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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學鴛鴦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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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東院這個孽障

花月最喜歡的就是將軍府的清晨,庭院裡玉蘭吐蕊,打從樹下過,就能沾上兩分香,而夫人向來是最愛玉蘭香的,一聽見聲響,就笑瞇瞇地招手讓她過去。
花月行了禮,然後乖巧蹲扶住夫人的膝蓋,任她摩挲著替她抿了鬢髮。
「玉蘭又開了。」莊氏心情甚佳,「今兒是個好日子。」
「是,韓家夫人和小姐辰時便到,內外庭院已經灑掃乾淨,廚房也備了五式茶點。奴婢打聽過了,韓家小姐擅丹青,禮物便準備的是將軍的墨寶。」
花月笑得眉眼彎彎:「為這墨寶,奴婢可沒少去將軍跟前討嫌。」
莊氏聽得直笑,伸了食指來點:「妳這小丫頭實在機靈,竟能把主意打到將軍身上去,也算妳有本事,能討得來,我討他都不一定給呢。」
食指點歪了地方,花月連忙撐起身,將鼻尖兒湊過去受這一下,然後笑得更開懷:「將軍也是惦念著您,才饒了奴婢一命。前堂的屏風已經立好了,給韓夫人的禮數也都沒落下,您可還有什麼吩咐?」
莊氏滿意地點頭,拉她起來給自己梳妝,對著銅鏡笑:「還能吩咐什麼?妳安排的定是周全妥當的。」
花月莞爾,撚起玉簪替她戴上,又理好她的裙擺。
鏡子裡的莊氏看起來?靜端莊,只是鬢邊最近又添了幾根華髮,按理說這將軍府深院裡錦衣玉食的,夫人定是青春快活,可莊氏不同。
她有個天大的煩惱。
「對了。」摸到妝臺上的簪花,莊氏突然想了起來,「景允可起身了?」
說煩惱煩惱到。
花月面上笑著,心裡慪火不已。要不是生了李景允這麼個混世孽障,莊氏哪裡會三天兩頭地被氣得難以安眠,以藥為膳。
李景允乃將軍府么子,京華有名的貴胄,少時便得皇帝賞識誇讚,大了更是俊美出挑,文韜武略都是王公貴族裡拔尖兒的,外頭人提起來,都會讚一句「公子爺厲害」,按理說有這樣的孩兒,莊氏應該過得很好。
但很可惜,這位公子與莊氏天生犯沖,打小便不親近,長大後更是處處忤逆。莊氏愛子心切不忍責備,李景允便更是得寸進尺目中無人。
今兒是與韓家小姐相面的日子,這廝竟然半夜想離府,幸虧她反應及時,派人守住了。
不過這話不能給莊氏說。
「來之前奴婢讓人問過了。」花月笑道,「東院裡傳話說公子一早就起身了。」
「這倒是難得。」莊氏欣喜,「那妳先將廚房燉著的燕窩給他送去,我這兒不用擔心,讓霜降來伺候便好。」
「是。」花月應下,彎著眼退出了主屋大門。
門一闔,笑容盡失,她轉身,陰沉了臉問小丫鬟:「東院如何了?」
「回掌事,院子裡二十多個護衛看著,三個時辰沒換崗。」
「後門院牆呢?」
「掛了六十六串鈴鐺,任是輕功絕頂,也不能悄無聲息地越出去。」
「公子院子裡的奴才呢?」
「全捆緊扔柴房裡了。」
很好。
恢復了和善的笑容,花月交疊雙手放於腹前,放心地帶著人去送燕窩。
在將軍府三年了,與這位公子爺鬥法,沒有人比她更熟練,誰都有可能被李景允鑽了空子,但她絕對是滴水不漏,手到擒來,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花月自信地跨進了東院主屋。
然後……
僵在了門口。
外頭的守衛站得整整齊齊,屋子的門窗也都鎖得死死的,照理說這屋子裡應該有個人。
花月在空中比劃了一個人形,然後手指落下。
該站著人的地方立著一副盔甲,空空的頭盔裡塞了枕頭,早膳送來的新鮮黃瓜被切了長條,拉在上頭,變成了一張嘲諷之意極濃的笑臉。
花月笑著點了點頭,然後伸手拽過門邊的守衛,咬牙:「這就是你們看牢了的公子爺?」
守衛被她勒得臉漲紅:「殷……殷掌事,咱們確實一直看著的啊。」
扔開他,花月走去窗邊輕輕一推。
「吱呀」一聲,看似鎖得牢實的花窗陡然大開,朝陽灑過來,橙暖傾洩,照出從窗臺到正門的一串足跡。
……
練兵場不是什麼好地方,血沫和著沙土凝固成深黑色,武器架上的刀劍散發出一股生鏽的味道,和著刀柄劍鞘上的汗漬,打從旁過都能徒生幾分暴躁。若是遇上休沐之日,這地界兒半個人影都不會瞧見。
可李景允怎麼瞧怎麼覺得舒坦,天湛山遠,廣地黃沙,連刮過來帶著塵土的風裡,都是自由的味道。
他深吸了一口氣,腳尖往武器架上一踢,抄過飛出來的長矛便挽了個槍花,指向旁邊副將:「打一場?」
副將秦生拱手:「請賜教。」
刀劍都是開了刃的,來往之間沒半分情面可講。秦生自認天賦過人,身手不弱,可對上這錦衣玉冠的公子爺,竟是占不得上風。
長矛凜凜,劈開幾道朝陽,狐袍翻飛,墨髮掠過的眉眼殺氣四溢。
花月遠遠看見人群,就知道那孽障定然在這裡,她三兩步上來撥開兵衛,正待發難,就見生花的長矛狠劈於劍鋒之上,火花四濺,金鳴震耳。
李景允背光而立,手裡紅纓似火,眼神凌厲懾人,袖袍一捲黃沙,尖銳的矛頭堪堪停在秦生喉前半寸。
花月怔了怔。
四周響起喝彩聲,李景允一笑,正想說承讓,結果一抬眼,他看見了站在一群新兵裡的殷花月。
「……」
「……」
肯定是眼花了,她怎麼可能找到這裡。
李景允一把拉過秦生就往反方向走。
「你府上最近可有什麼事?」他邊走邊問。
秦生滿臉頹勢,嗓子還沒緩過來,沙啞地道:「屬下孤家寡人一個,能有什麼事?」
「那正好,待會兒我隨你一起回去。」
腳步一頓,秦生無奈:「公子,您又擅自離府?」
「笑話。」李景允冷哼,「將軍府是我家,出來一趟而已,何來擅自一說?」
「那殷掌事可知此事?」
別開臉,李景允含糊地道:「她自然是知道的。」
話音落,兩人繞過回音壁,正撞見站在路口的一群人,為首的那個交疊著雙手放在腹前,一張臉清清冷冷。

第2章 妳拿我沒辦法的

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李景允一把將秦生拽回了回音壁後頭。
秦生被他一勒,直翻白眼:「公子……你怕什麼……那是殷掌事。」
就因為是她才怕啊!
呸,也不是怕,一個奴婢有什麼好怕的?李景允就是覺得煩,天底下怎麼會有殷花月這種人,鼻子跟狗似的,不管他跑去哪裡,她都能很快找過來。
練兵場看樣子是待不了了。
「走,公子今日帶你去棲鳳樓玩。」
秦生納悶:「您不是說殷掌事知道您出來了嗎?」
「別廢話。」
「哦。」
扭頭往馬廄的方向跑,李景允急急地去解韁繩,結果剛伸出手,旁邊就來了個人,輕巧地替他效了勞。
素手纖纖,乾淨俐落。
「公子。」花月笑得溫軟可人,「將軍有令,請您即刻回府。」
「……」
風沙從馬廄捲過,駿馬打了個響鼻。
食槽裡的草料散發出古怪的香氣,四周寂靜無聲。
李景允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半步,可旁邊這人反應比他更甚,隨他退上兩步,身後呼啦就湧上來十餘護衛。
沉默片刻,李景允轉頭,像是才看見她似的,恍然,「瞧我這記性,府裡今日還有事。」
又轉頭對秦生道,「明知最近府上忙,你怎好還拉爺去棲鳳樓?」
秦生:「……?」
花月頷首,妥貼又溫順,絲毫沒有追問之意,只側身屈膝:「公子請上馬。」
李景允爽快地點頭,接了韁繩一頓,又扯了扯衣襟:「方才活動一番,身上出了好些汗。」
花月笑瞇瞇地看著他。
若是一般人接句腔,那他便說要在練兵場沐浴更衣再伺機跑路,可殷花月這又微笑又頷首的,活像在說:編,您接著編。
李景允覺得很煩,編不下去。
「走吧。」
「您今日不該出府的。」花月笑著替他將馬引出來,「韓家主母和小姐一併過來,您若遲到,便是失了大禮數。」
「怪我,一時忘記了。」李景允痛心疾首,「昨日副將說今早有晨練,約我來比劃,我一時高興,忽略了要事。」
他翻身上馬,又回頭看了看她:「妳帶人坐車來的?」
花月點頭。
「那便上來,爺帶妳回去。」他笑著伸手,「馬車那麼慢,若是趕不上回去,他們倒要怪我。」
不該怪你嗎?花月氣得要命,將軍府裡忙碌了三日了,就算是看後門的老頭也知道今日韓家人要來,這位記性甚好的爺,怎麼可能是真忘記了!
但她畢竟是個奴才,再氣也只能笑,拉住他的手上馬坐去後頭,緊緊抓住了馬鞍尾。
「坐穩了。」餘光往後瞥了一眼,李景允一夾馬腹,駿馬長嘶,朝路上疾馳而去。
四周景物飛快倒退,風吹得人睜不開眼,花月連連皺眉:「公子,慢些。」
「不是趕時辰麼?」李景允唏噓,「妳瞧瞧這都什麼天色了,再慢便是失了大禮數。」
花月笑著咬牙,跟他較勁似的抓緊了馬鞍,努力不讓自己摔下馬。
兩炷香之後,馬慢了下來,花月終於得了空睜眼,可這眼一睜,她當真差點摔下去:「公子,回去的路不是這條!」
「吁—」李景允勒馬,納悶地左右看了看,「不是這條,那是哪條?」
花月要氣死了。
日頭已經高升,已經是到了韓家人過府的時辰,這位爺不在,她也不在,夫人那邊該怎麼應付?
「公子請下馬。」
「我下馬?」李景允磨蹭地拽著韁繩,「妳認得路?」
這潑皮無賴的模樣,與沙場上烈火揮槍的那位判若兩人。
花月嘆了口氣,已經懶得與他貧嘴,右腿上勾反踢他的鞋尖,將他從馬鐙裡踢出來,然後自己踩上借力,身子撐起,左腿從他頭上跨過,落座到他身前。
淺灰色的裙擺越過頭頂在面前落下,李景允只覺得手背一痛,韁繩就到了她的手裡。
「駕!」
馬頭調轉,往來路飛馳而去。
李景允有些怔愣,這動作來得太快,他一時沒反應過來,等終於他回過神的時候,前頭已經能看見西城門了。
他臉色很難看。
「殷掌事。」他伸手掐住她的腰側,「身為奴才,沒有妳這樣冒犯主子的。就算有母親在後頭撐腰,妳也只是個奴才。」
「回公子的話,奴婢省得。」她頭也不回地敷衍。
「妳省得?」他咬牙,手上力道加重,「妳分明是有恃無恐。」
花月已經沒心思與他說這些了,心裡盤算的全是待會兒該怎麼圓場子,眼下趕過去,許是要遲上幾炷香,但只要找些合適的說法,那……
「妳是不是覺得,還趕得上?」身後的人突然問了一句。
花月淺笑:「公子不必擔心,奴婢自有辦法。」
只要天還沒塌,任何事情都能有轉圜的餘地,她有這個自信。
「只可惜。」掐著她腰的手指一根根鬆開,李景允的聲音帶著點熱氣從耳後傳來。
「這一回,妳許是沒有辦法了。」
這是何意?
花月怔忪,還未來得及問,馬蹄突然踩進泥坑,濺起一道泥水,顛簸之中,她突然覺得身後一空。
有什麼東西飛快往後落,帶著風從兩側捲過來,吹得她脊背一片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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