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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4.03

台灣是一個缺乏歷史記憶圖像的國家,每一張畫都是一種寫實與重組的挑戰

文/邱顯洵
2017年3月16日,史明老師在新莊寓所,寫下他對《手繪台灣人四百年史》的註解:台灣史又擱欲產生次男。

第一次知道「史明」這個名字,是1990年我初到巴黎時,在摯友推薦下翻閱了《台灣人四百年史》,這本充滿神祕色彩的禁書,像一把神奇的鑰匙,開啟了我對史明老師的初步認識。

1995年我回到台灣,常常在街頭看到史明老師的獨立台灣會,他們的大鼓陣頭和宣傳車隊不時穿梭在街頭,當時的我,正投身於台灣首次民選總統的選舉,並自詡為參與真正社會革命的方式,對這樣搖旗吶喊的唐吉軻德式鼓聲,我觀察到路人的反應大多漠然,甚至掩耳怒視,我因此感到質疑。

接下來,將近二十年的時間我像都市游擊隊似的一員,投身一場又一場從北到南,有勝有負的選舉,一次次像是洗牌又重來的活動,逐漸蔓延成由內而外的慌亂,一種茫然的虛無感取代了原本的自得自滿。我反覆想著,日益加深的懷疑著,這樣透過一次又一次選舉的洗禮,台灣真的改變了嗎?落選與凍蒜的淺碟算計也讓我(開始)忍不住深刻反思,想以藝術從事革命的我,接下來應該要做甚麼?或是還能再做甚麼?

2012年左右,我跟著摯友去參加了史明老師在住所舉辦的春節潤餅聚會,他比我想像中衰老許多,但更吸引我注意的是,佇立在他客廳裡的那一幅拍攝米羅維納斯雕像的高反差黑白攝影。與他交談的過程中,史明老師不時提到諸多日文發音的當代西方藝術流派用語,在在令我吃驚。一個曾在中國革命聖地延安幽暗的窯洞中,握著步槍在油燈下苦讀馬克思的革命家,此時看來卻較像是個有著一頭銀白長髮的搖滾樂手。在後來多次的聚會中,我特別喜歡專注地看著他,他就像Corleone教父一般坐著,耐性地回覆與會中每一位從各地趕來、世代交錯的朋友們所提出來的問題; 有對歷史的迷惑,有對當前政局的焦慮,他不厭其煩一一教導。

記得有次跟他談到Manga漫畫時,他眼中亮光一閃,讓人難以忘懷。當時,他請人拿出一本《台灣人四百年史》的漫畫,我好興奮,尤其當我知道那是他親手畫的瞬間,我全身簡直像被電流通過一般,我看著那些哲學性的素人線條彷彿以曼妙的姿態舞動著。於是問他為甚麼會想到要自己畫?他說他知道他的書很難閱讀,光看到那種厚度,一般人第一個感覺就是充滿莫大壓力。他緩緩述說自己長期在日本電車上觀察到,通勤群眾幾乎人手一冊地沉浸在書本中,而且其中漫畫書佔了很高的比例,他心想如果有《台灣人四百年史》的漫畫出現,或許就有較大的機會可以讓更多人了解自己的歷史。於是他花了兩三年的時間來畫。

後來呢?我急切地問。他說因?反應並不如預期,所以只畫到1895年日本人來到台灣就停筆了。我竟然大膽地向史明老師要求是否可以讓我試試看?史明老師問我需要多久時間可以完成?當時我誇下海口,給我三個月,我就可以完成。他馬上拿出那所剩無多的史明版漫畫送給我,而且交待我有任何疑問可以隨時來找他。

沒想到這是一段創作惡夢的開始,那時雄心壯志自認可以在三個月內完成的我,握著畫筆,卻航入了歷史迷霧的浪濤裡。

台灣是一個缺乏歷史記憶圖像的國家,每一張畫都是一種寫實與重組的挑戰,一筆一劃都殘酷地揭露自己對歷史的無知,跌跌撞撞間,說好的三個月一晃眼成了三年,中間曾因思路困頓而停筆,數度軟弱地想放棄,甚至企圖說服自己是因為維生的工作太忙碌而無法繼續,又或者自己對這種左派史觀的程度不足,斷斷續續地拿起筆又放下筆,任其既艱難且窘迫地交戰著。每次去見史明老師都自覺心虛,但他卻從沒有問我進度。忽然間我想起史明老師當年在東京書寫《台灣人四百年史》時的心情,是否也是如此?

記得有一次我親口問他,為甚麼你一個學社會科學的人,覺得自己可以畫漫畫?他淡然地說他們那個年代成長的人,都相信一件事情:只要你願意試,一定可以做得到。

現在回想起來,恍然大悟,史明老師能夠完成他的鉅作,除了近乎(宗教)信仰般的鋼鐵意志,很重要的原因是他對台灣史觀有個人非常明晰的釐清與確立。我經常拿著畫稿去當面請教他,當年為甚麼殖民者要實行這樣的政策呢?又為甚麼殖民地的人一次次地反抗卻無法成功?黨國資本主義的實施原理是甚麼?二次大戰之後,台灣人為甚麼選擇回到祖國懷抱?不像其他東南亞國家選擇脫離殖民宗主國而獨立……?

感謝史明老師有如一對一上課般,當我在畫台灣歷史的時候,有效率地建構起一副清晰的圖像,體現他的四百年史的精神。這本書無疑是我與史明老師的對談紀錄,漫畫處在其中,反倒巧妙地成了一種媒介。

就是《手繪台灣人四百年史》創作過程中,所發生的點點滴滴,回首當時,串連成我人生中一段非常難忘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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