或匱乏﹞）下最能夠被解譯。總言之，在《設計的哲學》一書中，傅拉瑟言簡意賅地通過對詞彙意義在歷史流變與轉化中的追溯，闡述技術／科技與知識、文明之間的交互關係，藉由對物質世界諸多物的狀態，描繪出當代人類與環境關係的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