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子書】日出三角湧

自序

一九九四年夏天，我來到當時叫作臺北縣三峽鎮的這地方，開始在一家小型精神專科醫院執行醫療工作；那時那裡原本的老醫師正準備要退休，的確也是亟需有人速來接任工作，於是我就匆匆地過來了。感覺就像轉眼之間似的，我在三峽這一待竟然就已是二十多個年頭了！三峽，這個山水秀麗的地方靠近山區，民風淳樸、強悍，自古即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以及「相請無論買賣算分」很講求公道的傳統；這樣的習氣，頗合我的個性，令我深深喜歡上這裡；總結我在此地二十多年的體驗，三峽人雖說是精明、善於算計，但也不失為有情有義、講理包容的好夥伴！

每個地方都有它獨特又些許晦暗不明的歷史；三峽的過往，沉積在茶香和朗朗書聲之中，值得一提的是她有一段可歌可泣的「抗日保鄉」戰史！從古至今，這裡的生意人就以「儒商」自居，重視文風教化之事，無論有錢沒錢總希望子弟們能去讀書識字；若是因而能吟詩作對、奮發論述，那就更受人敬重了！一八九五的乙未年，臺灣突然遭逢被「割讓」的千古劇變；所有一向以「炎黃子孫」自居的三峽人，頓時如喪考妣、悲憤莫名，皆誓死不願作亡國奴；於是，便有地方士紳蘇力號召、領導的乙未抗日之役，傾一鄉之力並結合鄰近鄉里的所有抗日志士，對入侵鄉土的日軍發起了「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義勇聖戰！這段一度刻意被堙滅的歷史，曾經是臺灣人「不能說的回憶」；達半個世紀之久！一九四五年臺灣光復；其後數年，來自祖國河南的王天從老師來到三峽任教，偶然見到紀念當年血戰的石碑遺跡而感慨萬千，便不辭辛勞地開始網羅相關的史料。一九六七年，王老師以他蒐集的資料募集地方士紳贊助，私自印行成冊流傳，但可惜並未引起廣大的迴響。之後，他這義行漸漸被人淡忘，便鮮少再被後輩的三峽人提起並且關注了。

二〇〇二年某日，我無意間在古玩舖裡看到了王老師留下的資料，感佩他作為中國讀書人的氣節和用心，便興起了以「歷史小說」的形式再次呈現這段本就不該被完全遺忘的三峽舊事。這部作品，我寫得格外吃力艱辛，改寫了至少十數回以上；主要原因除了自己資質駑鈍、才學不足之外，特別有感於對戰爭的回憶本質上就是件有諸多隱諱而又見仁見智的事了。我們不可能得以完全瞭解某人對某事的回憶；試圖探索戰爭全盤的真相，似乎永遠只存在於「於心不忍」和「難以啟齒」之間！本小說並非以完全重現真相為宗旨，因為那幾乎是不可能也無助於我們繼續向前邁進的！都講文學就是瞭解、就是包容，其中又以「小說」的形塑性最為寬宏；但願人心也能如此！

一九八八年，就在《沒卵頭家》發表後一年，聯合文學給了我一個寫出三篇「中篇小說」的學習機會。在那次「實戰經驗」中，我雖然無力交出什麼可觀的成果，卻也著實打下了一些日後向「長篇小說」挑戰的基礎。我感念聯文的提攜之恩，深信本著這種「文學不死」的精神，這園地終將在臺灣甚至於全世界，綻放出多采多姿的花朵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