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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6.24

你的明亮靜好裡有我的侷侷促促:吳曉樂與《可是我偏偏不喜歡》

文/張雅涵(網路與書主編)
「我希望這本書,可以像是替這個時代的女性拍張照,過了十年二十年,讀者回頭看的時候,會想:原來當時的人是這樣過日子啊。」那天我們在辦公桌前邊打字邊嗑著果乾邊喝茶的時候,曉樂轉過頭來這麼說。「或許還成為某種資料,因為未來的人已經不用面對那些窘境。」

不知不覺已習慣曉樂在北上時順路到大塊辦公室歇腳,有時來討論書稿,有時單純是聊聊天,吃著點心,一邊各自理著手邊的雜務一邊閒談著生活遇上的事,起了個頭之後,話題可以一直蔓延下去──她可以一直說下去,更重要的是她也可以一直聽下去。

「噢,好耶!」確實是個很重要的主題。不過,照一張這個時代女性的像,這張像會是一幅怎樣的畫面?

我們這一代若說起自己的不幸,往往是會被嗤之以鼻的。

我輩台灣年輕人,生長在言論自由的時代,不少人的物質生活雖不到寬裕也還算過得去,生活中有許多小確幸。在這樣的環境裡,若非家逢巨變或忽臨災荒,談起日常裡的不順遂、不自在、迷惘,常常被視作無關緊要的小不幸,被回以「這算什麼,我們那個年代……」,甚至是「你們就是太自由了」——不曉得是否代代年輕人都有這樣的困擾,抑或是在社群媒體活躍下,不幸大賽更加流行了。

女性似乎更容易遇到這樣狀況。好吧,我們大家都知道女生以前很可憐,但畢竟是「以前」,社會觀念、法律保障日新,現在女人不必冠夫姓,「為婚姻家庭放棄事業」、「事事從夫」也漸退流行,有生理假,有育嬰假,有保姆,有……到底妳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難道妳們不覺得世界很進步了嗎?

曉樂在後記裡提到自己訂定主題後的猶疑,想著是否應記錄更「嚴肅」的主題,或許這也是許多人在生活裡卡關,卻無處訴苦時的躊躇。

可、可是,可是就算光明希望在面前照著,物理上的災難遠遠在天邊,我們女人,我們年輕人,在這世界裡活著,還是覺得有那麼一點,噢可能不只一點,侷促啊……

各種論述被說遍,大眾覺得世界「已經很平等」,講起性別議題會被回應「已經很自由了吧」,這樣的時刻,要怎麼描繪這幅光景?

由吳曉樂來說,會怎麼說呢?

認識曉樂的文字是在《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之前,恰好在社群網站看到朋友轉貼,於是就這樣學會使用「追蹤」功能。那正好是越來越多同輩關心公眾事務的時候,一篇篇文字激動討論辯證著個人與群體、社會關係,網路那一端她的字句,總能在一片喧譁聲中準準送進眼裡。不管她寫的是社會議題、教育,或是她與母親、情人的對話,曉樂說的故事總是鮮活生動,又能直入你內心的某個點,觸動某個深埋的意念。

或許就像這本書的序曲所言,她的幅寬就是多了一公分,恰恰好的一公分。

眾人接收著世界一樣的訊號,但吳曉樂就是能靜心從訊號中多偵測到那點什麼,而那個什麼就是關鍵:家常的親子互動、街巷間的閒談,以及在那些語言、動作之後的悲傷、慍怒、焦慮、挫折、安慰……全都被捕捉下來、梳理出來了,她的字句「條理明晰,筆鋒常帶感情」(向國文課本借個哏),不誇大也不輕忽,恰到好處地讓人覺得一切都鮮活了起來,像是在某幅畫添了一筆不可或缺的光或影。

《可是我偏偏不喜歡》,記錄一個「七年級末段班女生」經歷、看見的世界,其中不少篇裡的「故事」是與作者本人切身相關,談自身,談家人,談朋友;但因吳曉樂善聆聽、善觀察、善提問、善解析,全書呈現的並不只是個人見聞錄,還有背後埋藏深遠的脈絡。隨著稿子陸陸續續傳來,一個世界在文字裡漸漸成型了——那不只是作者一人經受的不平或委屈,而是一個世代,或者是在這世界共同生活的幾個世代,或女性或男性,一起感受的不自在。

作為一名成長年代相近、生理性別也相同的編輯兼讀者,能經手這樣一本文集,是令人驚喜的事;因為曉樂總是能撿起一些我們都經歷過卻又隨手放過片段,那些看似細瑣卻很重要的事實與情緒,將它們拼回一個完整真實的故事;讀她的文字,冷靜中帶著溫柔,溫度調和得剛好,時常讓人忍不住想像阿基米德一樣跳出浴盆大喊「EUREKA!」(我發現了!)。

發現了,這就是那個時候我想說卻講不出來的那個念頭。發現了,這就是我體會過,卻說不出來的那個心情。發現了,這就是盤繞不去的,我心裡那個疑問。

比如經血與身型定期為女性帶來的躁動不安,比如「女生之間是否有真友誼?」的質疑。又比如,關於生育下一代,檯面上已消失、檯面下卻仍有人緊抓著的,弄璋弄瓦男女輕重之別。

或者是像,書中童姐等人面對的「豬不肥肥到狗去」,家族或伴侶間「女高男低」的焦慮,不管肥狗或瘦豬都陷入一種緊繃的狀態,在社會期待之前做什麼也不是。又或者,戀人與單身者面對的「修成正果」壓力,伴侶維持正果美好形象的壓力。再或者,身為母親,可以保有多少自我呢?

也有珍妮與青經歷的,異地人卡在臺北小雅房的緊縮彆扭。還有社會讚揚樂觀向上、積極進取時,辦不到的人心中那種疲憊。

不自在以外也有因溫暖而動人的,像是曉樂的外婆、母親,在倍受拘束的情勢下,雖未掀起一場翻天覆地的革命,卻仍盡最大的努力,為下一代、為自己,爭取一丁點餘裕,緩緩地,一寸寸地把世界往外推進。

從那一公分頻寬望出去的景致被拼湊起來,在《可是我偏偏不喜歡》裡繪成了 360 度全景照。

「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歡。」金庸小說《白馬嘯西風》篇末的這句話,像是某種暗語一般廣為流傳。李文秀這麼說的時候,敘事者評為固執;脫去原著的愛情故事,讀者網友援引起來,則都有點歆羨其中不與人同的灑脫自由,其中飄著淡淡的無奈,並且帶著一種反叛——縱使我們,講起這句話時,常常說得有點小聲。

《可是我偏偏不喜歡》是這個時代的小小抗議,吳曉樂站在木箱搭的發言臺上,把那句小小聲的、有點委屈的「可是我偏不喜歡」,用清晰的聲音說出來;同時也是告訴失意的讀者,覺得自己「不合時宜」的,並不只有妳/你,我們可以一起告訴這個社會:「那都是很好很好的,我懂,可是人不只一種樣貌,世界不只有一種樣貌,你們都說很好的,我偏偏不適合,我偏偏不喜歡啊!」

《可是我偏偏不喜歡》也是作者對往後世代的祝福與期盼。如書裡曉樂的外婆與母親,試著不要複製上一代的悲劇那樣,這本書向未來許了一個願:希望有一天,當我們對世界說「可是我偏偏不喜歡」時,那已經是一句理所當然的話,不再被視作挑釁,不再需要帶著不平的神情,可以雲淡風輕,甚至就只是「我不喜歡」,連「可是」與「偏偏」的曲折糾結也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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