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子書】網友唐損印象記

後記

1

月娘蹲在我的窗口，據說那是牠85年來最肥美的樣子。

去年夏天，我離開盤桓九年的清華，來到台大。時光未必十分清閒，奇怪的是：我的腦神經常常被詩所漲滿，如螃蟹的卵巢。我從小喜愛錘字鍊句，不十分看重多產的詩人。曾幾何時，我竟淪落至此，彷彿以「寫」，向世界索討著什麼。天地終將過去，「詩」也不能例外。那麼，去吧，一百隻新生的小螃蟹。

2

或謂我的詩學偏狹，若不調節，遲早會無以為繼⋯⋯。狹者，俠也。漆雕氏之儒，不膚撓，不目逃。你能拿他怎樣？實則我又十分寛頻、好學、兼愛──曾遊地下一千米，願御天邊萬里風。雖然我的知識技能有限，不能盡知各種奧祕。詠歎與反諷，典雅與俚俗，我總是充滿熱忱的去試驗各種文體。而那些以雅正自居者，未必就懂得偏鋒的旨趣。

3

抒情亦是面具。你說甲公多麼任真，乙公多麼忠愛，但那也就是他們選擇穿戴的。你或反問：難道一切都僅是「面」的，而無關乎「心」嗎？不然，心與面的辯證，正是詩學的奧妙。（「心」之擇「面」，豈皆自繇，有時也是「不得不」呀。）這幾年來，我躲在「網友唐損」裡面，有所自蔽，有所媚俗，但也因此取得了一些（刻意追求與額外獲贈的）聲口、感動與力量。

4

   有人把詩寫在雲上水上，有人寫在報紙，而我寫在鐵板上。不知什麼時候開始，「近期動態」成了我的稿紙。在意念發動的三分鐘後，你就讀到了；在它定稿以前，你就參與了。因為草稿初成，即按發布，然後不斷啟動編修功能。（像一個鐵板燒師傅，刷刷刷，讓人看到炒的過程；然後叭的一聲，把熱騰騰的詩放在你的面前。）有時弄到草稿與定稿，除了題目，居然無一字相同。

5

年輕時看《去吧，稻中桌球社》，乃知啥叫宇宙開発級的白爛，差點就被那樣卑劣冥頑誘引而去呀。好在我也是擁有近乎全套洪範叢書的人，有買且有看，不致為惡俗所「誤」，呵呵。應該這麼講，把我們的心養成有點白爛的樣子，再重新回去讀正典、讀洪範叢書、讀義理辭章考據，那就會有一種開外掛的快感。

6

天下樂事，過則成悔。我常在想，龔定盦明明就很會，為何屢次「戒」詩呢。有時我狂寫猛啵，並感到惘然，也就理解了「戒詩－破戒」的底蘊了。就像魯迅說的：「當我沉默著的時候，我感到充實；我將開口，同時感到空虛。」哀哉我等何以放著充實不幹，而去尋求空虛呢。有一回定盦立志戒詩，但過不久因事莫愜，乃「怒而破戒」，寫出一首傑作〈能令公少年行〉。啊，憂懼而戒，怒而破戒，吾非斯人之徒而誰與！

7

我做什麼事都慢，惟近日寫詩稍快。許多事都能忍，惟靈感來時不能。詩有德也，即興寄與境界；詩有色也，即意象與聲響。天下紛紛，誰能德色雙全。夫子說的好：「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我於詩學，層次未高，不過是一個好色者⋯⋯。有道是：讀詩論詩狂寫詩，餘事問我我不知。

8

我讀許壽裳的《亡友魯迅印象記》，總覺得書名出了怪招，蓋「亡友」二字近乎贅辭。這本書也就常保哀悼之意，把魯公凝在「亡友」的形象裡。我自年少愛讀魯集，常以之為接洽古書與回應當代的榜樣，近來尤覺得其中蘊有豐富的理論資源。但古墓派渣妹說得好，魯公乃酸文大師，還能耍「廢」。身為他的網友，我享受著，與他互動的感覺。

9

我的臉書詩以笑鬧為主，別無所求，一心只想衝高〔哈〕的數量。但每隔一陣子，都要寫一首真正的抒情詩。這是我的大曲球，雖不常用，卻是少棒以來的看家本領⋯⋯，沒事常常偷練的。我的啟蒙教練有給我講：「你一定要懂得配球啦，快慢搭配，縱橫交替，迷幻他們的眼睛。」

10

你如何鍛鍊自己的摩羅詩力？

「多誦菩提語，多受溫柔敦厚之教，多聞老者言。」

你如何強化自己的臺灣現代性？

「愛讀古籍。」

你因何擁有源源不絕的破壞／創造衝動！

「你知道我什麼系的嗎？」

（二○一六年十一月于龍淵刀割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