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試閱

雨果.明斯特伯格與《證人席上》

想像一下:如果我們最堅信的「事實」,其實是一場腦內錯覺?挑戰真相吧!你的眼睛,究竟是正義的夥伴還是最大的騙子?

在所有驚心動魄的「真實犯罪」故事中,最關鍵的一環是什麼?是目擊者的證詞。但在法庭上,當你高舉右手發誓所說的一切都是事實時,你真的可以相信自己的大腦嗎?

超過一百年前,一位堪稱為「鑑識心理學之父」的科學怪傑,大膽闖入莊嚴肅穆的法庭,用實驗結果告訴所有人:你所看到的,可能是最危險的謊言。歡迎來到雨果.明斯特伯格(1863–1916)的世界,一探他這本震撼了整個法律體系的經典之作:《證人席上》。

這本著作最初於1908 年在美國出版,完整的原書名為《證人席上:心理學與犯罪的論文集》(On the Witness Stand:Essays on Psychology and Crime),語氣上直接挑戰了證人證詞的可信度。隔年,即1909 年,在英國以更學術化的《心理學與犯罪》(Psychology and Crime)為題出版,將重點放在更廣泛的科學應用上,定位為對犯罪學和法理學的學術研究。此後,英國與歐洲其他國家陸續有一些精選章節或稍作編輯的再版,仍以《心理學與犯罪》為名。這兩種標題的差異,微妙地反映了英美兩國在對待「專家證人」角色和司法公正性方面的文化區別。

連結實驗室與法庭的橋樑
雨果.明斯特伯格是一位德裔美籍心理學家,由傳奇人物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親自邀請至哈佛大學,負責主持心理學實驗室。他不僅是心理學實驗室裡的理論家,更是一位堅信科學必須走出象牙塔、服務於現實世界的實用主義先驅。他奠定了現代鑑識心理學、工業心理學(例如:如何讓員工更有效率)和臨床心理學的基礎 。

但他最特殊的貢獻,是他將冰冷的實驗室數據帶入了充滿人情糾葛的法庭。在當時,司法界普遍認為人類的記憶像錄影機一樣可靠,而明斯特伯格則尖銳地指出:司法程序過分依賴錯誤的「常識」判斷,而非可測量的實驗數據。

在那個時代,法庭將證人提供的證詞視為確定事實的黃金標準,預設人類的記憶和觀察是可靠的。然而,明斯特伯格的出現,挑戰了這種根深蒂固的信念。另一方面,他也以實驗數據證明,在審判過程中,心理因素對陪審團判斷結果和證詞的準確性,也具有決定性的影響。

他就像一位科學偵探,決心揭露我們心智的脆弱面。

應用心理學的使命
明斯特伯格主張,實驗心理學若要進入實用服務時代,就不能僅僅將現成的、抽象的實驗結果應用於與實驗無關的目的。相反,心理學研究必須「根據實際問題本身進行調整」,例如在涉及教育或法律問題時,研究必須直接從這些實際問題出發來設計心理學實驗。

這項使命也標誌著他與導師威廉. 馮特(Wilhelm Wundt)的純粹實驗主義的分道揚鑣。馮特的學派主要關注心理學作為一門獨立學科的理論結構,而明斯特伯格則致力於展示心理科學超越學術實驗室的實際效用和相關性。最初,明斯特伯格將注意力集中在感覺和知覺的實驗工作上。

他曾對應用心理學持謹慎態度,甚至在1895 年一場演講中聲稱教師不需要科學心理學,認為「機智、同情和興趣比這個國家的所有27 個心理學實驗室都更重要」。然而,到了二十世紀初,他認為「將心理科學應用於實際生活事務的時機似乎成熟了」。這種轉變的關鍵,在於他受到了諸如詹姆斯.麥基.卡特爾(James McKeen Cattell)和威廉.斯特恩(William Stern)等學者在個體差異研究方面的影響。明斯特伯格認為,對個體差異的研究是「應用心理學得以存在的前提,若無此前提,應用心理學將仍是一個幻影」。因此,《證人席上》不僅僅是廣泛的批判,更是一項具體的提議,主張使用心理測量方法來檢測個別證人、陪審員的獨特能力(或缺陷),從根本上確立了鑑識心理學作為一個獨立學科的必要性。

百年預言:DNA 昭雪的痛苦印證
本書有許多有趣的案例,明斯特伯格透過實驗無情地證明:我們的記憶不是錄影機,而是充滿了情緒、信念和事後資訊剪輯的「建構性」系統 。你以為自己記得一清二楚的細節,可能只是大腦為了填補空白而憑空捏造的。所謂的「目擊者」不但對事實的遺漏率高得驚人,還能憑空捏造細節,甚至連自己都深信不疑。

這本書之所以在今天仍具有爆炸性的意義,是因為明斯特伯格的警告得到了最痛苦的現代印證。
根據2015 年美國「無辜計畫」(Innocence Project)的統計,在所有透過DNA 測試推翻的冤假錯案中,高達72%以上都是因為「目擊者錯誤辨認」所導致。一世紀前被法律界忽視的實驗數據,現在變成了司法危機的鐵證。任何自稱是「事實」的證詞,都需要掌握所需的科學工具進行驗證,以保護司法公正。

在本書完成的二十世紀初期,血型鑑定與血跡鑑識已有科學進展,並應用於案件偵查,但實驗心理學在分析人類心智活動的價值,卻一直被司法界忽略。明斯特伯格極力主張,法院遲早必須明白,實驗心理學方法可以測試人們的個體差異,其能力遠遠超出常識和社會經驗所能建議的範圍。

《證人席上》不只是歷史文獻,而是一本「心智操作手冊」。閱讀明斯特伯格的警世預言時,嘗試用實驗心理學家的視角來觀察世界、分析新聞、甚至挑戰自己最深的信念,你將發現:追求真相,維護正義,遠比你想像的更需要嚴謹的心理科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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