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故事 /人物動向
2019.06.19
既孤獨,也自由──若竹千佐子
文/圓神出版編輯 林雅萩

得獎作《我啊,走自己的路》中,描寫高齡七十四歲的主角──桃子在東京奧運舉辦那年來到東京,結婚成家、生兒育女,並在丈夫過世多年後,終於發現屬於自己的自由。書名取自同樣出身岩手縣的作家宮澤賢治作品〈永訣之朝〉裡的一節,將原本展現出「我將獨自死去」的覺悟,轉化為「即使只有我一個人,也要勇敢活下去」的積極,推翻了一般對年老「孤獨寂寥」的刻板印象,以開朗和充滿活力的心態大方擁抱「人生之冬」。
一九五四年出生於岩手縣的若竹女士,從小就夢想成為作家。大學畢業後,在母親的鼓勵下,她朝著成為國語老師的目標努力。當時她所描繪的理想生活,就是一邊在故鄉教書,一邊慢慢寫著自己喜歡的小說,就這樣悠閒地渡過每一天。沒想到教職比想像中難考得多,屢戰屢敗。就在這時候,她遇見了後來的丈夫,也順利與心愛的男人步上紅毯。接著,從故鄉來到東京、生兒育女,人生從此朝向她未曾想過的方向前進,而原本的夢想,似乎真的只能是個夢想……
然而,正如小說主角桃子的設定,九年前,才五十八歲的丈夫猝然離世,幾十年來都以丈夫為中心的若竹女士頓失人生目標。若竹女士曾在訪談中表示,這是她這輩子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做「絕望至極的悲傷」,而且是連「全身毛細孔都能感覺到」的悲傷。眼前一片黑暗,人生只剩虛無;不管在世時如何努力打拚,一旦死了,還不是什麼都不剩?再怎麼哭叫、吶喊,死去的人也永遠不會再回來。明明不是第一次遭遇親人死亡,但配偶的離世卻徹底擊垮了她。
就在連她自己都覺得「再這樣下去會完蛋」的時候,不忍母親過度悲傷的兒子勸她:「一直關在家裡不出門是不行的。去參加小說講座吧。」於是,幫先生做完七七法事後的隔天,她開始參加小說講座,兒時的夢想就這樣在五十多年後,有了重拾的可能。對若竹女士而言,唯有拿起筆,才能療癒死別的孤寂;另一方面,明明十分生動親切,但一直以來遭到壓抑的母語,也在寫作的過程中,在她心裡逐漸沸騰起來。
從真正開始寫小說到得到文藝獎,共經過了八年時間。這八年來,她不斷與自我對話、反芻過往的人生,思考自己在每個時刻所做的每個選擇背後的各種思緒,並透過閱讀對內心做更深的探討與挖掘。若竹女士曾提到,電影《悲慘世界》中眾多人物合唱主題曲的那一幕讓她留下深刻印象,雖然每個人只是各自唱出心聲,但一字一句結合起來的力量卻有著超乎想像的磅?動人,這一點為她的作品帶來很大的啟發。於是在《我啊,走自己的路》中,她讓桃子內心的各種思緒一一發聲,宛如熱鬧的腦內討論會,再透過這些討論或吐槽,進一步思考「人生該怎麼活」的問題。
「找出被社會所壓抑或保護的自我欲望,讓我有『活著』的感覺。從某個層面來看,老年意味著自由,而我想寫出的,正是獨居女性的『解脫感』。」若竹女士表示。人類生來有其矛盾之處,但我們卻很少面對這些部分,將符合社會期望的視為正確,不符合的視為自己的任性。這使得個人的願望遭受壓抑,並在成家立業後以「完整過去遺憾」的形式投射在下一代身上,反而複製了更多遺憾。然而等到自己真的走進人生下半場,過去所承擔的各種任務角色(諸如母親、妻子、女兒等)一一卸下,不再需要滿足他人的要求甚或想像,「一個人也沒關係」「我想這樣過日子」的聲音漸漸從內部湧現,才終於開始思考如何讓自己活得自由。
《我啊,走自己的路》所呈現出來的氛圍正是如此。儘管「年老」意味著肉體的衰退、各種疾病和疼痛,以及無法避免的死別,但人生的許多體悟也只有時間才得以醞釀。不論過著怎樣的人生,人終究都是孤獨的,孤獨並不是負面的形容詞,因為唯有孤獨才能帶來終極的自由;也正因為孤獨,我們才有與自己對話的機會,好好凝視自我。在若竹女士筆下,年老是一種充滿豐饒意趣的狀態,可以依隨己心,可以拋卻不必要的束縛;而當我們開始想「活得像自己」的時候,才正是發揮出最大力量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