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子書】無常即是日常，賺錢也可以優雅

摘文

〔前言〕

疫後青春

二〇二二年十一月十八日中午，飛機降落在日本關西機場，距離我上次造訪日本，足足經過三年。

我從機場坐JR電車到奈良，然後拉著行李箱走到大宮橋，跨過佐保川。佐保川兩側櫻花樹的葉子橙紅交映，秋意盎然。

晚餐我挑選一家小巧的居酒屋。那家店由一對父女經營。日本有很多小店由父女、父子或夫婦一起經營。那晚我是第一個客人。四十多歲的父親掌廚，九歲、讀小學四年級的女兒面帶微笑，奉茶、遞毛巾給我，接著送上菜單。

這女兒實在太可愛，我回報的方式是點菜單上最貴的菜，例如烤牛舌、明蝦沙拉……等。席間交談，他們知道我是台灣來的觀光客，眼神和語氣更加親切。

餐後我沿著三條通，走向奈良町，把所有的街道重新走一遍。多年前非常熟悉的路徑，那些燈火通明的商家，夜鷺飛過的猿澤池，以及月色掩映的興福寺五重塔。

三年了。這一切都從新冠肺炎的浪潮中走過來。

有朋友問我：「為什麼不去東京或京都？為什麼選擇奈良？」

這三個城市都曾經是日本的首都，但完全不同的底蘊。依照我的感覺，東京是潮味，京都是韻味，而奈良是禪味。

奈良的古寺和佛像，千年的起伏和侘寂，說明人生的空性。盛極必衰，由剝而復。

新冠肺炎即使仍有餘波，但終會過去。現在我們需要的是重新想像（reimage）和重新開機（reset）。人生和公司需要新的活力和商模，正如疫後的青春，欣欣向榮。

奈良眾多的佛像，我最想看的不是如來或觀音，而是興福寺的那尊阿修羅，三頭六臂，但有少男的純真臉龎，眉宇之間微露的苦思和憂鬱眼神。

阿修羅兼具神性和人性，有神明的無邊法力，也有凡人的喜怒哀樂。阿修羅是最接近人的神。

所有的經營者都有這種假相和負擔，表面上要扮演神，其實我們只是人。

我參觀奈良工藝館時，館方對於「初心」的「初」，有很好的拆字解釋。他們說，「初」就是布加刀，布要做成衣服或床單，就要用刀去剪。好的布禁得起各種裁剪。

所謂初心並非不變，而是萬變之後不改其本質。絲綢的經緯，檜木的紋路。

到奈良的第三天，佐保川畔的紅葉凋落，枯寂的樹枝。再過四個月，櫻花就開了。

疫後的初心，依舊青山綠樹多。

謀生三分之二　追夢三分之一

我陪女兒道路駕駛，車子在台三線奔馳，從新北市土城開往新竹北埔。

女兒今年春節後找到工作，在電視台上班，負責氣象播報的美術效果，例如拚圖、字卡等等。她在學校主修動漫。

台三線的路很寬敞，車子不多，青山綠水，開起來很愜意。我問她：「喜歡你的工作嗎？」

她說：「還行。」

我問：「妳在學校花了很多時間練習手繪，現在搞這些簡單的字卡、拚圖，不會覺得無聊嗎？」

她說：「反正就是工作嘛！工作和夢想本來就是兩件事。我總要賺錢養活自己吧！」

聽到這話我就放心了。這女兒很務實，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完全不需要爸媽操心。

學非所用好像是人生的常態。我大學讀法律系，一九八六年預官退伍，那時候律師和司法官很難考，兩千多人報考，只錄取十幾個，甚至有一年的錄取人數是個位數。

當年很多學長、學姐畢業之後都在政大附近租一個小房間，苦讀數年，才有可能考上，而且只有少數人金榜題名。

我的家境不允許，我要賺錢養家，於是我放棄本科，直接進社會找工作，剛好《經濟日報》在招考記者，我悶著頭去考，竟然考上，一個月薪水加稿費，兩萬八千元（那時候大學畢業生的起薪只有一萬出頭），很高興，馬上去上班。

就這樣一路走來，成為媒體人，有時候看到書架上那些當年苦讀的法律教科書，心中不免遺憾。

過了五十歲之後，法律系開同學會，努力半生的同學陸續連絡起來，我慢慢發現，跟那些律師、司法官的同學比起來，我混得沒有比較差。原來生命會自己找出路，只要努力，就可以出人頭地。

人生自有圓滿之處。年輕人初入社會全力謀生，經濟基礎穩固之後，還是可以重拾夢想，例如和碩聯和科技董事長童子賢的夢想是文學，前行政院長劉兆玄的興趣是武俠小說，筆名上官鼎。

這幾年我觀察身邊的老闆和高階經理人，我發覺他們的人生有一個配方，大約是三分之二的時間和資源經營本業，剩下三分之一的時間和精力追求夢想，例如有人變成專業的烘焙師，有人彈得一手好琴。

就像我女兒，下班之後和休假的時候，經常看她坐在電腦前面，用繪圖板練習動漫人物。謀生和夢想可以兩全。如果無夢可追，人生多無趣啊！

那天的道路駕駛，開到北埔已是黃昏。回程換我開，讓女兒休息。日落之後，天黑之前，跨過新竹縣橫山鄉的油羅溪橋，天空是漸層的藍紫色，路燈和車燈紛紛點亮，動人的原鄉之美。

離職必須做的三件事

他最近退休，心情不是很好，因為他是被逼退的。我請他吃飯，約在山海樓，吃紅蟳、烏魚子、炒米粉。

他原本在某集團的子公司擔任總經理，上面有一個董事長，董、總都是法人代表（都不是自己的持股，都是專業經理人），彼此不對盤。董事長希望每年繳出漂亮的盈餘數字，用盡所有方法，有些方法不利於公司長期發展。

總經理希望專注於基本面建設，該投資的要投資，即使減損一點盈餘數字都是值得的。

總經理和董事長不合，輸的當然是總經理，總經理被迫提早退休。氣氛有點僵，集團老闆沒有找這位總經理話別，總經理一時之間有點賭氣，也沒打算去找老闆聊聊。

我跟總經理吃這頓飯，希望解開他的心結。我跟他說：「老闆不找你，你要求見老闆，這是禮貌。你在集團裡工作三十年，不可以這樣離開。」

還有，我提醒他，你是被逼退的，這一定是老闆同意的。見到老闆時，你一定要問一個問題，「請問老闆，是不是有什麼事情，我沒做好，而我自己不知道？」

這個問法很重要。高層鬥爭，派系傾軋，常常有一些莫須有的罪名，有時連老闆也被蒙在鼓裡，因為集團實在太大了，老闆無法事事通曉。當面跟老闆問清楚，至少死也要死得暝目。有些老闆經過這一問，左思右想，明察暗訪，就刀下留人了。

後來事情有所轉圜，老闆聘他去另一個事業體擔任顧問，這算是一步活棋，至少人留住了。

依我的觀察，那位董事長追求利潤，竭澤而漁，大概兩年之內會出事。這位被鬥倒的總經理才五十幾歲，或許到時候有機會鹹魚翻身。

歲末年初，又到了換工作、遞辭呈的旺季，我覺得離職必須做三件事：

第一，不管你喜不喜歡你的主管，或者你的主管喜不喜歡你，離職之前找你的主管聊一聊，這是風度，也是格局。

第二，談的重點是你任職期間的心得和功過，這是自我檢視的過程，主管是你的鏡子。

還有，可以不居功，但絕對不扛罪。有些很低級的主管和單位會把營運的過錯，推卸給離職的人，尤其是高階經理人很容易被陰。大家把話講清楚，不是自己的錯，絕對不扛，要留名聲在業界。否則，可能會影響你下一個機會。

第三，無論如何，要對公司和主管（老闆）表示感謝。感謝一說出，千山點頭，萬壑開展。心存感激的人，在江湖上永遠有機會。

美女的左臉

她是正妹記者，我們曾經是同事。她想轉換跑道，改行去企業界做行銷企劃或品牌，她找我指點迷津。我們約在台北喜來登飯店吃泰國菜。

我直接問她：「做記者不是很風光嗎？大家都敬你三分，你們寫的文章對社會很有影響力。」

她說：「我現在的薪水跟三年前差不多，每年加薪只加五百元或六百元，我不期待再過三年，我的薪水會比現在多多少。我總不能到了三十歲，還在領二十四歲的薪水吧？」

這個我懂，很多我帶過的人，現在的實質收入跟十年前差不多，甚至減薪。

我提醒她：「做行銷企劃或品牌要看別人臉色喔！做業務更慘，常常被客戶洗臉。妳要有心理準備。」

她說她已經覺悟了。接下來，她從皮包裡拿出兩份列印成紙本的企劃書，那是她自己練習的作業，請我幫她看看。

她很認真，每份企劃書都寫了十幾頁，顯然已經練習一段時間了。

我看完跟她說：「妳太貪心了，一個案子寫了三、四個重心，這樣太發散，執行的時候會有問題，備多而力分。每個案子只有一個重心，對焦於公司的產品或客戶的需求。一份企劃書能夠溝通一個概念，或解決一個問題，就很棒了。」

新手通常聽不懂這樣的提示。於是我以人物肖像的繪製為例來說明。

我們畫美女時，不可以兩隻眼睛畫得一樣清楚，那樣會失焦，一定是一隻眼睛明亮，另外一隻眼睛比較模糊；人的臉龐分為左半部和右半部，不可以左右都畫得一樣重，那樣沒有主從。

右腦主導情感、直覺和創意，而右腦神經偏左，所以左臉的表情比較生動，美女左眼通常比右眼動人，左頰的酒窩通常比較可愛。

還有寫字也是一樣，一個字只有一個重心，如果有兩個重心，那個字就會崩解。提筆寫字，意在筆先，一定要先掌握那個字的重心，內密而外疏，筆劃由重心向外伸展。寫一屏字，也要先規畫好視覺的重心，滿足人類視覺的慣性，這樣寫出來的作品才會好看。

回頭來說企劃書，重心只有一個，而且必須在前三頁就表達清楚，勾起客戶的興趣。厲害的企劃書，寫到第五頁就可以成交。第五頁之後都是裝飾，展示提案的誠意。

能做是福氣　多做是賺到

二〇二〇年五月十九日起的三級防疫，很多公司讓員工居家上班。長官看不到部屬，部屬看不到長官；我們無法拜訪客戶，客戶也不想跟我們面對面。

長達兩個多月的居家上班，是態度和能力的絕佳考驗。經過這段時間的隔絕，高下立見。

長時間居家上班，還能穩定進單的業務同仁，就是厲害的，這表示他有創意，他在業界真的有朋友；還能訪到重要人士，取得獨家新聞的記者，就是高手。

反過來說，搞了兩個多月，連一張單都進不了的業務，或者每天發通稿的記者，就是不行的，必須調整。

這段壓力期也是公司競爭力的展現。能夠持續跟客戶互動，並提出解決方案的廠商，很容易被客戶記得，並晉升為A段供應商；隨波逐流，等待解封之後才要重新啟動的團隊，可能已經被降為B段班。

每次的危機和災難都是市場洗牌的分水嶺。一九九〇年的泡沫經濟、一九九六年的台海導彈危機、二〇〇三年的SARS（嚴重急性呼吸症候群）、二〇〇八年的金融海嘯，都產生一批市場新貴，也讓一些老牌公司跌落盤面，變成股市的雞蛋股和水餃股。

這次的新冠肺炎也不例外。已經閒置的店面，除非房東大幅降租，不然可能永遠租不出去，因為消費型態已經改變，商圈縮小，不再需要那麼多實體店面；網路和遠程載具的使用程度更高，而且網路全民化（不再限於年輕人），線上溝通和交易的流暢度和深度都提高，讓舊媒體和傳統產業更加辛苦。

疫情可能隨時反撲，未來半年的日子依然不好過。我覺得「後疫時代」的經營者和工作者都應該具備三種態度：

①能做是福氣：如果客戶想到你，或者長官指定你，請你去做一件事，能做是福氣，因為你被記得，表示你有用處，應該全力以赴。

②多做是賺到：不要怕麻煩，盡可能做得比客戶和長官交辦的多一些，多做是賺到，只要證明你比別人厲害，市場會給你回報的。

③有難度才有高度：盡可能做難的事，難的事才有進入障礙，拉開跟同事和同業的差距，保持領先優勢。

去年七月，我開車到新北市一〇二縣道散心，在九份上方的一個平台，看到一個年輕畫家在寫生，八開的油畫，畫北海岸的岬灣和白雲。七月上旬的烈日當頭，看他身穿短衣短褲，全情投入。

多麼令人懷念的正常生活啊！回想封城的兩個多月，我們所經歷的日月星辰，我們承擔的每一次壓力和哀愁，慢慢洗滌出新的覺悟和投入方式，引導我們邁向新的時代。贏家不是天生的，贏家是淬煉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