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故事 /人物動向
2014.12.23
駱芬美 說台灣人故事,為台灣史揭露真實相貌
文/蘇惠昭(文字工作者)
《被誤解的台灣史》和《被混淆的台灣史》剛出版,扶搖直上登上暢銷書榜的時候,很多人都在問:駱芬美是誰?台灣史學者陣營裡有這號人物嗎?還有一種很政治的問法:她是哪個黨派的?
有收聽廣播習慣的人會知道,駱芬美,就是在九八新聞台「九八講堂」,那個把台灣史轉化為一個一個好聽故事的歷史老師,好聽到曾經被胡忠信當面問:「為什麼妳可以把歷史講得這麼有趣?」聽眾不會知道的是,每一個好聽的故事,駱芬美都是一字一句的先寫成手稿,她不是那種扇子一甩,嘴巴一張,就可以從外星人講到兵馬俑的說書人,噢不,名嘴。
但獲邀上廣播講台灣史這事純屬意外,駱芬美的研究領域不是台灣史,她是為了在空中大學講授「台灣開發史」,翻牆入侵,努力自修,逐一編成講義,「一邊學一邊教」,過程中不斷的產生問號,為了解決疑惑又去翻尋更多的資料,這恰好鋪成一條回應自己,重新認識台灣歷史的軌跡,剛好九八新聞台在尋找一個能講台灣史的老師,駱芬美就被選上了。
「我一定要好好的講」能夠在偏藍的電台講台灣史,隱隱約約的,駱芬美懷抱著某種期待。
為什麼學歷史?歷史是什麼?面對大眾,歷史又該如何呈現?
「台灣雲林土庫人」,書封摺頁這一行字說明了駱芬美的來歷。台西出流氓,但駱家是三代的基督徒家庭,駱芬美的父親駱雲從是小鎮醫生,「反正就是土庫的豪門啦」,她被「內定」的命運就是學音樂,嫁醫生,但駱芬美一路反叛,考上輔大歷史系,自由戀愛,人生的目標就是成為老師,理由很簡單,「我喜歡讀書,教書可以讓我讀更多的書」。
四年級的駱芬美成長於「台灣史」還是禁忌的年代,歷史系也不是她當年的第一志願,一開始甚至覺得讀來頗無聊,沒有動力,她天生不愛這種沒力沒火花的狀態,「所以一定得想辦法讀起來」,辦法找到了,就是向系上那些對歷史懷抱高度熱情的同學看齊,跟著他們跑圖書館,讀期刊,找資料,慢慢磨出了興趣,乃至分期付款買了《25史》,「哼哼,我不會讓那些書躺在那邊沒事做,書會催著妳前進」,就這樣讀到畢業時,「怎麼感覺還沒讀夠?」,只好繼續讀書,在文化大學拿到史學博士,之後十多年穿梭於各大專院校當流浪教師,再獲聘為銘傳大學通識教育中心專任老師,「人生,不是你自己可以決定的」,在她以後銘傳就沒有再聘用任何一位通識教育老師。
講歷史,就要提史觀。駱芬美依循的是台灣歷史學家曹永和的「台灣島史觀」,曹永和認為,歷史是由人、時間、空間三個因素互動、交織而形成,有各種人物,在歷史舞台上輪番上陣;在不同的年代,歷史不斷呈現階段性的變化;空間的特性,更對一地人群與外界的接觸程度,產生關鍵性的影響。
簡單來講,台灣史,就是以台灣土地為舞台,在這個舞台上所發生的故事,不是只有政治的,超越政治史的限制,跳脫國家單位的範圍,朝向人民、區域的歷史去發展,如此才能顯露歷史的真實相貌。
這也成為駱芬美開講台灣史的原則,「我只告訴你發生了什麼,我看到了什麼」,後來她出版《被混淆的台灣史》,還賺到一個曹永和的簽名,也許就是曹院士最後的簽名了。
駱芬美從來沒有想過要當作家。當時報文化第二編輯部總編輯李采洪從廣播中聽到駱芬美,認為可以把廣播內容改造成一本書,那時她已經連講三年,累積了七十個故事,聽眾反應熱烈,新聞台還封她為「聲音的郵差」,所以一開始她把事情想得很簡單,不是有手稿嗎?把手稿丟給出版社,讓出版社去編輯,叮咚,一本書就生出來了。
大概沒有人會想到《被誤解的台灣史》《被混淆的台灣史》,以及正在撰寫的《被扭曲的台灣史》(預計2015年2月出版),一開始是被出版社否決的書,李采洪連提三次才過關。為了把原稿修正成一本親民的書……還不只親民,就出版策略,它還必須能挑起讀者的好奇,用「怎麼這個和我認知的不一樣?」把他們拐進來,為此李采洪和駱芬美大戰三百回合,稿子延著光纖在兩人之間咻咻來去,徹底整型,直到打破論文的框架,排比、裁剪成為一本以口語描述,閱讀起來有節奏感的歷史普及書,不但附有圖片和大事紀,也保留了駱芬美堅持的註釋。
丈夫蔡坤洲的攝影技術因此派上用場。
如果沒有編輯的鍥而不捨,不怕被打槍一再闖關,《被誤解的台灣史》不過是一本胎死腹中的書,「所以我的第一本書,是李采洪和我一起完成的,沒有她,我現在只是一個歷史老師」。
第二本《被混淆的台灣史》,駱芬美有經驗了,知道怎樣選擇議題,如何下筆,稿子被編輯修改的幅度逐次遞減,她也會隨機做民意調查,比如問問蔡坤洲「台灣史上的人物,你最想聽誰的故事?」。「噢,廖添丁」他答。
只不過當資料都蒐集完畢,進入撰寫階段時,駱芬美生了一場奇怪的病,肝膿瘍,住院一個月,插管引流之痛,痛到讓她思緒異常敏銳,痛到能夠穿越時空,體會台灣先民身在「瘴癘之地」,生病時候的無助。因為無助,除了抓草藥、拜神明,還有人靠鴉片止痛,奈何鴉片會上癮,「抽鴉片」和「戒鴉片」就成了書中的兩個章節。
因緣際會進入台灣史,從開講到書寫,對正港的台灣史學者,駱芬美總覺得自己班門弄斧,很對不起他們,但與其說自己為台灣史做了什麼,駱芬美認為,不如說這一趟神所安排的台灣史旅程反過來幫助了她。面對書中的每一個議題,「荷蘭人為什麼來台灣?」「近代日本何時開始覬覦台灣?」「台北如何變成台灣的政經中心?」……對她而言都像進入一場未知的探索,她在追尋答案,只有等到把全部的資料攤開來,爬梳、比對、思考和書寫,答案才一點一點浮現,「那是我的解惑之旅,我的自我救贖」,而這又剛好填補了一些人缺口,是他們所渴求的台灣人故事。
下一本書,或下下一本書,她計畫進入最敏感的議題,「二二八事件」的來龍去脈?蔣公是如何被建構成為「民族救星」?還有,台灣人到底要走向哪裡? 一直到今天,台灣人心底還是有個聲音在問:「我是誰?」我們是誰?回到過去,回到這塊土地所經歷過的一切,駱芬美慢慢看清楚了台灣,也看清楚了自己。歷史告訴她,台灣人一直都很有錢、台灣人對這塊土地並不忠誠。台灣人一直在反抗,卻經常不知道在反抗什麼,又沒有力氣變成一個主體。她苦於找不到典範人物,卻不認為「悲情」是台灣史的核心元素。「所有的歷史都是當代史」歷史學家克羅齊說。如果所有的歷史都是當代史,駱芬美希望她的書寫是站在現在,以及面向未來的,歷史,從來都是作為過去的未來。
駱芬美如此期望,繼續書寫的旅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