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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水正藍【40週年紀念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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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恆的羽翼〉

1

李慕雲攪動著咖啡,凝視那迴旋著的黑色液體,面前濃眉大眼的慕風終於說出了他的請求:「姊!姊夫!我希望你們接爸爸一塊兒住!」慕雲停住手,迅速抬起眼睛,而慕風更快的垂下眼皮,避開姊姊的眼光,搓著自己的雙手,他不安而愧疚地說:
「這是不得已的!我怕爸沒法適應美國的生活,到時候,又沒有人能照顧他老人家……」
「小風!」慕雲打斷他的話:
「這些都不是理由,你早跟爸爸說好了。爸為了跟你到國外去,甚至賣掉了一輩子辛苦僅存的房子!你……怎麼跟他交代?」
慕風支住額頭,蹙起眉,晶瑩的淚在眼中打轉。慕雲掉過頭不看他,苦惱而習慣性的掠過長髮,望向身旁的丈夫,淮舟正重新點起一支菸。
慕雲想起父親與弟弟計畫赴美時的興奮神情和語氣:「真是做夢也沒想到!三十年前人家給我算命,說我有出國命,我直說下輩子嘍!沒想到真能出去開開洋葷,都虧了我的好兒女!」他對賣房子資助慕風出國的事隻字不提。
「我知道!我對不起爸爸!但是,姊——卿卿說她不會侍候人,尤其是老年人……」
慕雲發出冷笑:「她自己難道沒有父母?」
「有啊!可是,那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他們有錢,我們爸爸窮,是不是?」
「妳怎麼這樣說卿卿?她不是這種嫌貧愛富的人,否則,我不會娶她!」慕風的臉色變了,他望著慕雲,繼續說:
「我不能忍受任何人批評我的未婚妻!」
慕雲正要發火,桌枱下淮舟的手握住她的,輕輕捏了捏。於是,她不再言語,只用另一隻手掠過髮絲。
慕風將雙手交疊在胸前,平靜的說:
「爸爸是妳和我的,我們共有的。我不勉強妳答應,必要的時候,我還是會帶著爸爸走,不會給妳添麻煩。」
慕雲猛然一震,多年以前,曾有一個小女孩和小男孩為了爭著奉養父親而吵鬧。如今,卻恨不得把這份責任推得愈遠愈好——這,是怎麼回事呢?慕風的聲音又響起來:
「不管怎麼說,妳到底是出嫁的女兒!」
「女兒怎麼樣?」慕雲突然激動起來:
「難道出嫁了,就不要爸爸了?」
「我是怕妳……」慕風的眼光掠過淮舟而後垂下:「不太方便!」
慕雲又是一窒,的確,淮舟是個標準的好女婿,但,女婿到底不是兒子。她不知所措了,甚至不敢看淮舟的表情。
淮舟開了口了:
「你們的爸爸,我也叫他『爸爸』!」他擰熄了香菸,帶著一抹笑意,輕描淡寫的說:
「所以,奉養爸爸是應該的。」他的眼光凝注在妻子臉上,那張因感動與深情而益發動人的臉上,輕聲問:
「妳說,是不是?」
深夜李慕雲和慕風送走最後一批前來祝壽的客人,關上大門,姊弟倆佇立在小庭園中,仍可聽見父親與淮舟的談笑聲。
「一定要今天告訴他嗎?」慕雲的雙眼望向亮著燈光的客廳,她軟弱的問。
「姊!」慕風用更無助的神情要求著:
「求妳告訴他……」
慕雲搖頭,她輕聲說道:
「我說過,你自己告訴他,我只在必要的時候……幫忙。」
廳中,高燒的紅燭與懸掛的壽幛,愈發顯得喜氣洋洋。父親坐在慕雲夫婦送的新搖椅上,滿足、愉快的前後搖擺著。六十歲的壽誕,一整天屋裡都是前來祝賀的親友,真心欽羨李老先生,獨立撫養子女成人,而今,女兒出閣,嫁的是位年輕工程師,兒子已完成醫學教育,即將應聘出國,並且,還要帶著老人家出國享福呢!
父親唇邊有一抹笑意,和一種陶醉的微醺。坐在一邊的淮舟,見到慕雲進來,示意她坐在自己身邊。父親看著他們,忍不住笑著問:
「柳先生、柳太太!我什麼時候可以抱外孫哪?」
淮舟握住慕雲的手,對父親道:
「我們正在努力呢!爸爸!」
「要快呀!」父親望著慕雲說:「結婚都三年啦!」
慕風端來一杯熱茶,交給父親。父親接過來,仍帶著濃濃的喜悅:
「小風!咱們那個護照、簽證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都弄好了沒有?要快點辦!別拖過了時間,不但自己麻煩,對咱們親家公也失面子!」
慕風抬頭,懊喪的望了父親一眼,沒有開口,慕雲與淮舟對望一眼,她知道,該來的,到底要來。
「怎麼啦?小風,怎麼回事?」父親察覺了大家的神色,他的笑容也隱逸了。
「爸!」慕風抬起頭,眼睛發紅鼻頭也紅。
「爸……對不起!我沒辦您的出國手續!」
「為……為什麼?我……我不能出國?」父親挺直背脊,他睜大了眼,喘息,焦急而不能置信的問。
「不是不能,只是,我怕沒法子照顧您!」
「我不要……不要人照顧的……」父親抬起手,那語氣和眼神都是乞求的:「而且,我……我把房子都賣掉了!」
「爸爸!」隨著這聲啜泣,慕風筆直的跪在父親的腳前:
「我對不起您,爸爸!您先和姊姊住一陣子,他們會照顧您,等我在美國都安頓好了,一定把您接去——」
突然間,父親低垂了頭,佝僂了背,不發一言,也不移動,只在那一瞬間,完全僵化了。空氣中只斷續傳來慕風的哭聲,充滿愧意與莫可奈何的哭聲。
慕雲站起身,她走向父親,用手臂溫柔的攬住父親的肩膀,眼前由清晰而模糊,再轉變為清晰。她強笑地說:「爸!您來我們家住吧!我和淮舟一定會好好孝敬您的,好不好?」
父親不語,他腦後花白的頭髮突然對慕雲形成強烈的刺激——爸爸老了!老了!前半個小時,他還神采奕奕,如今,就如此蒼老而憔悴了。
「爸——」她的喚聲哽住,大顆的淚珠滾落面頰。
「爸爸!您說話啊!您說啊!求求您!」慕風搖撼父親的雙腿,大聲地嚷著:
「如果您不願意,那我也不去美國了,我陪著您……」
「不要!」父親如雷的,突如其來的爆發了,慕雲姊弟嚇得同時放開手。父親站起身,將手中的杯子放下,一邊朝自己房中走去,一邊用平靜的聲音說著:
「不要管我……我以前沒兒沒女,也活得很好,誰……誰都不要管我。」
「爸爸!跟我們住吧!」慕雲要求著。
父親沒回頭,仍是堅決地回答:
「不要!」
慕雲追上兩步,她繼續道:
「可是,房子也賣了,您要不和我們住,怎麼辦呢?」
父親在高燒著紅燭的桌案前停下,他似乎在思索,又像在發獃,過了一會兒,才輕輕吹熄了燭火,微弱而疲倦地說:「我好……好累,先去睡了。」
慕風送慕雲夫婦出了門,他站在門口,帶著濃濃的鼻音說:「姊!姊夫!謝謝你們。」
頓了頓,他又說。
「還有……爸爸的錢,等我安頓好,就還給他。」
慕雲的眉頭緊結起來,她掠過長髮,望向比她小兩歲的弟弟,那始終長不大的弟弟,再回想起父親衰弱、疲憊的背影,一股哀戚的情緒爬上心頭。
「我想,這些對爸都不重要了!」她說著,一絲冷澀的、酸楚的笑意在嘴角牽動。
「真的……都不重要了。」她重複地說。

2

慕風走後,父親變了。他沉默得多,也委靡得多,慕雲住的是公寓,沒有庭院,父親只有站在落地窗前望著遙遠的陽光出神。白天,慕雲夫婦都上班,為父親準備好午餐放在保溫鍋裡,而晚上回到家,那些飯菜常文風未動的擱在鍋中。父親的理由不是睡過頭,就是根本不餓。
父親的確是寂寞的,除了看慕風寄來的信和相片,回信更占去許多時間。但,其餘更多的時間,他只能在附近散散步。老鄰居、老朋友,都不是他樂意見到的。因為要讓人相信——並非他被兒子拋下,而是他不想出國——是件困難的事!
「爸!」慕雲常在夜深時,走進父親房中,對尚未入睡的父親道:
「真抱歉!我和淮舟都太忙,沒時間陪您,等這陣子過了,我一定多陪陪您!」
父親只拍著她的手,露出諒解安慰的笑。望著那笑,她覺得迷惑,年輕時父親身兼數職,除了上班,做家事,還要照顧兩個稚齡的孩子。但,他做得那樣認真,那樣完美而愉快!為什麼她就不能呢?
父親突然染上失眠的毛病,冬夜,他孤獨的坐在客廳裡,慕雲做完家事,她在父親身邊坐下。
「爸!您前幾個晚上都沒睡好,今天早點睡吧!」
「妳去睡吧!我……睡不著。」父親握著她的手,沒有鬆開的意思。她只好和父親閒聊,眼看壁上的時鐘指到十二點,眼皮再也撐不開了,呵欠一個接著一個。
「爸!」她不得不打斷一天中和父親相處的唯一一個小時:「我得睡了,明天還要上班,您也休息吧!」
當她回臥室,淮舟已躺進溫暖被窩,望著她似笑非笑的說:
「我當妳今夜不睡了!」
她累得筋疲力盡,爬進被窩,淮舟又說了些什麼,她已聽不清,也應不出了。
第二天下班,淮舟在車中等她,看起來愉快而有神,衝著她笑:
「雲!今天晚上好好狂歡一場,咱們先去吃飯,然後看電影,最後去跳舞!」
慕雲悄悄打個呵欠,她睜大眼睛望著興高采烈的丈夫。
「怎麼回事?」她問:「我們去狂歡,爸爸怎麼辦?」
「放心!我安排好了,打電話請爸爸自己到巷口那家新開的餃子館去吃餃子,我們回家的時候,再給他帶點吃的回去,不就結了?」淮舟輕觸她削瘦的面頰,溫存的說:
「我看妳快累壞了,我實在不忍心——再說,今天是好日子,值得慶祝的。」
慕雲發出一聲低喊,她驀地坐直身子,千萬個抱歉的攀住淮舟的胳臂,嚷嚷著:
「我們的結婚紀念日,你怎麼不早點提醒我!害我忘掉了!……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以為……」淮舟慢條斯理的說:「結婚紀念日都是妻子提醒丈夫的。」
慕雲的纖手握成拳,結實的捶上淮舟,她又笑又氣:
「好啊!你這個得理不饒人的——」
回到家已是深夜十一點半了。他們輕手輕腳開了門,淮舟口渴,先進廚房喝水,慕雲把帶回來的點心擱在桌上,打算看看父親睡著了沒有,淮舟突然從廚房衝出來,拉著她往廚房走,拉開冰箱門,一個龐大的生日蛋糕盒使她楞住了,此外,還有好幾個燒好的菜,茄子燜肉、紅燒鯉魚、開陽白菜,還有淮舟最喜歡吃的素炒大燴——都是父親燒的,她全身都被定住了。淮舟拿出蛋糕盒,掀開盒蓋,是十二吋的鮮奶油蛋糕,慕雲最愛吃的,上面寫著:

「祝淮舟小雲
 白頭偕老
 永浴愛河
    爸爸賀」

怔怔望著,慕雲張開嘴而發不出一絲聲音,她轉身奔向父親房間,推開門,父親正坐在床上,坐在黑暗中。她扭亮燈,在父親還未能適應突來的光亮時,已撲進父親懷裡,像個小女孩似的哭起來。父親摟住她,撫她的頭髮,拍她的背,她好容易止住哭泣,抬起頭望著父親,父親的雙眼閃著晶瑩的光亮,臉上卻帶著溫暖的笑。
「爸!」她哽咽的說:「謝謝您!謝謝您!」
她和父親說了一些話,然後替他蓋好被子,道了晚安。走到門口熄燈後,聽見父親在黑暗中問:
「小雲!今天快樂嗎?」
「我很快樂!爸爸!」
她在黑暗中回答。
回到臥房,淮舟正從浴室出來,口中啣著一支菸,慕雲盯著他,沒好氣的:
「我說過,要抽菸到浴室去!」
淮舟笑起來,把香菸拿在手中:
「妳要洗澡了,允許我在裡面抽菸嗎?」他說著握她的手臂,慕雲閃身甩開了,淮舟意外的揚起眉:
「怎麼了?」
「怎麼了?」她反問,盡量壓低嗓子嚷:
「我們狂歡了一夜,你知道,爸爸什麼都沒吃!他餓了一天——」
淮舟按熄了菸,他雙手抱臂,望著憤怒的妻子問:
「這是我的錯嗎?」
「你為什麼瞞著我?不告訴我爸爸苦心安排的這些?」
「我怎麼知道?我打電話回來,爸爸什麼都沒有說,能怪我嗎?」
慕雲無言以對。過了一會兒,才又掙出:
「爸爸什麼都沒有吃!」
淮舟莫可奈何的仰起頭,望著天花板:
「他自己不肯吃,也要我負責嗎?」
慕雲猛抬起頭,冷冷的盯著淮舟:「爸爸是我的,不必任何人負責,我自己負責!」
說完,她進浴室用力關上門。立在熱氣薰成白濛濛一片的鏡子前,心臟狂跳,全身顫抖……慕雲有些弄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說了什麼?淮舟又說了什麼?今天——是結婚紀念日啊!
她在浴室待了半個小時,洗淨了臉,熱敷了眼,心情平靜許多才走進臥室,床頭的小燈散發著暈黃的光芒,籠罩著整個房間。慕雲掀開棉被鑽進去,淮舟背向她動也不動,她抱歉的嘆口氣,伸出手去熄燈,淮舟的手突然而迅速的握住她的手腕,在她還未回神時,他低沉的說:
「關燈以前,先接受我的道歉!」
一陣酸楚的柔情升起,她反身俯進他懷裡,低聲呢喃:
「該道歉的是我,不是你。我脾氣壞,無理取鬧……其實,你願意收容爸爸,就是對我的恩惠了……」
「傻雲雲!」淮舟愛寵的攬緊她:
「這是什麼話?諷刺我?……當年要不是爸爸,恐怕妳不會那麼容易嫁給我的。只是,有時候,我覺得擁有妳的時間太少了……」
慕雲笑出聲,她抬起頭,愛嬌的睨著淮舟:
「有跟岳父大人吃醋的女婿嗎?」
淮舟熄了燈,他帶著笑,貼著慕雲的面頰說:
「有!我就是。」

3

歲入隆冬,父親患了感冒,夜裡咳得尤其厲害。慕雲常被父親的劇咳吵醒,她起初尚能起來看看,一個星期後,便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深夜,父親不停的咳嗽,像要把肺震出血來,她困難的掙扎起身,來到父親房裡。
「爸爸……」她倚在門邊喚。
父親扭亮電燈,她嚇了一跳,那是——那是父親嗎?
發黃而憔悴凹陷的面頰,無神的眼中有淚,眼眶一片黑,他顫抖的望向慕雲。
「妳……妳也不管我了?不理我了?」
「不是!爸……我……」她心虛的分辯,想上前卻難移動。
父親似哭似笑的:
「養兒育女……養兒育女有什麼用?有什麼用啊?」他嘶啞地喊,一邊掙著身子要下床。翻個身,眼看就要摔下來了,慕雲張大口不能喊,用盡全身的氣力也不能向前,冷汗涔涔流下,眼看父親摔下床了——「砰」地一聲巨響。
猛地一震,她彈起身子,睜開眼,剛意識到這是夢,只是一場惡夢。身邊的淮舟突然坐起身子,他驚惶的問:「什麼聲音?」
是父親!他起來上廁所,不慎摔倒了。扶起削瘦狼狽的老父,夢中的情景依舊鮮明,慕雲心中一陣酸楚。
「以後上廁所,一定叫我起來,嗯?」她對父親說。
但,慕雲從沒有起床,她不知道是父親根本沒叫她?或是她沉睡而沒有聽見?
淮舟八歲的小侄兒彬彬,是柳家的常客,他和慕雲特別投緣,同時李老先生也喜歡他,學校放寒假,淮舟接這孩子來住,一老一小正好作伴。白天一同上市場買菜,吃過午飯去看電影,打電動玩具,晚上爺倆睡在一起,父親白天活動得多,夜裡幾乎可以不吃藥就入睡了。
是個週日清晨,氣溫出奇的低,慕雲被自己冰涼麻木的雙腳凍醒了,她模糊中聽見後陽台有沖水洗刷的聲音,睜大了眼,天,剛濛濛的亮,那陣聲響清晰的傳來。她披衣下床,打開房門朝外走,單薄的衣裳無法禦寒,她輕顫著,碎步向後陽台的紗門跑去,在那兒,她看見彬彬,穿著睡衣,披著外套站在門內朝外張望。
「彬彬——」她喚著:「你幹嘛?這麼冷……」說著推開紗門,卻看見父親,披著泛白的藍色舊棉襖,正費力的沖洗著什麼,雙手忙碌的在水池中翻攪。
「爸!您洗什麼?」
父親沒有回答,頭也不回的用力搓洗。她以為父親開著水龍頭,那嘩啦啦的水聲,掩蓋了她的問話。她赤腳踩在磁磚地上,那冰涼透心令她不能自制的顫抖著,她一邊朝父親走去,一邊提高聲音說:
「爸!您洗什麼?床單?還是被子?我前幾天才給您洗乾淨的,為什麼……」
「不要管我——」父親一聲震耳的吼叫驚住慕雲,記不得有多少年,父親沒發過脾氣,而此時,他就像一頭盛怒的獅子,頭上、手上、袖上都是泡沫,轉過身對著慕雲,他吼叫:「妳走開——不要管我!走啊!走——」他揮動雙手喊著。慕雲驚惶不知所措,她下意識的退到門邊,無助的喚:
「爸爸……」
「走!妳——走——」父親嘶聲地喊,一邊回過身子。
慕雲逃似的拉開紗門,她不明白到底怎麼回事?站在那兒,害怕又寒冷,牙齒格格作響,身邊的彬彬拉住她冰涼的手。
「小嬸嬸……」他輕聲而神祕的說:
「李爺爺尿床了。」
一陣熱血湧上腦門,她好容易站穩身子。父親——父親竟然尿床了——
她望向父親,佝僂、頹喪而消瘦的背影,那陳舊的棉襖,在寒風中微顫。淚水迅速湧進眼眶,她用力咬住唇,返身向臥房跑。
淮舟正走出房門,他剛好接住向他衝來的慕雲。
「發生了什麼事?怎麼了?」
慕雲倒在他懷中只能哭泣,她費了許多氣力,才能完整的吐出一句——
「他——尿床了!」
然而這好像只是個開始,一個星期中,慕雲又為父親洗了三次被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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