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試閱

妳瘋了!妳不知道妳坐輪椅嗎?

一路走來,我學到了很多,也經歷不少挫折,從失落、打擊、失敗到振奮,這當中我體會到人對於生命的堅持與環境的改造,壓力越大,求生意志就必定越堅強,應變能力也越驚人。所以像我這樣經歷過艱辛與患難的人,不但有警惕、激勵他人的作用,也讓自己更能禁得起磨練與考驗。

在理事長任內,我認識了一位協會志工,偶爾要抱我上二樓去探視會員,可能因為常常需要抱我,我們朝夕相處生出愛苗,久而久之發生了感情。喜歡一個人可以讓自己變得更認真,讓我的生活好像找到了重點,開始有理由為自己改變,變得更加有精神。我們交往了五年,起初我父母非常反對,他們認為我男友是正常人,應該只是在玩弄我的感情,並不是真心對待我。

他們觀察了幾年後,發覺他對我真的很不錯,偶爾他還會陪我回鄉下幫忙載橘子到市場去叫賣。當時爸爸認為我年紀老大不小了,也到了適婚年齡,便主動找男友商量結婚事宜,男友也爽快地答應了。我們決定回去告訴他媽媽這個好消息,我想她應該也不會反對我們的婚事才對,畢竟她平常就對我視如己出。

正當我編織著即將步入禮堂的美夢時,他媽媽卻斬釘截鐵的跟我說:「妳瘋了啊?妳不知道妳坐輪椅嗎?要我兒子伺候妳一輩子啊!我不可能接受一個坐輪椅的人當我媳婦!」

這句話猶如晴天霹靂打在我心坎裡,多麼簡單的一句話就打發了我。我自問:「是啊!我坐輪椅憑什麼結婚啊?」

這件事深深擊中我的要害,也讓我的自卑心又開始作祟了。仔細想想,這幾年他無微不至地照顧我,我豈能耽誤他一輩子呢?如果立場對調,也許我的父母也不會同意接受一個身心障礙者成為家中的一份子,因此我下定決心要離開他!曾經的山盟海誓與海枯石爛,一下子變得如此脆弱不堪,從此我們的戀情畫下休止符。

跟他在沒有任何條件下分手,讓我有好一陣子足不出戶,整天關在房間裡。結婚對我們脊髓損傷者來說,真的是遙不可及啊!原有的幸福和快樂,漸漸被痛苦吞噬,生活又開始變得枯燥乏味,厭倦與沮喪如影隨形。

然而一件事的結束,永遠是另外一件事的開啟。 世界上沒有理所當然的事

接踵而來的是經濟問題,受傷八、九年來,我的積蓄因支付看護的薪水及三哥家的房租,長期下來所剩無幾。加上沒有收入,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就算有金山銀山,也會坐吃山空。

記得大姊曾向三哥提起,我沒有工作,不要收我的房租。沒想到三哥卻丟出一句事不關己的話,真是出乎我意料。他說:「我又不是和妹妹過一輩子,我是和老婆過一輩子呀!」

聽到這句話,簡直像是一把刀刺進我的心坎裡,疼痛難當!但我只能默默無語,正所謂「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我卻不能有所反擊。

六年前,三哥離婚了,因為當年賺了不少錢,一時迷惑而沉迷賭博輸了不少積蓄,三嫂憤而離去,而三個孩子由哥哥撫養。剛開始他滿想不開的,經常唉聲嘆氣,幾年後三哥也想通了,這麼多年來,他們依然是好朋友,兩個人也紛紛投入慈濟的義工行列。而三哥也經常會回來我家看我,還誇我說:「為什麼妳書讀得最少,卻最會說話?」

可能是因為人情冷暖我都看透了吧!他還對我說:「不要以為自己還年輕,也不要活得太累,不要忙得太疲憊,對自己好一點,快樂才是妳的富貴!」當下覺得他思維成熟了好多喔!

而爸爸年事已高,放心不下我,千交代、萬叮嚀,要大哥絕對不能丟下我。家人商量的結果,要買一間透天房子給爸媽和我同住,因此我用僅剩的積蓄在三哥家附近買了一間房子,有時候爸爸會在家陪我聊天,我也不再感到孤單。

要搬新家時我好高興,心裡正想著:「終於不用再看哥哥他們的臉色了!」

沒想到大哥一句更殘忍的話,讓我驚愕不已,他說:「妳的錢剛好買了一樓,暫時不用付我房租,但是要扣掉看護的薪水,直到妳的理賠金扣完,妳就得搬出去,看縣政府的人會不會安置妳。」

這句話猶如五雷轟頂,重重的劈在我腦袋瓜上,我的耳朵嗡嗡叫著,好想乾脆削髮為尼出家坐禪算了。

大哥五年前被騙了二千萬,結果連房子也抵押了,大嫂也把小孩帶回娘家,留大哥一個人住在淡水社區十樓。他也經常獨自一個人回來看媽媽,有時和我聊著聊著,他會說:「有時候真想從十樓跳下去!」

想起以前他對我的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我開玩笑的說:「你要是跳下去的話,就要一下子跳死,要不然跟我一樣變成脊髓損傷,坐在輪椅上,我可沒有辦法照顧你一輩子喔!」 他也只能苦笑,不知道他是放鬆了還是難過?我能理解大哥的內心世界,高處不勝寒。然而思想的深邃能使一個人想得更遠、更透徹。現在他回來竹北時,都會排隊買我喜歡吃的肉圓,回來時我們會閒話家常。

有人問我:「妳曾經恨過他們嗎?」我不否認當然恨過他們對我如此無情無義,只是時間已經磨練了我的脾氣,更何況世界上沒有任何人是理所當然地幫你做任何一件事情,而且親人哪有隔夜仇?因為生活即使再富裕,也比不上親情的珍貴。

一竿在手,希望無窮

由於當時內心一直久久無法平復,而大哥和三哥說話的情景又歷歷在目,每當大哥談到我的事情時,總是大發雷霆。他氣我當初如果聽他的話,到臺北讀書,就不會有今天這樣的下場,每次都罵我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甚至面目猙獰、口出惡言,為何當時不一次撞死算了?那時我心底總是有個聲音出現,我是個負擔,是個累贅,我應該一頭撞死,為什麼要活得如此沒有尊嚴?連自家人都這麼瞧不起了,我還活下去幹嘛?

當天晚上,我輾轉難眠,埋入枕頭哭腫雙眼,認為自己是多餘的、是個廢物,尋死的念頭再度強烈浮上心頭。當晚一夜未眠,我氣色憔悴,灰白的臉孔連鬼看了都會怕吧!直到我照著鏡子告訴自己,我當了協會的理事長,什麼大風大浪我都見過,不服輸、不甘心的我絕對不能被打敗!兩位哥哥的另類激將法,反而激起了我無限的鬥志,我決定要戰勝命運,挑戰自己的潛力!

於是我開始天天思索著,今後該如何生活下去?如何讓自己養活自己,因為我生活上的吃、喝、拉、撒大小事情全都要仰賴看護照料,這樣下去終究會淪為酒囊飯袋,變成社會的寄生蟲。我把電動輪椅開到大門外,那是個萬里無雲的大好天氣,我抬頭向天吶喊著:「我不會輸的,我的人生絕對不是如此狼狽不堪!我一定要讓那些看不起我的人對我另眼相看,尤其是曾經傷害過我的人。」

我不能就這麼認輸,我的好勝心也不容許我這麼做。我積極地想辦法,要度過這樣的難關,只能評估自己目前還擁有什麼?看看自己還能做些什麼?我試問自己,我還有一顆清晰靈活的頭腦不是嗎?而且還有愛我、疼我的爸媽做我的後盾。經過一番深思熟慮,我決定從事資源回收,於是在爸爸的經濟支援和朋友的幫忙下,我開始從事回收的工作。 剛起步時很累,我必須挨家挨戶拜訪社區,請管委會讓我把舊衣回收箱放在社區裡,然後請朋友幫忙我收。後來經濟慢慢穩定,哥哥們也不再說話刺激我,現在我們的兄妹感情比車禍前更好,而我有今天的成就,也是兩位哥哥給我的言語激勵!

如今我受傷二十多年了,哥哥們也重新體驗不一樣的生命故事。所謂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在自己還沒有發揮潛力之前,千萬不要說自己不行、自己做不到!經歷這些苦難後,讓我更成長、更懂事,或許沒有他們的這番話,我還真的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說不定現在還在依賴家人呢!所以我打從心底由衷地感謝他們。

人生猶如釣魚,一竿在手,希望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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