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故事 /人物動向
2014.08.22
修補人類文明惡夢的少女神創造者駱以軍
文/帖千函(印刻出版編輯)

果然一落坐,他就顯現豪氣干雲的大俠氣魄,起手即是爽朗笑語的功夫施展,可是當你尚未察覺即將面對的是什麼樣遼闊駭麗的景色時,變化已經開始了,彷彿只是他輕捻幾句咒語的時間,四周就化為虛無,高密度的語言與思維讓一切「塌縮」,旋即又從虛無間畫出一道結界,夢境主人一揮手就飄移至渺遠深邃的銀河星系,在那裡他是擘建無垠世界全知全能的創造者,是宇宙戰艦魔幻航程的啟動者,是大觀園龐雜迴路程式無限次解構重組的運算母體,是對「女兒」無盡憐憫疼惜的父親(心心念念著要將亙古累劫一切智識完整託付於她的愛戀情深),同時,他也是「未來次子」眼中那位從口袋掏出一扇門,黏在牆上,就能穿越另個次元的父親。
他的眼神誠摯專注,滔滔訴說宇宙的源起,密度極大溫度極高的太初狀態大爆炸之後的星系撞擊、膨脹,不厭其煩地解釋「量子纏擾」、「脫相干」、「疊加狀態」,和那引發漫長科學論戰的「波粒二象性」等物理學之玄奧理論,就在一個尋常日子的尋常小店之內,「相對論」被如此坦率地陳述出來,很奇怪地,這些晦澀艱深的知識,愛因斯坦、波爾、海森堡等科學家的思維世界,你以為這一輩子不可能碰觸理解的名詞,經由高度濃縮凝煉的轉化借喻之後,竟絲毫無違和感,可能是兩者都意圖尋找最純粹的返歸吧,科學家欲探究組構世界的最小單位,自然界一切現象的規則與次序;小說家則以文學重返宛若大強子猛烈撞擊的人世現場,析解情感、人際、成長、欲望、權謀、歸屬等種種關係的本質,這部《女兒》(印刻)既是「創造一架完美少女機器人」的芻議,亦是關於人的原初設定的回溯,涉及文明滅絕之後贖還重生的嚴肅命題。
「我其實是在創造一個修補文明裂縫的少女神,這故事或許可從女媧補天說起。」他說:「其實是一個老去的小說家,跟他的像天鵝折頸斂翅的女兒,談愛、高貴、同情他人之痛苦,如何不羞辱他人且愛自己,不被他人羞辱;怎樣全景觀看『傷害』這件事;或是修補、療癒『人類文明這一切噩夢的破洞』。」
那一刻,鏡頭被帶到一處空寂的舞台(誰能站在至高的存有之前?),一個人在穹宇之下,抬頭叩問巨大的宇宙女神:「妳在妳那個存有狀態快樂嗎?」「妳過得好不好?」於是,情節故事開始變換,所有的惡,巨大的毀滅,殺戮,變態,遺棄,被植入「公主病」高風險病毒碼的世界,那層層藻井堆砌的紅樓夢的院落、堅不可摧的高塔城堡開始裂解,如同他的文學評論家好友楊凱麟所描述的,他「在更高維度的智慧中,練習用神的眼睛看世界。」當我們通過這些折射宇宙無窮鏡像的字詞進闖入小說家視線的密道——駱以軍式「萬花筒寫輪眼」的文學空間,便同時成為女兒與父親,被造者與創造者,或其實是女兒創造了父親。
這一切,都從女兒紀元第一章,〈藍天使〉裡那個老去的小說家,與他即將步入中年的女兒談起……。
*文中駱以軍照片,由印刻出版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