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故事 /書的故事
2020.05.25
兩個女孩的樹洞
文/蔡淇華(作家)
「舒適圈就像一個美麗的泡沫,人們驚豔於泡沫的美麗,卻沒有看到破滅的危險。」──夏雪
「寒冬面前,人人都只能抱緊自己。」──Momo
夏雪在〈周慕雲的樹洞〉這篇,提到電影《花樣年華》裡周慕雲的話:「如果一個人有祕密,便會找一棵樹,挖一個洞,將祕密告訴它,再用泥巴堵住洞口,這個祕密便不會被別人知道。」 《布拉格廣場沒有許願池》就像是兩個女孩的樹洞,她們將這趟旅行當成一棵樹,在不同的風景裡挖掘可以摺疊時空的蟲洞。兩個女孩對著洞口,叨叨絮絮自己的祕密,只有讀者能聽到:「旅居臺灣以前,(在香港)只要平均每個月都接到一個業配,就已經足夠我一個月的開銷,可是當公關公司知道我移居臺灣(花蓮),便慢慢捨遠取近。有好長一段時間,我接不到一個業配,甚至連邀稿都沒有,生活便從穩定轉趨為飄忽。我買了一大袋地瓜回家,跟泡麵替換著吃。從事職業寫作至今,已經八個年頭了……目前而言,我已經接近四個月沒有接到新案子了。」
夏雪站在青春的洞口,鼻息對著洞口,說出令歲月微疼的話。
被影視寒冬當成背景的Momo,站在時光的風口,倚著大樹,努力不讓自己的美麗與才情被時間吹走,她也對這樹洞欲語還休:「這是我第六個月幾乎都沒有接到有對白的角色了,這對演員來說是一件可怕的事。你在鏡頭前,卻開不了口,永遠只能看著別人演戲,自己做反應。你精心梳化,熟讀劇本,最後卻只是站在那裡,被納入背景。」
思緒如潮,Momo用文字邀請十七歲的自己涉水而來──那時在中學成績前茅,考進理想大學,到政大當交換生,年紀輕輕得到文學大獎,轉戰娛樂圈便馬上拿到TVB的合約,但現在二十八歲,工作朝不保夕。還要堅持嗎?還要堅持在最疲憊的時候,繼續澆灌兩棵叫做「演技」和「寫作」的 樹苗嗎?最後她決然對樹洞說:「我相信文學來源於生活的痛苦,是苦難中的花。而我也發現,愈來愈少的人願意去閱讀那樣的作品……但對自己守信,也是一種任性。」
Momo一身才情的任性,在這本輕盈的柏拉圖對話錄裡,炫麗耀眼。「看著滿大街年輕人們都在看一分鐘短視頻,被逗得哈哈大笑,我覺得無力。短而快樂的視頻我也喜歡看,但我知道那是脆而好味的薯片,吃完沒有營養,亦只會愈來愈熱氣。」多麼精準的文字!
初閱《布拉格廣場沒有許願池》,本以為這是一本明星的旅遊書,但細讀幾頁,便會充滿驚喜!這是一本文字密度很高的文學散文,這是趟不斷叩問生命的記憶之旅。
布拉格廣場是記憶的罅隙,兩位女作家,用旅行的姿態,在此撩撥時間的線團,總能找到最痛的線頭,去穿織過去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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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每當我想哭的時候,就會從母親的針線盒內取出一根銀針,在白色的牆壁上,刻下一個『一』。很久很久以後,父親無意中發現牆壁上被刻劃了很多個『正』字,他要求當事人出來自首,但我不敢,怕在受質問的時候,被發現了內心的祕密。父親見沒人自首,於是便讓媽媽拿出藤條,三個一起打……」
自小覺得被忽略、缺乏愛,常常在夢中哭醒的夏雪,不斷在布拉格的尖塔間尋找風的秩序,在白鹿城堡迴旋往事,試著用公主的裙襬抖落成長的自卑,最後她看見布拉格、香港與臺中的雲,一起併肩坐下,下了一盤和棋。
「席間,我父親倒了很多酒也喝了很多酒,喝到一半時他忽然很鄭重地握住蔡先生的手,說:『如果哪天你不喜歡我女兒了,請不要欺負她,把她還我就可以了。』」
讀到這裡,很難不讓人鼻頭一緊。我想到第二次在臺中與夏雪對坐,她拿出喜餅:「我結婚了,以後跟先生住臺中。還有,我要出新書了,與一位很美麗的香港演員吳沚默(Momo)共寫。她很會寫。」看完這書,才知道她在當明星之前,原來得過香港青年文學獎冠軍,還編了八年劇,兼職香港《東周刊》專欄作家。
Momo一直覺得「只有不停拍戲,才有安全感」,所以一直沒有機會去歐洲旅行,在演藝生涯的停滯期,終於放下寫一半的小說、賣不出去的劇本,與夏雪一起飛到捷克。當看著只在電影裡出現的城堡,Momo興奮之時,卻突然心酸:「你怎麼現在才來?」
是啊!你怎麼現在才來?青春已過了一半,你怎麼現在才來?
Momo替我們覺悟,原來生命的計量單位不應該是「Year」,而應該是「Moment」,是那些閃閃發光的「當下」,組成了我們每個人獨一無二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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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拉格廣場沒有許願池》的字裡行間,遍布兩位才女精彩的Moment。她們尋找卡夫卡,最後終於意識到──我們去找尋卡夫卡,其實根本不是在追求快樂,而是在追問自己──不斷地追問,追問幸運是否仍站在努力的一邊?
敬邀讀者翻開《布拉格廣場沒有許願池》,像是打開美麗的樹洞,你會聽見智慧:「我們唯一能夠逃避的,就是逃避本身。」你會聽到勇敢:「當你覺得吃力時,正是因為你在走上坡。」
在人間疫期,當你發現自己與世界正吃力地向前時,打開《布拉格廣場沒有許願池》,你會睇見青春靜靜的換季,你會發現生命正走在上坡,然後,你又有了出發的勇氣。是的,你又重新「在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