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故事 /人物動向
2013.12.24
黃鎮隆 掌握出版流行尖端,讓青春靈魂浸透了感動
文/蘇惠昭(文字工作者)

黃鎮隆和印刻總編輯初安民是好友,兩人到KTV必唱「小丑」互尬,如果出版有南極和北極,尖端和印刻就是,一個是青少年次文化第一品牌,一個是純文學第一品牌。有一天,初安民對黃鎮隆說印刻出了一套全集,要黃鎮隆幫忙想行銷招數,「我看你們的行銷都很猛啊」。
「什麼全集?」黃鎮隆問。
「木心」初安民答。
「你是在消遣我嗎?」黃鎮隆瞪了初安民一眼,兩人繼續喝紅酒。
這故事要畫出兩大重點,一是尖端「行銷很猛」。一是,有些書,尖端確實不會操作,不是尖端的菜,「既然這樣,我們就做我們擅長的書和雜誌,努力服務我們的讀者、通路商和廣告客戶」,於是在景氣低迷,而且還沒有低迷到底的2013年,尖端以「加大加量」的行銷活動keep了讀者,keep了一百六十人的大型出版社和營業額,這正是黃鎮隆所不解的,使他獲選為出版風雲人物的原因。
到尖端網站一逛,成熟的大人會產生一種進入異世界的困惑,這裡確確實實是少年男女的樂園,男孩從《Cool流行酷報》學穿衣,女孩每月等待《夢夢少女漫畫月刊》。第七屆浮文字獎開始徵稿了,以超高的二十萬和三十萬獎金獵取輕小說,培養新作家。原創漫畫新人獎,這是漫畫新人的超級星光大道。沒有出版社敢在八月辦一波活動,九月又辦一波,海報贈品不惜成本裝進捲筒裡,這就是尖端2013年為推動輕小說做的事,一方面保持動能,聚集書迷,一方面給讀者物超所值的售後務。
油電雙漲,食安風暴,加上時間被臉書掠奪,對出版人來說,這是很不快樂的一年,但景氣越壞,越要加碼行銷,每一本書都要在出版前做足宣傳,出版後做售後服務。決定勝負的已經不只是內容,「出版這件事」黃鎮隆說「不要只想內容,把他想成服務,從內容延伸出去的服務」。
更不用說還在動的《暮光之城》了,至今累積銷量一百一十萬冊的《暮光》系列讓黃鎮隆的名言「印書像是印鈔票一樣」飛上雜誌標題,那年尖端營業額逼近七億。日系驚悚小說《國王遊戲》全系列從去年風光到今年,銷售量已突破33萬冊。YA小說《生命中美好的缺憾》雖然沒有賣到預期的量,但是也有兩萬冊,在歐美翻譯小說急凍的2013年,這樣的成績已經算是九十分了。
至於書展和動漫節,當然是限量商品加簽名會全體總動員,兩檔下來通常可以衝出一年營業額的近百分之五。
所以尖端不只是一家出版公司,同時也是公關公司,廣告公司。如果要為國內出版社排名,尖端一定名列前三大。但黃鎮隆是「不小心把出版社做大的」。
32年前,黃鎮隆告別郵務佐的乏味人生,「誤打誤撞」被朋友拉進了「比較有趣」的圖書業,成立尖端出版。說「誤打誤撞」一點也不假,他愛看漫畫但從來不是文青,總是看不懂名著何以為名著,沒有編輯經驗,做業務也離離落落,經常收不足帳款。年輕時候黃鎮隆為了長高變壯瘋狂的打籃球、踢足球、游泳,夢想當攝影家或遊唱歌手,但他並沒有把這性格裡的三分瘋狂和浪漫帶進出版這一行,他看的是趨勢,是流行,思考在趨勢和流行之下,出版社可以做什麼,架構怎樣的組織平台和商業模式,「總之就是摸著石頭過河」。
他更沒有稱霸的野心,但「愛面子」「凡事求進步」,因為愛面子,求進步,不希望員工出去說尖端的壞話,只有努力向前,把公司變好變強壯。「營利事業登記證」,有時他會指著牆上那張紙叫理想過度發達的編輯看仔細,「不要忘了出版是營利事業」。正是這樣與傳統出版人不合的體質,沒有師傅的黃鎮隆在出版界的藍海闖出一片天。
如果以漫畫寫尖端的故事,從《東京愛情故事》《灌籃高手》《課長島耕作》《鬼太郎》到《黃昏流星群》,每一個人都可以在成長的某個階段找到一本對應的,甚至成為生命的一部份的書。
但黃鎮隆一開始就知道不能只做漫畫,「公司只有一種產品鐵掛」,所以當黑金剛問世,手機門戶到達三百萬戶,他看風吹草動,下達指令要編輯做手機雜誌,這就是當年通訊行必需品的《call流行通訊》,起印量七、八萬冊,其中的「鈴聲編曲」後來單獨抽出來做,十萬本起跳。
從星座雜誌獨立出來的《心理測驗》也是十萬本的基本盤,電玩攻略呢?天量,「我們這一輩的出版人都經歷過美好的時光」。
流行如風,典範不斷轉移的科技是吞噬掉傳統的巨獸,經歷過美好時光的黃鎮隆,最瞭解十萬本的書一夕之間消失的那種衝擊,所以他得要很小心,尋求上壘,安打,但又必須避免業務單位主導,讓編輯因此過度保守。為了讓員工的努力被看到,尖端應該是出版業中唯一設有「最佳進步獎」的公司。
通常他只問編輯三件事:這本書有什麼地方不一樣?要怎麼推出去,如何做行銷?能講出個邏輯,就做。印量也是一大學問,印量下錯,可以讓一本書不賺反賠。
黃鎮隆唯一因為個人興趣而成立的書系,只有攝影,他不但給與編輯建議,更跟著暢銷攝影書作者黑麵外拍,既服務了讀者,也娛樂了自己。
小說,尖端則是繳了很多學費,渡過暗流,嗆了幾口水又浮上來,終於做到了日本本屋大賞的《推理總在晚餐後》,做到了傾國傾城的《暮光之城》,並確定有漫畫元素的輕小說的發展策略與方向。原來黃鎮隆設定拿下本屋大賞的每一本書,最後還是在版權費的競爭下失手,但他從中學會一件事──「凡是讓你賺到錢的書,都不是出高價搶來的」。
回頭看這三十二年,尖端的歷史,就等於一頁流行文化史,青少年次文史。流行文化、青少年次文化曾經、也許現在還是,是出版界的毒蛇猛獸,被書展從一館「驅逐」到二館,「這種也能叫出版嗎?這種也能叫書嗎?鬧哄哄,亂七八糟,沒有深度……」黃鎮隆不只一回被這樣的酸言冷語轟炸。
他沒有挫折,但遺憾,「不是只有經典才叫出版,為什麼傳統出版不能接受多元的價值觀呢?」
2013年的出版風雲人物,黃鎮隆認為最大的意義在於肯定出版的多元價值,以及尖端的團隊──一個沒有明星,只有合作無間的團隊。
但他不能停留在這裡,形勢從未有過的嚴峻,雜誌銷量兩年掉了三分之一,漫畫也嚴重下滑,輕小說、攝影書在過度競爭下正在泡沫化,黃鎮隆正在思考的是,能不能找到一種讓傳統出版的紙本書能夠獲利的商業模式,這需要架構新的平台,找到新的人才,在這條數位時代的滾滾巨流中,他相信石頭一定存在某個驚濤駭浪之處。
「2013年出版風雲人物」得獎原因:
「村落產業已被毀,卻沒有東西可代替被毀掉的工藝。」1930年,甘地,獨立宣言。
如果學生從早到晚關在學校,帶課外書上學卻要受罰,那麼教科書就是全國長期而持續的反閱讀鎮壓。
如果青少年需要神話、神秘輝煌命運、流浪、叛逆、冒險、戀愛,卻會從床底被搜出來燒掉,那麼家庭就扮演了秘密警察而不自知。
我們不知何謂文化。以為文化是黨國正統、翻譯經典,不知道文化首先是我們每個人自己想說、想做的,做到最好時便成了藝術。那不可告人的可恥嗜好,原本尊貴無比。
轉型正義遲到但終於降臨。祝賀漫畫、小說、生活叢書的工藝復興運動,和它辛勤慷慨的父親:黃鎮隆,他堅持生活本身即是藝術,讓一代代青春靈魂浸透了感動,即使疲憊臉龐也在苦難中發光。
反抗的鬥士,祕密的英雄。你的勳章既無珠寶也不由權勢頒贈,而鑄在讀者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