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故事 /人物動向
2013.08.23
伊格言《零地點GroundZero》打爆核四
文/黃崇凱(作家)

這句話出現在2004年8月號《印刻文學生活誌》的陳映真專輯,伊格言寫的那篇〈山路〉最後一行。那時伊格言乍乍以新秀小說家之姿,出版第一本小說集《甕中人》(印刻)不久。
匆匆十年過去,有時我和朋友開玩笑說起這句話,彷彿我家裡囤積了幾十本《甕中人》隨時要寄給誰(其實我手上只有當年出版時、遠在真正認識小說家本人之前就買的那一本)。
照理說,伊格言在《甕中人》後應當打鐵趁熱,推出下一部作品,可他足足隔了七年才出版長篇小說《噬夢人》。這中間的時光,他完全沒閒著,照樣讀書、寫論文、寫些短篇維持手感並醞釀新作,另外自費找人翻譯自己的小說為英文版,直接挑戰國際文學大獎如歐康納國際短篇小說獎、亞洲曼布克獎等,著實把這些年來想方設法想著要與國際接軌、害怕被世界遺忘的台灣社會嚇了一跳。
也在那段時間,每回和伊格言碰面,我總要抓住他問新小說寫什麼。他都回答正在寫個中篇的科幻小說。一次次的見面打屁中,原本說是中篇的小說逐漸擴張增生,增殖到最後定稿是超過27萬字的大長篇《噬夢人》(聯合文學)。這還不夠,為了這部重要的小說,聯合文學出版社甚至找專業團隊以《噬夢人》為故事基礎,拍了動畫短片──這大約也是台灣當代小說第一次有自己的動畫預告片。
從《甕中人》到《噬夢人》,我瞠目結舌地看著伊格言從荒鄉僻土突然拔地而起駛向兩世紀後的後人類世界。那個宣稱要寄《甕中人》給陳映真參考的憤怒青年,耐住了整整七年的光陰,自體演化成超級賽亞人,交出了拿到哪個地方都可以抬頭挺胸的作品。
這幾乎是個勵志故事了──尤其想到在那段不知伊於胡底的漫長浸泡裡,只寫出過一本短篇小說集(沒有大賣幾乎不可能有實質版稅收入),可能因為失戀、酗酒、疾病或任何天災人禍,乃至長期的因為沒有可被感知的作品產出量而不被理解,小說家可能就這麼終結掉自己。上天總有許多方法毀掉所有敏銳特出的心靈,但伊格言終究越過那條貧瘠荒曠的路途,來向我們報信了。
繼今年五月出版短篇小說集《2018577432412》(聯合文學),沒隔幾個月伊格言再帶來長篇小說《零地點 GroundZero》(麥田)。有別於過去細緻處理個人的情感和想像,這部小說完全介入當下的台灣現實──提問是:要是核四運轉後發生重大核安事故,台灣會怎樣?
既然書寫的時空背景是此時的台灣,理所當然伊格言將檯面上的政治人物、媒體名嘴都寫入小說中,紀實與虛構並置,創造了微妙互文的閱讀感受。這樣以現實為材料且大舉容納現實骨肉的小說,勢必也需要讀者、文本與當下實況三方互動的對讀。正如伊格言與駱以軍在此書的對談詰問所言:這是一趟小說的「貼地飛行」,在離地三公分的高度,亦步亦趨地面向此時此地我們這些生活在島上的人們,而將另一種可能的想像維度塞入其中。
這誠然也是種危險的小說書寫(或行動藝術),伊格言展現高難度的駕馭技藝,驚險萬分又詭異滑溜地通過現實與想像中的一小道縫隙,描摹出核爆台灣的全幅可能性──他不止捏爆橘子,還打爆了核四。
核四爆了會怎樣?不如我寄一本《零地點GroundZero》給您參考參考吧。
*文中伊格言照片,由麥田出版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