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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6.25

揭開川端與三島自殺之謎(上)

文/林水福
十月號日本《新潮》雜誌刊登了川端與三島往返的九十四封書信。川端的四十二封信,在《川端康成全集》已公開;三島的五十一封,只有五封已公開,換句話說,三島的四十六封信是第一次公開。
公開之後在日本文壇引起很大的震撼,因為從一九四五年(昭和二十)三月到一九七二年七月七日為止,長達二十七年之久的書信往返中,除了三島的文學觀、精神苦悶之外,最重要的,也是大家最感興趣的是川端與三島之間師生關係的建立、互動,以至於冷淡,到最後託付身後事的微妙變化!

師生關係的建立
川端與三島之間的師生關係是大家所熟知的。然而他們關係的建立倒不是課堂上的授受,而是三島心儀、敬佩(?)川端,透過關係接近川端,認識川端;川端也認為三島是可造之材,而給予指導、提攜所建立起來的。
兩人往返書信中,第一封信是川端給三島的。

「今天野田君送給我您的大作《飾花的森林》。在《文藝文化》上已拜讀部分作 品,對您的文風早有興趣,現在可以一併閱讀……
「《飾花的森林》今天在北鎌倉的某人家由島木君拿給我的……」(昭和二十年三月八日)

這封信看來有點唐突,其實是這樣子的:大約一年多以前、三島就拜託野田引見川端。野田事先也傳達了想介紹三島的意思,並且獲得同意,野田把自己的名片給了三島。野田是《文藝》雜誌的編輯,也是詩人的野田宇太郎。也就是說,三島的書經由野田,在島木健作(一九○三—一九四五,小說家)家給了川端。
川端到昭和十年左古為止常寫評論文章希望能提拔新人作家。後來有一段時間沒有寫「文藝時評」的理由,也是沒有可期待的新人出現。但是對文壇「新人」的動態依舊保持高度的興趣與關心。從川端「在《文藝文化》上已拜讀部分作品」這句話可知川端對三島並非全然陌生。
《飾花的森林》一九四一年(昭和十六)因清水文雄(日本文學者)的推薦在《文藝文化》上連載(九月—十二月)。一九四四年出版單行本。
一九四五年,三島二十歲唸東京帝國大學法律系。在這之前雖也發表一些俳句、現代詩,但可斷定的是只有《飾花的森林》比較滿意。
三月十六日三島回了一張謝卡(明信片),有一句詞說「昨天在青山的舊書店找到《雪國》買了下來。」事實上,《雪國》早在一九三五年即已陸續刊登,三七年六月單行本問世。從這句話和後來的書信判斷,三島「初識」川端時,對川端的作品閱讀得相當有限。
同年七月十八日,三島給了川端第二封信,除了身邊瑣事之外,即大談特談自己的文學觀、文學的抱負:

戰爭愈來愈激烈,文學的工作桌急速變窄。只剩下放一張紙的大小。即使動筆,也只是手掌撐著臉頰,文思枯竭,在這時候拚命工作真的符合神的意思嗎?我不知道。有的只是獲得什麼的意識。老實說像這樣拚命工作,不可能產生偉大的國民文學等等。新的言語、新的文體、新的文學都不可能產生。我也常思考真正的文學的「新」是什麼,應該不是只是鮮明的時代意識而已。應該是即使是現在、讓人目眩頭暈的無意義的瞬間,也可以以類似癡呆的閒情逸趣歌詠的意義;而且,對語言、文章、樣式等等應該超越到目前為止新舊概念中的新(即超越以曾經有過、或沒有過為辨別新舊的唯一基準)。……我自己對這麼可怕的閉塞狀態到底有何意義我不明白,只能說像在神的手操縱下的人偶愉快地移動著;在這之中也有極普通、常有的冀望,即誰也沒寫過的美麗的短篇,即便扔在那裡誰都會說「啊!好美呀!」而拿起來的那樣的短篇,無論如何想寫一篇這樣的東西的想法就像宿疾一樣無可逃避……

三島也抓住機會請川端幫他看看〈中世〉的原稿,但這時候三島仍不敢直接給川端,而是透過野田宇太郎。
一九四六年一月十四日三島給川端的信裡寫道:「這次大學到二月十日為止是意外的長長的寒假,這次寒假希望能拜見您,深深期待著;雖想請問您何時方便,沒有好方法,也想拜託文藝的野田先生,不過最近都沒見到他,沒辦法只好以信函直接向您請示……」這樣的說辭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事實」,只是找個藉口而已,最重要的是三島想直接見川端。三島還在信裡附了回函的明信片。以私人信件而言,這是少見的,也可見三島想見川端的心是多麼強烈而急迫。
同年二月十九日三島給川端的信直接問道:「下星期一(廿五日)您會到事務所嗎?我想帶拙稿〈在海岬的物語〉與《盜賊》第一章拜訪您,如果那時您沒去,而木村先生又還沒回來的話,稿子交給誰才好呢?」木村先生指的是《人間》的總編輯木村德三。一九四五年十二月由川端與久米正雄、高見順設立的鎌倉文庫創辦《人間》雜誌,反應相當好,川端希望自己的稿子能在《人間》刊登。
事實上,三島在叩川端大門之前,曾寫過比較佐藤春夫與川端康成的文章,也請求佐藤給予指導,但佐藤的反應相當冷淡,三島只好「退而求其次」改投川端門下,一月十四日和二月十九日的兩封信中,三島想在文壇成名的野心與渴望赤裸表露無遺。不僅如此,還貶抑桑原武夫的評論,也批評里見?、宇野浩二等文壇前輩,這在日文文壇而言是少見的。除了說是一種策略的運用之外,也顯露出三島不凡的才華與抱負!

師生感清加深
日本社會重視門派、師承關係,藝能、體育方面如是,文壇也不例外,芥川龍之介參加夏目漱石的木曜會,〈鼻子〉受到漱石的激賞給予他往文壇發展的信心;遠藤周作發表〈堀辰雄備忘錄〉,正式昭告天下與堀辰雄之間的師生關係。
當學生的深入研讀老師的作品,除了日常的吹捧之外,寫一篇有份量的評論論老師的作品,似乎也成了日本近代文壇的慣例。
三島在叩川端大門之前,其實沒讀過多少川端的作品。但是,在獲得川端的「善意回應」之後即積極研讀。三島的《評論全集》,論川端的篇數最多,尤其是針對川端的初期作品,三島寫得非常用心。
一九四六年四月十五日三島給川端的信,謝謝川端送他《雪國》,談自己的〈中世〉和《盜賊》之外,以相當長的字句讚美川端的作品。對於《雪國》三島信中說:
這部作品我已拜讀多次!實在是太高大,微小的我有如牧童仰望前方青色的阿爾卑斯高峰,夢想什麼時候才能登上山頂。
對於《抒情歌》,三島的讚詞相當長,這裡只譯出部分:

……在複雜而無頭緒的思考中,《抒情歌》如突然打開的天窗讓我看到清爽的藍 空。如《抒情歌》那樣的白晝的幻想,在我國是稀有的……在深植於日本人心中的美學裡,「夜」幾乎是本質的東西。而《抒情歌》是第一部以日本的自然美與愛為契機,建立起白晝的幻想和作品,換言之,是真正的「東洋的希臘」。它的高妙、無垢、無意中觸碰琴鍵時發出的有如天籟的高雅妙音;而且,它們既未被抽象化,也不是徒然的壯大,而是有如孕含在微風中的悲傷,亦即與所謂肉體的陰翳息息相關,與深深讓人感受到靈肉一致的作品。對一般人所說的「川端氏的感覺」、「川端氏的詩」的評語,我常偷偷苦笑。如果只是單純的詩與感覺,堀辰雄已經具備了,而閣下(恕我用粗野的第三人稱)位在比堀辰雄更遙遠的高處,我們仰望著,是因為它讓我們看肉體與感覺、精神、本能,一切的靈性與所有的肉體,有如藍空與塗抹藍空的雲彩,所表現出微妙的默契。它的觸媒是日本人有如細語的「哀傷」的祕密。即使如此,它不是單純的「附在身上的詩」、「附在身上的感覺」所能表現的「身體」的哀傷、「身體」的美,我相信蘊藏在那裡的是能夠觸摸神的肉體的人的,無與倫比的文學。

三島在一九四九年一月號的《近代文學》發表相當長的評論文章—「川端康成論之一方法」,到這地步可說三島拜師的「手續」完備。
一九四六年的五月三島給川端兩封信,六月兩封,七月一封;在頻繁的書信中,三島透露出強烈的要跟川端學習的願望、感謝川端給他有關〈中世〉、《盜賊》的意見、向川端借群書類從、發表對〈少女心〉、〈童謠〉、〈金塊〉、〈正月三日〉的見解。
八月之後三島給川端的書信,幾乎到了「無所不談」的地步,有談學校考試的事,談家中的經濟狀況,不喜歡法律,但為了生活不得不繼續;將來準備參加高等文官考試以慰老母懸念之心,對第一勸業銀行考試失敗的事也不隱瞞,三島不僅把川端當老師,也當成知己朋友,一切甜酸苦辣,所有悲傷歡愉都一古腦兒向川端傾訴。
從一九四七年十月起大約一年左右,兩人之間無書信往來。原因是高等文官考試通過,入大藏省工作,事務繁忙,只能利用晚上寫稿,第二天精神恍惚,據說有一次還差點從月台摔下。三島父親不忍,勸他可以辭去工作。四八年九月辭去大藏省工作,專心創作。
相隔一年左右,四八年十月川端給三島信中謝謝三島為《盜賊》的序文送他貴重的禮物,還說「你少年時代的作品我幾乎都拜讀了」,可見得川端是真心疼愛三島。三島獲得川端的序文時,真的是「如獲至寶」,給木村德三看,拿到真光社給社長看,影印之後原稿帶回家給雙親、弟弟看,自己也反覆看了大約十遍……
一九四八年之後兩人之間書信的往返,以封數而言,大致是相等的。一方面三島當專業作家,作品數量增加,知名度也提高,為川端的作品「解說」的機會多;另一方面川端也刻意栽培三島,把三島的作品介紹到海外,為三島的《潮騷》爭取到第一屆新潮社文學獎等。
三島向川端報告現況:諸如為寫作取材到神島的小地方,與文壇之間的酬酢往來,日常生活等等,初期「恣意」批評名家的豪情壯志不見了,以談自己的事較多。
有趣的是三島常送禮物給川端,如高級餅乾、鮭魚、德國銀器、香水……等,與大約從一九六三年起川端常送東西給三島形成明顯的對比,從送禮的情況,可以了解彼此在文壇地位的消長,以及依賴程度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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