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故事 /出版前哨
2016.10.28
                            《我為你灑下月光》簡媜新書獻給:被愛神附身的你
文/編輯部
                        
                            上一次是書寫老年的凋零幻想,這一次則是要獻給被愛附上的人
一年多前,上一本書出版之後兩個月,一件突如其來的消息讓我陷入詭異的暮氣裡;彷彿世間旅程即將結束,負責任的旅客應該開始整理行囊、清除垃圾。這股忽隱忽現的情緒使我興起自我整頓的念頭—倘若來自遙遠國度的使者忽焉降臨,偕我之手踏上歸途,我希望家人不必摸索只需拆開一只信封即能掌握一切。然而,寫得出帳號、密碼之物都是簡單的,難的是好龐大一座人生劇場裡還留著的遺跡;故事已了,主角星散,但那燈光、道具、戲服、紀念品還堆在角落。一齣又一齣動人肺腑的戲,於浩瀚長河中雲消霧散,留著的物件,是有情的,也是無情的,是有意義的,也是無意義的,繫乎一念之間。
唯獨有一大包用細繩牢牢綑綁的文件,令我傷神。包覆的牛皮紙上寫了幾個大字:「不知如何處理,暫存」,當然是我的筆跡。不記得是哪一次搬家清理舊物時標示的,顯然當時的心態是留給來年的自己處理。問題是,如今的我還能將它繼續交棒給來年的自己嗎?我還有多少個理智健全、情感鮮嫩的來年?未來的我比現在的我更擅長處理嗎?
一年多來,這疊札記殘稿困擾著我,打開又收起,收起又攤開,只看幾行又閤上,心煩意亂不能靜讀。毀,或留?留,或拉雜棄之?文字是粗糠,也可能是未發芽的種子,提起放下之間豈是易事,我竟恨起自己當年多事,接收一簍燙山芋做什麼?
為什麼沒想到下山時將提袋從車窗拋向山坳呢?芒草與雨水擅長收拾殘局。現在想,也來不及了。然而,我當時若下得了手,必定不是有血有淚的人。既然下不了手,當作是命中注定吧。猶如不癒的肩痛提醒我暗傷是年歲的贈禮,只能笑納無法退還。跟著我數度播遷從年輕到霜髮的這些札記,或許也藏著我尚未領略的深意。
天色已亮,喝完晨起第一杯咖啡。我隨意抽一本手縫札記,到對面小山丘欒樹下坐著。晨風微微。封面點點斑痕的小札像落葉裝幀成冊,翻開首頁,寫著二十多年前的日期。我暗想,如果它的主人記的是柴米油鹽、瞋恨怨憎、資產損益,我就要狠心毀棄。
如果,如果是沾了華采的靈思?
鳥聲啁啾。翻開,文字撲面而來:
聽到第一聲春雷,雨瀝瀝而落。在神學院。
林蔭蒼翠,一叢杜鵑開得如泣如訴,其他早開的都凋謝了。因為清晨的緣故,宿霧未散,帶著雨中的清寂。有一叢不知名的灌木花,枝椏瘦長,結一毬毬白花,十分寫意。昨日來時發現的含笑樹,高枝的地方有幾朵花開了,攀不著,也不想再摘,花留在枝頭甚好,不應獨享。這寧謐庭院裡的花樹,已是一篇完整的福音。
我現在坐的位置,是教堂左側的樓梯。眼前這棵大樹,挺拔遒勁,薄綠的新葉及細碎小花,成就今晨的丰姿。剛剛雨急,打掉幾片老葉,在半空翻飛而下,非常優美。在樹的宇宙裡,離別也必須用優雅的姿勢。
這樣安靜的晨光之所以可能,乃因為眾樹、繁花及不被眷念的雜草都依循著同一套自然律則;一起聽聞春雷,一起沐浴雨水,一起承受陽光的佈施,也一起在嚴冬遭受寒流吹襲。它們各屬不同族群,卻安分地閱讀同一版本的典律;在春天那一章盡情繁茂,在冬盡時同聲嘆息。
靜極了,只有雨聲。我閉目感受這份寧靜。鳥是訪客,我也是訪客。 這美好如上帝之吻的早晨,如果你也在多好。
嘆口氣,群樹作證,我決定保留。
為了這句宛如呼喚的話,「如果你也在多好。」
自此,展開此書18萬字懺情錄,見證20世紀末手工時代的刻骨墨緣
相較於在《2018551605085》中以一種溫暖的文字照亮老年的幽暗
在這本書簡媜在這些手札,眷戀徘徊,穿越夢國與現世的邊界
款款勾縫出情牽一世的繾綣,一段純淨的華美與哀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