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難得一見鬧彆扭 睿王和睿王妃遭遇刺殺一事,因著永昌帝下令命大理寺徹查而迅速傳開了。 不知何處有消息傳出,此事與幾位大臣脫不了干係,一時之間,朝堂上下議論紛紛,再加上大理寺傳了幾個大臣去訊問,越發鬧得沸沸揚揚。 陳行舟昏迷期間,宮裡每日早晚都差人來問情況,待收到陳行舟醒來的消息,溫太后坐不住,親自出宮來了一趟睿王府。 陳婉和溫玉珠是隨溫太后一道來的,確認過陳行舟和蘇湉傷勢如何,叮囑過一番,溫太后沒有多打擾他們養傷。 溫太后回宮之後,交代永昌帝下了道命令,要求任何人都不得打擾陳行舟和蘇湉靜養,是以除去蘇湉的父母、哥哥也來過一趟睿王府看望他們以外,其他人有心想表達關心之意也被迫收斂心思。 這般,睿王府保留著一份清靜。 外面的消息是能遞進來的,只蘇湉念著陳行舟的身體,沒有讓他操心那些,兩個人算得上關起門過了一陣平靜生活。 陳行舟需臥床靜養,諸事不便,蘇湉腳雖受傷,但大多數時候沒有什麼妨礙,何況陳行舟命人為她準備一輛木製輪椅,若天氣好,丫鬟能推她去花園散心,若有事情去府中別處,也無須拄拐。 陳行舟平常不要丫鬟伺候,周通受傷,同樣在休養,別的小廝要照顧他也多有不便,因而幫他洗漱梳洗、用膳喝藥以及擦身換藥的擔子一一落在蘇湉身上。 蘇湉從前一直是被照顧的那一個,照顧別人這種事她既不習慣也不麻利,自不會比伺候慣人的丫鬟做得好,然而陳行舟卻很喜歡由她來照顧自己。 每每見她對著他一臉呵護的表情,尤其換藥時,不小心弄疼他必定反覆哄他,他只覺比什麼都更有趣,這幾乎是他養傷期間唯一的樂趣。 又一日夜裡。 遣退裡間的丫鬟,蘇湉幫陳行舟脫下衣袍,為他擦身換藥。 將用熱水浸濕的巾帕擰乾,坐在床沿的蘇湉心無雜念為陳行舟擦拭身體,從前胸到後背,再往下去……是處處都要擦到才行的。 陳行舟的視線始終落在蘇湉身上。 蘇湉知道他在看著自己,起初沒有理會,可過了半晌仍是如此,讓她不禁問:「王爺在看什麼?」 陳行舟道:「忽然記起王妃曾經說過的話。」 蘇湉看一眼他問:「什麼話?」 他不疾不徐回答,「雖未有夫妻之實,但也算彼此交付。」 他們初到別莊的那一日,蘇湉央著他一同去泡溫泉,後來對他說過一番話,裡面有這樣的一句。 那個時候並不是沒有聽明白蘇湉話裡的意思,但如今回想起來,感受又是不同。 蘇湉卻奇怪陳行舟為什麼突然說起這個,手上動作一頓,歪一歪腦袋,迷茫地問:「有什麼不對嗎?」 陳行舟笑著否認道:「沒有。」 他的想法很難解釋得明白。 縱然蘇湉這些時日表現出來的對他的這份喜歡含著誤會,可她對他捧出來的那一顆毫無保留的真心是實實在在的——他又一次深深意識到這一點。 蘇湉挑眉,霸道地說:「不許有。」 幫陳行舟擦過身子以後,她開始為陳行舟換傷藥。 因陳行舟提起別莊的事情,換藥的時候,蘇湉亦記起來陳行舟那時身上揣著傷藥一事。 擺脫追殺躲到山洞裡時,他已受重傷,若非有傷藥能及時止血,不知會是個什麼情況,只是…… 「王爺為什麼習慣出門隨身帶著傷藥?」蘇湉看著他身上的新舊傷痕,「和我說一說以前的事吧。」那樣多傷口必有緣由,甚至可能代表著他不知多少次死裡逃生。 陳行舟問:「想聽什麼?」 她不記得王爺從前和她說過什麼,不過,和王爺有關的事她都想聽。 如此一想,蘇湉嗓音軟軟地說:「王爺願意說什麼我就聽什麼,我都想聽。」 陳行舟想一想,也想不出來幾件有趣的事情能說給蘇湉聽的,最後選了自己在邊關時的一些事。 蘇湉起初聽得認真,可這份認真沒有持續得太久,因為陳行舟說的實在不是什麼好故事,忍無可忍,她伸手去捂陳行舟的嘴,氣惱道:「王爺快別說了。」 他眼底流露出淺淺的笑意。 蘇湉鼓一鼓臉頰,收回手,幫他穿好衣服,「不早了,王爺睡吧。」 陳行舟故作不解問:「不聽了嗎?」 蘇湉瞪他,她倒是想聽的,但誰家夫君給自家夫人說故事,專門挑戰場上那些將士的慘狀說的? 簡單收拾過一番,蘇湉上床榻躺好,閉上眼,一副一心只想睡覺的模樣,然而過了幾息時間,她又睜開眼,伸手抱住陳行舟,探過腦袋在他的臉上親一口,低聲說:「王爺保境安民辛苦了。」 倘若不必征戰沙場,自不需要面對那些。 她覺得那些場景可怖,想不聽便能不聽,可是王爺不得不面對,王爺興許在同她求安撫撒嬌呢,只是稍微委婉了些、含蓄了些……大概是不好意思吧。 蘇湉的一聲辛苦落在陳行舟耳中,教他微怔,努力跟上蘇湉的想法,又聽見蘇湉說:「王爺就是我的大英雄!」 說完,她又如方才那樣來親他,這一次不是臉頰是嘴唇。一個吻極盡溫柔與珍視。 他因這個吻而體會到蘇湉的心思。 即便他沒有說半個字,她卻從他的話裡覺察到他在邊關經歷過許多不容易,獲取她的關愛雖非本意,但她的反應令人心情愉悅。 陳行舟低低笑一聲,慢慢悠悠逗她道:「王妃再這樣撩撥我,這身上的傷口,只怕是好不了了。」 放過他唇瓣的蘇湉茫然看著他,「為什麼?」 「美人在懷,氣血上湧,熱血沸騰,情難自抑。」 蘇湉先是迷茫,接著一臉驚愕,臉頰發燙,可是等看清楚陳行舟眼中的笑意,就明白他是故意逗自己。 她嘴角微彎,眼眸微瞇,哼笑道:「真的嗎?我怎麼不信呢?我要先檢查一番,才知道王爺有沒有撒謊。」 她不但沒有退縮,反而主動進攻,手探入陳行舟的衣間,陳行舟笑得越開懷,卻也伸手按住蘇湉的手,阻止她在他身上作亂。 蘇湉斜眼看他,輕嗤道:「王爺怕了嗎?」 陳行舟收斂笑意,認真點點頭,「本王怕了。」 這一天的夜裡,蘇湉是聽陳行舟聊著他在邊關的見聞睡過去的。 夢中見到少年模樣的陳行舟,鮮衣怒馬,意氣風發,又和而今的陳行舟的身影漸漸重合在一起。 因為整夜夢到陳行舟,蘇湉醒來時心情極好,然而睜開眼,習慣性去看身旁的位置,卻發現本該躺在她旁邊的陳行舟不見蹤影。 她有些迷糊地伸手摸一摸陳行舟躺過的地方,自然什麼都摸不到,還發現掌下的床褥連半點餘溫都散了,說明陳行舟背著她起床多時…… 掀開帳幔,蘇湉探頭望去,不見陳行舟身影,乃至連她平常在府裡坐的輪椅都不見了,她立刻意識到,輪椅極有可能是他拿去用了。 「雲苓,雪茶!」掀開錦被坐起身,蘇湉急急喊丫鬟進來。 話音剛落,雲苓和雪茶快步走進裡間,上前去扶住想要下床的蘇湉。 蘇湉問:「王爺呢?」 「王爺……」雲苓看一眼雪茶。 雪茶低聲道:「王爺……出門了。」 蘇湉乍然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可看兩個丫鬟的表情,知道沒有聽錯,她深吸一口氣,沉著臉道:「王爺出去做什麼?幾時回來?在出門之前可有留下什麼話?」 雲苓和雪茶齊齊搖頭。 雲苓道:「王爺只說要出門一趟,沒有說去做什麼。」 雪茶也出聲道:「王爺留了話,讓小姐別擔心,說是午膳之前會回府。」 蘇湉擰眉,「王爺可有帶誰一起出門?」 「帶了。」雪茶頷首,沒有隱瞞,「是周通陪王爺出的門……」 周通?她記得周通傷得也很重,此時合該與王爺一樣,躺在床榻上養傷才對。 這兩個人做什麼去了?進宮嗎?為別莊刺殺一事? 得知陳行舟不在府裡,蘇湉恨不得立時出現在他面前,把人抓回來,綁在床榻上,讓他哪裡都去不了,可是等聽聞他是帶著周通出府的,蘇湉心裡的衝動被壓下去。 不是無所謂這件事情,只是氣極了,反而不想去費那些心神。 蘇湉禁不住賭氣地想,他堂堂睿王爺,想要出門,難不成她攔得住嗎?他身上有傷、傷口尚未痊癒,不宜亂來,他不清楚嗎?清楚也要這麼做,有阻攔的必要嗎? 這麼想著,蘇湉什麼念頭都打消,她緩和情緒,讓雲苓、雪茶伺候她洗漱梳洗,等用過早膳,又讓她們陪自己去花園小坐。 溫太后和永昌帝近些日子命人送了不少菊花盆栽到睿王府,蘇湉坐在涼亭裡喝著茶、賞著花,不去想陳行舟,也照樣是愜意的。時值秋日,王府後花園裡的幾株桂花正飄香,桂花栽種在涼亭附近,坐在涼亭中,能嗅到一陣幽幽的花香。 蘇湉托腮欣賞著桂花樹繁茂枝葉間如米粒般的淡黃色花朵,淡淡說:「許久沒有吃過桂花小圓子了,午膳讓廚房做上一碗吧。」頓一頓,撇撇嘴強調,「只消做我吃的,不必給王爺也提前備著。」 「王妃為何吃獨食?」 蘇湉的話才說罷,驟然聽見涼亭外響起男子的聲音,辨出是陳行舟聲音的這一刻,她心下一喜,眉眼隨之染上欣喜之色,然而眨眼的功夫,這份喜悅被盡數斂去。 「王爺想吃什麼自可吩咐廚房去做,難道還有王爺吃不到的美味佳餚嗎?」蘇湉涼涼道:「我是什麼人,有什麼資格去管王爺的事?王爺想出門便出門,想吃什麼便吃什麼,難不成需要我同意嗎?」 陳行舟轉動著身下的輪椅,靠近涼亭,繼而自己撐著站起身,他身體尚且虛弱,在外面辦完事回來,甚為疲憊,一時有些站不穩,身形輕晃。 蘇湉雖未拿正眼去看他,但眼角餘光留意他的一舉一動,見他站不穩,心下不是不心疼,卻硬著心腸別開眼。 是他不把自己的身體當一回事,非要出門的,活該他累壞。 明明心裡是這麼想的,但當瞥見陳行舟踏上涼亭外的石階卻站不穩險些摔跤時,她還是起身一瘸一拐走上前去伸手扶住他,然而反被陳行舟伸手擁入懷中。 涼亭周圍的丫鬟識趣低著頭,退到更遠一些的地方去。 蘇湉惱怒中掙扎道:「你鬆手!」 「抱歉。」陳行舟不鬆手,認錯卻極快,「不是故意讓王妃擔心的,是今日必須出門。」 蘇湉別開臉沉默不語。 陳行舟說:「我去了趟成國公府和徐相府。」 成國公府、徐相府?蘇湉心下詫異,這不是王貴妃的娘家和皇嫂的娘家嗎?王爺……做什麼去了? 蘇湉想問陳行舟究竟去做什麼,可是一問,自己在他面前撐起來那點兒氣勢便要沒了…… 「哦?是嗎?」蘇湉刻意裝得冷淡,又在陳行舟懷裡掙扎兩下,這一次掙脫他懷抱,「王爺高興就好。」 陳行舟直笑,他想一想,索性在蘇湉耳邊低語幾句。 蘇湉表情再也繃不住,震驚地去看陳行舟,失語片刻問:「為什麼?」 陳行舟自然而然牽起她的手,帶她離開涼亭,他自己坐回輪椅裡,拉著她在他大腿上坐下,準備帶她回正院。 從震驚中回過神,蘇湉欲起身卻被陳行舟攬住腰肢。 「一起回去,我和妳仔細說說。」 蘇湉遲疑,她這樣坐在陳行舟身上,他也會累的。 看穿她的心思,陳行舟又說:「讓他們推我們回去好了,沒關係。」 蘇湉這才默許了他的提議,在回院子的路上,她想著陳行舟方才在她耳邊說過的那些話,難以理解。 王貴妃為什麼要派人刺殺他們?因為中秋前的那場賞花宴,她救下溫玉珠,壞了陳長敬的好事? 若是如此,王貴妃的膽子當真不是一般大,這一樁樁、一件件,也不知能不能有個結果……她抬眼去看陳行舟,欲言又止。 陳行舟垂眸,彷彿看出了她的心思,表情看起來是輕鬆的,談論起這件事的語氣同樣輕鬆,「所以我今天必須出門一趟,否則這些人不一定能查出什麼結果,希望王妃別生氣。」 「你去成國公府是做了什麼?」 「也沒做什麼。」陳行舟笑答,「無非是打開天窗說亮話,我手裡有證據,他們自然不敢隨便糊弄。」那些人心裡都十分清楚,若他親自出手,他會做到什麼程度。 蘇湉似懂非懂,「證據?王爺這些日子一直在府裡養傷,幾時拿到的證據,我怎麼都不知道?」 陳行舟笑著「哎」一聲,「那日幫我們的那幾個人不就是嗎?」 蘇湉記起遇刺當天想要「報仇」的幾個山匪。 「王爺……」她凝神細想,微微皺眉,「是不是早有所預料?」 蘇湉有一種事事盡在陳行舟掌握中的感覺,未卜先知自是不能的,可事情發生後,他似不費吹灰之力便梳理清楚因由。 陳行舟聞言,輕笑不語,沒有否認蘇湉的話,更沒有應和。 有所預料嗎?若指的是有些人盼著他喪命,他確實一直都知道。 蘇湉等了好一會兒,沒等到陳行舟的回答,再看陳行舟,發現他神色懨懨,她輕輕抿唇,沒說話,握住他的手。 兩個人回到正院。 晌午將近,蘇湉吩咐準備午膳,複讓人把陳行舟的湯藥端進來。 「王爺,該喝藥了。」蘇湉端著藥碗側身坐在床榻旁邊,輕聲說道。 陳行舟偏頭,伸手從她手中接過藥碗,一聲不吭,仰頭將藥汁一飲而盡。 蘇湉懵懵看著他,「王爺怎麼不要我餵了?」 從陳行舟手中接過藥碗,蘇湉看一看,碗裡空空蕩蕩,一滴藥汁也不剩。 陳行舟說:「我可以自己喝藥的。」 蘇湉一臉糾結擱下了藥碗。 她當然知道王爺可以自己喝藥……身上受了傷,但胳膊沒有受傷,如今勉強能下地,喝藥自不成問題。 「嗯。」蘇湉悶悶應他一聲,「我曉得。」 「還有呢?」陳行舟本是記起舊事,心中有些悶堵,是以沒有逗弄蘇湉慢慢餵他喝藥的興致,然而見她這般反應,不覺嘴角揚起,手指輕捏她下巴,湊上前盯住她漂亮的小臉。 蘇湉眼睫輕顫,沒聽明白陳行舟的話,愣愣問:「什麼?」 陳行舟笑了,又往前湊過去一點,含住她的唇。 藥汁苦澀的味道在唇齒間蔓延。 一個吻結束,重新分開,蘇湉眼中茫然之意更甚。 陳行舟指腹摩挲著她的唇瓣,「別對我這麼好,我會捨不得放手。」 蘇湉還是聽不懂,為什麼要放手?不是約定好要一直在一起嗎? 她安靜望著陳行舟的一雙眼睛,腦海中琢磨著他說出這樣一句話的理由。 是……因為覺得把她捲入了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裡面嗎? 蘇湉有點兒理解陳行舟為何突然心情低落了,真心愛護一個人,怎麼會希望帶給她傷害,怎麼會願意和捨得看她因為自己而陷入一些紛擾? 「王爺。」蘇湉沉吟片刻喚他一聲。 陳行舟收回手,指腹殘留溫軟觸感。 蘇湉踢掉繡鞋上床榻,靠在他身邊說:「其實我是一個很怕麻煩的人。明明和王爺成親的時日不長,遇到的事情卻不少,並且一件比一件要不簡單,這麼多的麻煩,很難不讓人覺得困擾,尤其王爺這一次重傷,叫人提心吊膽。」 陳行舟知道蘇湉想說什麼了,用掌心捂住她的嘴巴,看她一眼問:「午膳的桂花小圓子有我的分嗎?」 蘇湉搖頭,抓住陳行舟的手,咬一口他的手指,「沒有!」 「原來是王妃想和我共用一碗。」陳行舟悠悠道:「王妃餵我,這也不錯。」 蘇湉記起自己最初是打算冷落陳行舟,讓他知道她很生氣的,卻不知不覺被他轉移心思了。 「不餵。」蘇湉又抿了下唇,「王爺能自己喝藥便能自己用膳。」 「那我餵妳。」他笑著說:「當作我惹王妃生氣的賠罪。」 誰稀罕呀,飯來張口而已,蘇湉想,誰稀罕。 後來,雲苓和雪茶將午膳送進裡間,床邊擺上小几,飯菜都擱在小几上,兩人一個有傷,一個生氣,胃口都不是太好,剩了一些,只有一碗甜而不膩的桂花小圓子,最終是兩個人吃完的。 最後的一口甜湯下肚,蘇湉舔一舔嘴唇。 唔,王府廚娘的手藝又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