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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故事 /書的故事

2011.01.11

冬季末與龐格哈齊在永康街散步

文/陳蓁美(《冬季街區》譯者)
今年八月,我到比利時瑟內夫譯者學院參加一個翻譯工作營。期間遇見法語詩人作家吉.高飛(Guy Goffette,今年十二月以全部作品獲得鞏固爾詩人獎),他告訴我,他與龐格哈齊等數名法國作家剛做了橫渡西伯利亞的火車之旅。「他是個奇葩,跑到大老遠的西伯利亞,竟然只想著下車喝咖啡、曬太陽,在巴黎不就可以做嗎?!」工作營結束後,我轉往巴黎與龐格哈齊會面,那一天不幸大雨滂沱,不過我們坐在擠滿飲客,人氣鼎沸的咖啡座,共飲咖啡話家常。我提起這件事,他開懷的大笑起來,說,是啊,他比較喜歡走下火車,看看當地人如何生活,可能的話,和他們聊聊天。所以原訂超過兩週的火車之旅,他一週後中途落跑。

早在今年一月底,我曾經與他在臺北度過些許悠閒的時光。因為國際書展的機緣,因為我恰巧是他前一本作品的譯者,讓我有幸與他近距離相處。我依稀記得第一次看到他時,他閒適地站在信鴿書店的會場裡,彷彿在沉思。我上前與他打招呼,他馬上握著我的手告訴我(彷彿也想慰勉我),他很信任我的翻譯,我盡可放心去做。我們第一次面對面的接觸,就是在如此寬容體諒的情境下完成。

這是我生平第一次遇見我的作者。

有位朋友告訴我,他對遇見譯作的原始作家並不感興趣,剛好他翻譯的是左拉,所以毋需為相見與否的問題傷腦筋。但是我必須承認,我非常幸運遇見這麼一位作家,或者該說,我很高興認識這麼一個人。

我們在臺北度過的悠閒時光,沒有雨水來攪局。我們沿著永康街散步,經過永康公園,沿途他告訴我,他對巴黎餐館、咖啡店禁煙得厲害感到有些懊惱,有抽煙習慣的他,也因此減少上館子的次數。我們打從一家傳統五金行前經過時,他對店裡陳列的器具甚感好奇,戲稱該買一把紅色塑膠掃帚帶回巴黎。我試著配合他的步調,走得極為緩慢,他說他非常喜歡這一帶的味道,我們就這麼走到青田街的「學校咖啡館」,然後坐在店門前,喝了那天午后的第一杯咖啡。

龐格哈齊筆下的人物經常踽踽獨行,有時三兩成群,有時雙雙並肩穿越街頭,這些似乎是龐格哈齊作品中不可或缺的儀式,並且賦予全書別緻的節奏,我們曾在《2018760128108》(2003)品嘗過,而在他稍早的作品《2018760139807》(1990),人物之間的情投意合或貌合神離也都在散步儀式中無所遁形。

《2018760139807》許多精彩動人的段落即透過散步儀式呈現,文中的「我」與眾多人物皆曾並肩散步;「離人」酒吧的服務生愛德華多、耽溺性虐遊戲的畫家朱埃普、「離人」酒吧驕傲又孤單的歐古斯特、夜鶯夜總會熱情風騷的女伶莉蒂亞,以及曾經與「我」情同手足的克利斯堤昂等等,或是麗思貝特和席維斯特這對相知相惜的老來伴,他們倆「細細咀嚼一致的前進速度」,堪是全書少見的幸福時刻。相反地,「我」的父母雙親難得並肩散步,鮮少的幾次卻將兩人悲哀的關係暴露無遺,母親瞧不起父親,以為是「她拖在地上的影子」。「我」也開誠佈公,昭告他「一直很關心步伐的節奏,行進的變化,彷彿全部的人生──抵達與出發,承諾與背叛的起源──都發生在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移動中。」他從追憶阿爾及利亞的孩堤時代,陪同母親步行到行政官別墅求情的往事,描繪他如何從獲得母愛(即便只是雛形)的喜悅,到徹底明瞭永難獲取母愛的絕望,甚至一生都受此影響,包括他追求情愛的態度。

龐格哈齊並不諱言自己的作品總是從親身的經驗汲取材料。「我有些朋友甚至因為我保留他們的名字跟我生氣呢。」他跟我說。我們可以從他一系列的作品拼湊出他與父母的關係以及童年往事。在《2018760139807》斷斷續續的回憶裡,我們得知他後來回到法國南部(阿爾及利亞獨立後),父親從此不再出現,而對母親與母系家族著墨較多。事實上,他回到法國不久後,父母宣告離婚,龐格哈齊跟隨母親,定居在佩皮尼昂,直到完成中學教育。至於阿爾及利亞的童年往事也是全書極為動人的段落,「我深信每一位作家終其一生都能一再回到童年,源源不絕地汲取素材」龐格哈齊說 。稍後的《長期居留》(1998),他將細膩書寫到科西嘉島探視住院的父親,而《荷內‧康》(2001)則更深刻描繪母親,兩部作品分別記錄了父母生命中最後的日子,龐格哈齊似乎想透過書寫陪伴奄奄一息的人,並重新賦予他們生命。

《2018760139807》也是如此。愛德華多、朱埃普等許多人像被砍倒的樹木,相繼染病辭世,而這個病,無人冠以名字,而稱之「紫色的病」,為了「賦予它夜幕初降與春寒料峭的色彩」。如此殘酷的病,竟有如此雅致的稱呼,法國文評傑侯姆.加森(Jerome Garcin) 說龐格哈齊一直堅信一句瑰麗的文辭能夠改變人生。龐格哈齊回稱,「沒錯,一句瑰麗的文辭能製造和諧與美的幻影,我遲早有一天會消失,不過至少我為我的存在留下了什麼,至少我寫下瑰麗的文辭。」

瑰麗如詩的文藻,一直是龐格哈齊的標記,如果少了深刻的情感做後盾,恐怕只能淪為空洞的花拳繡腿?在我有幸與他聊天的場合,他除了回答我的疑惑之外,不願多談自己的作品,而論及其他作家的時候,他總是抱持慷慨開放的態度,雖也不吝表達自己的觀點。我想,我和他面對面坐在餐桌或咖啡桌的時間稍多,對他清徹的眼神印象特別深刻,我知道,他可以藉由兩個人的散步捕捉情愫的消長,同樣精準地看穿我的情感流動,我知道,他那一句文辭裡盛開同義形容詞或反義形容詞的修辭法,其實緣於他一眼便看透人性錯?複雜的情感,但是我一點兒也不覺得坐如針氈,因為那是一種寬許體諒的眼神,不過沒有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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