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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歌年少My Stage My Dre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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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澡堂子」洗澡去

常跟父親去的澡堂子叫「華清池」,與「春寒賜浴華清池」楊貴妃洗澡的地方毫無瓜葛。

我們父子是去天津法租界,綠牌兒電車道「勸業場」的「華清池」澡堂子,對面是「光明電影院」,專演中國電影,像胡蝶演、王獻齋、洪警鈴演的《火燒紅蓮寺》與《姊妹花》;王引的《303大血案》;湯傑的《王先生吃飯難》;韓蘭根、殷秀岑,還有那會兒叫藍蘋(後來嫁毛澤東的江青)的滑稽片等等,都在光明電影院放映。但有時也會有「京劇」,像李盛斌,賀玉欽的《三岔口》、《時遷偷雞》及小劉鴻聲的《斬經堂》都是在光明看的。

跟父親進澡堂子,一來是那樣地洗澡好玩兒,二來還或許又碰上小五那孩子。小五是不是華清池掌櫃的兒子?我也不清楚,反正他在那兒都熟。

跟我想的差不離大,澡堂子像是他們家開的,他在澡堂子,哪兒都跑,也沒人管他。有回他帶我跑到三樓,就是「家庭池」燒鍋爐的後牆邊,在那兒已有了個小窟隆,他壓低了嗓門兒叫我往裡瞧。我過去順著他手指的「小洞」往裡一看,可不得了啦!敢情裡邊有一個女的跟一個男的光光的在洗澡呢,嚇得我撒丫子就跑回二樓,假裝沒事兒,心可跳得賊快,也沒敢告訴父親。

「華清池」分三層,沒有一樓,一樓等於是室內台階,分兩段,加起來大概有小二、三十階。管二樓就叫一樓,是「大眾池」,一般中、下階層去洗的地方。家裡拉車的大田每回把我們爺兒倆送到「華清池」總會順嘴向我父親說句:「老爺!跟您告個假,我也在下邊兒抹一抹!」;二樓是雅座,大大的一個大堂,兩人一個小空間,兩張床,面對面,誰都看得見誰。兩張床中間是個床頭櫃,櫃子上放茶壺茶碗兒,菸灰缸跟火柴,還有當天的小報*(*專登娛樂、花邊及各戲院,雜耍園子演出節目的報紙。)。脫下的衣裳,大氅都掛在房頂搭的架子上,誰都看的見,又防偷。

二樓是我熟的地方。比方說,進門兒就是櫃台,除了管帳的,還站著幾位伙計,他們這工作的行話叫什麼?不知道,反正這些伙計們全是「老ㄊㄚˇ兒」,華清池管我們的(伺候)爺兒倆的楊頭兒,高個兒,瘦,連眼睛都會笑,就是臉上沒長肉。每回楊頭兒一瞅見我們來啦,立馬過來跟父親微微地打個「牽兒」:「孫二爺您跟少爺來啦!」然後衝我一轉身,我熟練地攛到他背上,他就背著我滿屋子地跑,要全大廳的跑完一圈兒才算結束,我笑,他喘著,也跟著笑。
澡堂子洗澡,我看最好玩的是,在「池子」裡的人。常有人泡舒服了,就會喊兩嗓子,別看喊兩嗓子,什麼「頭戴著紫金盔,齊眉蓋……頂啊……」要不就是「孤王酒醉在桃花宮,韓素梅生來好貌容……」我總覺得他們像是魚,在水裡待久了,伸出頭來換換空氣似的。

澡堂子除了洗澡,還有賣滷味跟賣青果、糖堆兒、鮮貨的穿梭其間。澡堂子有剃頭理髮的、擦皮鞋的,還有你脫的內衣褲可以馬上替你洗,馬上乾,敢情是他們將洗好的衣褲隨手放到鍋爐邊兒,一烘就很快乾了,還給燙好,絕不擔誤客人的事兒。

澡堂子一般熟客,都不用收現金,用「折子(天津叫ㄓㄚˇ子)記帳,三節算帳(端午節、中秋跟過年),都是平常伺候熟客人的伙計們,早上,挨家挨戶去收帳,我們家都歸楊頭兒收。

有回我學校下課就直奔「華清池」,沒吃東西就洗澡,結果「暈堂子」,楊頭兒叫膠皮(人力車)親自送我回家,後來年下收帳,除了「帳」,小費之外,父親還特別送給了楊頭兒一塊做長袍的料子。
我的ㄅㄆㄇㄈ

我讀的「浙江旅津小學」,簡稱「浙江小學」,在天津算是好學校。我是一九三六還是三七年進一年級,年年都算末段生,看榜的時候從最後看,乏善可陳,唯有「說相聲」,我才有機會出人頭地。

但是,「相聲」又不是學校裡頭教的,考試的時候也沒「相聲」題目。那麼,究竟我在學校學到底幹些什麼呢?總的來說,不過ㄅㄆㄇㄈ爾。對我來說,我學什麼都是這耳朵進,那耳朵出,唯有「相聲」跟「注音符號」,對我而言,終生未忘。好用得緊。

今天就說注音吧,比方讀書,書上有你不認得的字,只要順手一翻字典,認識了。後來進了戲劇圈,碰上劇本上,書上有我不認識的字,或知道它的意思,又不確定該發的音,我再順手一翻「標準國語彙編」,就知道怎麼發音,怎麼念了。管用的很。

那會兒,我說六十年前,初入軍中話劇隊時,像我這種「雛兒」,人家眼裡的我,算是「棒錘」。一個不小心,念錯了字,就讓人拿來當笑話說,幸好,這一關我沒太大問題。後來,我「陸光話劇隊」的同事于恆,將我介紹給崔小萍老師,參加中國廣播公司的「中廣劇團」錄廣播劇。就這樣,發音正確,我就成了「中廣劇團」的團員了,那是一九五八年「八二三砲戰」剛過不久的時候。

二十年前,台灣開放大陸探親,所到之處,全說我「鄉音未改」,可又說不清我倒底是哪兒口音,我一肚子高興,又假裝謙虛地笑笑,我?,我說的是「國語」。

探親返台,飛機上我旁邊坐了一位老者,七、八十歲吧,客氣幾句之後,老人家開口啦:「孫先生,前次你在老人基金會演講,精彩。」我才剛要謙虛幾句,老人卻接著?:「但是你講的那個自怨自艾(ㄞˋ)呀,應該念自怨自艾(ㄧˋ)」。」我愣了一下,跟著很認真的謝謝老人家給我指教,可心裡頭,亂不是滋味兒的。總之,下飛機前,我就再也不想跟那老頭兒講話了。

昨晚,飯後,隨興逛逛附近眼鏡行,一付新到的歐洲鏡框吸引了我,我跟老闆說:「阿青,這付鏡框真像玳瑁(帽)的。」,老闆用著他那口廣東國語:「孫叔叔,不是玳(ㄇㄠˋ),是念玳瑁ㄇㄟˋ」玳瑁(ㄉㄞˋㄇㄟˋ)?

昨天農曆立冬,出了眼鏡行,直覺著寒風刺骨啊。
青椒牛肉絲炒飯與羅宋湯

從有記憶起,就覺得母親做的「青椒牛肉絲炒飯」跟「羅宋湯」最好吃,天下無敵。連小白樓那家白俄菜館最拿手的羅宋湯,都無法與我媽做的相比。
父親在我十歲那年,被證實在外面有了「小公館」,據說,是個姓黃的舞女與父親同居了。起先是一、兩天不回家,母親到處打聽,認識的朋友、同事們都說詞含糊,等後來父親回家,母親再問他,他仍吱唔以對,就是不承認外面有了女人。

母親也發過脾氣又哭過,再往後,父親所幸十天、半個月的不回家了。母親如坐愁城,二舅、老舅都來了,仍就想不出什麼辦法能讓父親回心轉意。

意外地,有一天放學時,父親出現在我學校大門口,我高興萬分,父親說:「我想你,帶你去個地方吃吃飯,有個阿姨特別為你做了好吃的。」一聽,我心裡有點疙瘩,但還是乖乖地被父親帶到那兒。也英租界,是小營門靠先農里的那個的「小公館」去了。

進門,瞅見一個沒我媽漂亮的阿姨,拉著我手笑問:「儂叫撒?」
我呆呆地回:「孫越。」
「啥地方寧(人)?」
「阿拉浙剛(江)人。」
「索活來(坐下來)。」

接著開飯,我肚子早餓死了,佣人菜都端上桌,我過去一看,啊!除了幾道菜外,還有「羅宋湯」啊!父親說話了:「阿姨知道你愛吃羅宋湯,特別給你做的。」緊接著阿姨問:「你吃白飯,還是青椒牛肉絲炒飯?」

狼吞虎嚥吃的飽飽的,父親再送我回到我們的「家門口」,但是他不進門。他走了,風很大,我一個人敲門,母親急切地開門,一把抱住了我,好久、好久,我抬頭看見母親的眼淚。

關門時母親問我:「這孩子,你餓了吧?」

「不餓!不餓!爸爸帶我到阿姨家吃青椒牛肉絲炒飯,還有羅宋湯,好好吃噢。」

那一晚母親都未曾再說話。
涮羊肉的滋味兒

倆人愣在那兒,大冬境天兒。我旁邊那人,我的同學,長的就土氣,沒見過什麼市面,總老愛跟著我。

我看著地上杵著的那塊牌子,心裡盤算著一盤兩千塊錢,我們倆身上的錢夠不夠?我只有三百塊。

最後,我們掀了棉門簾,躦進了這家「涮羊肉舖」,裡邊兒黑乎乎,到處都有動靜,熱氣騰騰,又是旱煙袋味兒,又是汗臭味兒。

脫了軍大衣,人五人六地告訴跑堂兒的:「一盤羊肉。」跟著伙計很快就端來了一個舊舊的銅鍋子,鍋上安著個活的煙筒,鍋底的炭火拔起來了,火苗子直往上躥。

但是,就一盤羊肉,我們兩口就光了,所以我告訴我那老土,咱們得慢慢吃,不能吃快嘍。我這位老趕同學真配合,兩人東張西望的瞅著,不看則已,一看,啊!滿屋全是煤黑子(煤礦礦工),全光著膀子,把二大棉襖披在肩上,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那勁頭,給個縣長也不換,真叫老爺們兒!

付帳的時間,我把我們倆湊夠的兩千塊放在櫃台上,掉頭正要出門,掌櫃的說話啦:「等等,老總。二位是四千,你們怎麼只給兩千?」我老神在在的:

「門口兒牌子上寫的是:『羊肉一盤兒兩千塊』啊,我們只吃了一盤。」
「一盤兒兩千是沒錯,可是還有鍋底錢吶!鍋底也是兩千,總共四千,您?。」掌櫃說。

那晚離開涮羊肉舖的時候,我仍穿著棉軍大衣,而同學的那件,給押在舖裡當抵押品。什麼時候拿錢,什麼時候贖大衣。

屋外寒風冷冽,刺骨透心啊!大概零下十五、二十度左右。就聽他凍的哆嗦著,扭頭跟我嚷嚷:「你見過市面,今晚兒我也見了市面啦!操你個……」後面他沒說出口,他比我書讀得多。

那是一九四七,我倆都十七歲,在青年軍二○六師,華北門頭溝的城子鄉山頂碉堡上守防。
我看戲之後像瘋子

那年頭兒,一聽說誰誰誰戲演的好,就想辦法過去認識、認識人家。比方?竹南三六師話劇隊有位「吳奈」是前輩,青島來的,戲好,演過《原野》的仇虎,在青島就有點名氣。因此我就從南部專程坐火車(當然是霸王車)趕去看看他的演技。

正巧,當天他們在演吳祖光的《捉鬼傳》(諷刺劇),我坐在台下專注地看著他們演出,吳奈大哥飾演的是鍾魁,一出場就來句定場詩:「寡人先天不足,後天失調,中天荒唐!」嚇!好欸!

戲看完了,回去後成天地念「寡人先天不足,後天失調,中天荒唐!」,走哪兒都念這句,念著、念著「寡人先天不足,後天失調,中天荒唐」時,一抬頭,碰巧軍部政治部李副主任走過來。他?:「孫越,你不是先天不足,你是後天瘋了!」我立正地杵在他面前半天聽他訓我。

在那風雨飄搖,街頭巷尾都寫著「匪諜自首,既往不究!」、「注意!匪諜就在你身邊!」的年代,台灣農教公司(中影前身)拍了部叫《惡夢初醒》的電影,由王?,盧碧雲主演。王?大哥演的是匪幹,他一出場,開口?了一句:「今天,我們解放了你們興化縣……」因為王?大哥的演技沈穩,就這第一句,我便服貼了。

看完電影我也就跟著念著,而且是照著王?的口吻:「今天,我們解放了你們興化縣……」、「今天,我們解放了你們興化縣……」,愈念愈順,簡直就是王?的口氣「今天,我們解放了你們興化縣……」

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有天晚上,睡著後我在夢中就大聲地?:「今天,我們解放了你們興化縣……明天我就到台灣,我 ……」睡在我對床的同事,戴秉剛把我一捶給捶醒了:「祖宗、祖宗,你醒醒!我求求你!匪諜自首,還來得及,你早點自首,我們大夥兒就都太平了,要等憲兵來抓你,?不定連我也跟著關進去了。」

有一次,有齣話劇到台南來演,知道消息,晚上去戲院看,李影大哥,剛主演完《吳鳳傳》,在這劇中,他坐在沙發上嘆口氣:「唉!這年頭,憂患於生,家裡有信平安就好。」

之後的日子,我也就把嘴一抿,學著李影口氣:「唉!這年頭,憂患於生,家裡有信平安就好。」誰聽了都?我學的真像李影,何只自得其樂,只要大夥兒湊在一起聊天,我就插花,來上一句:「唉!這年頭,憂患於生,家裡有信平安就好。」

那年頭,家裡真要從匪區(大陸)有信寄到台灣給你,警備總部一定先把你抓起來再?。那年頭,風聲鶴戾,草木皆兵!連軍中也無可避免。誰敢亂?話?我敢!事後想想,一身冷汗!感謝神的保守,我們隊上的全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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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T戰車頂蓋打開時,鑽出來的不僅是我的頭,更是我夢寐以求的「戲劇人生」。

那陣子,不止我一個人,連我班上這批弟兄,每天都跟我一樣的,過著心驚肉跳的日子。

記得剛駐防到台中梧棲的第三天,早上全營集合,營長倪永壽對著全營訓話:「我們獨戰四營是水陸作戰部隊,所以在海邊防守。海邊有防風林,是保護陸地上的生命、財產的。從現在我宣布,任何人都不?砍伐防風林,誰砍,我就槍斃誰!」

隊上伙食差,沒關餉(薪水),沒輒。若關了餉,我就吆喝大家上街「打牙祭」,反正三一三十一唄。不過一個月、兩個月過去,有天,突然我腦子冒出一股邪。

這天晚上,我就喊了幾個弟兄,帶著圓鍬、十字鎬這些傢伙,並且告訴大家:「『行動』都別出聲。」於是就悄悄地到了那「防風林」,我選了個中間不起眼的樹,?聲:「砍!」還要大家盡量小聲。

費了好大勁兒,總算連樹根都挖出來了。我?:「你們把地墊平。」這些小子們還真行,一會兒,地也填平啦。可是,麻煩也跟著來了,我要的是做飯的劈柴,現在是棵「樹」,怎麼辦?怎麼回隊,放哪都不行,準漏餡兒!要是整棵樹抬到隊上,那隊長、醫官、司藥,還有一位今晚沒來的曹班長,我怎麼向他們自圓其??

所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們隊長的那位蔡表弟,走到我跟前,他嘀咕著?:「孫班長,你們等我一下。」就抽支菸的功夫,他拎了把鋸回來,三下0,天沒亮,我們每人抱著兩捆木柴,悄悄地堆在隊部伙房裡。這事兒雖?神不知鬼不覺,可之後的幾天,隊上不用花錢買木柴,省下來的錢,就多了些肉絲、魚、肉片兒。隊長跟醫官們還問:「怎麼這幾天伙食好些?」沒人敢搭碴兒,全都拿眼睛喵我,我假裝沒聽見,也沒看見。

有天,好像是八月十幾號,?今天有個「颱風」要來,下午開始,就一陣風,一陣雨的,那份兒涼快啊。到了吃過晚餐,我在門口抽菸時,就看天上的雲彩,好美、好美的,像火在天上燒似的,我叫大夥兒都過來看這種奇景。正在此時,風雨中跑來了營部的傳令兵,他?:「孫班長,陳營附叫你。」?完調臉兒走了。

完!我們大夥兒面面相覷,完啦,東窗事發了!就多吃那點肉,可能要我一條命!「砍防風林事件」犯啦!隊長的蔡表弟走到我跟前,他悄聲地?:「班長,你放心,你要關起來,我們輪流給你送菸抽,反正你日子也沒幾天了。」(聽聽,這是我從上海帶來的弟兄)

冒著風雨離開他們時,大夥兒愣愣的看著我,我此時還真有點「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勁兒。

喘著氣在陳憲欽營附門口喊了一嗓子「報告!」就聽裡邊?:「進來。」進門看他不但背著身,還用右手開抽屜,我想完啦,他準是拿手槍。

但他非但沒拿槍,還拿了一包菸、一盒火柴,轉身向我一撇嘴兒:「走。」
丈二和尚,摸不著頭兒。出了營部,經過操場,出了大營門,衛兵給他敬禮,風雨一路跟著我們。到了停兩輛LVT那兒,我就跟著陳營附進了其中的一輛,我這顆心已經由嗓子眼兒退回心臟,只是納悶,他到底想幹什麼?
接著,他遞給我一支菸,還幫我點上火兒,那種不祥又來啦。這,這會不會是我人生的最後一根菸吧?

從透視玻璃看外邊,風雨更強啦,此時,陳營附終於開口啦:「孫班長,你那天在軍民晚會上唱的什麼黑呀黑的,你再唱一遍。」媽呀!您老人家早點?嘛,害得我心七上八下的……跟著我也就想起,噢?前幾天,我班上一位弟兄因想家又回不去而在哭,我罵了他一頓,罵完了,對他又有點歉意。於是說:「走,我?咱們喝酒去。」大夥兒?:「沒關餉,沒錢。」我又?:「我去跟老闆賒賬。」
那晚,吃喝的差不多,在返隊的路上,我們營跟附近的老百姓辦軍民同樂晚會,弟兄們一吆喝:「孫班長!孫班長!」我就藉著酒膽上了台,??唱唱,完了回隊睡了,之後也全都忘了。

這回風雨夜,在戰車裡我就對著陳營附唱起八角鼓1:「柳葉青青樣樣黑,愛黑不黑誒,黑夫人,獨坐黑羅帷,站起了身形邁黑腿,前行來至在黑花園內,伸出黑手掐了一朵黑玫瑰,扭向回頭問敬德(在此處念「ㄉㄟˇ」),敬德?,娘子也黑花兒也黑,娘子雖黑沒有花兒黑脆,黑夫人聞聽心好腦,謅黑眉,咧黑嘴,疵著黑牙罵黑賊,你?奴家沒有花兒黑脆,花兒不能跟你入羅帷,從今以後,散嘆了罷,能要張飛,我不要李魁欸……」

一九四九年,我憑著這段兒單弦兒,八月二十二日走進獨戰四營「水牛劇隊」。十多年後,由軍中而再入社會,至一九八九年八月二十二日止,為期前後四十年演藝生涯。

感謝第一位給我「表演機會」的軍中長官陳憲欽少校(福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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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進水牛劇隊,石在,石大哥就很自然地關心我這新來的小老弟,我倆睡隔壁,全是行軍床,夜晚沒事兒倆人坐在床邊抽著菸,搧著扇子揮汗,一邊聊著自己的過去。

為什麼不到外面的大平台上聊天呢?因為,平台上,每晚都被那兩對兒談戀愛的佔用,還不時地唱著:「在這裡,我聽到大海歌唱,在這裡,我聞到荳蔻花香……」那首《慘然的微笑》。

後來,我們又認識了一位在「修理所」當幹事的唐少?,於是三個就經常混在一起,晚上在梧棲鎮唯一的水果店喝著咖啡,抽走私的進口菸。我們的錢也是混著花用,一發餉,唐少?就向所裡借部小吉普,哥仨跑到台中市看電影,吃飯,吃完再看電影。

深夜則唱著史惟亮教的《夜夜夢江南》:「昨夜我夢江南,滿地花如雪。小樓上的人影,正遙忘點點歸帆……」噢,還忘了講,每次一發餉,三人會先到梧棲鎮上,曹老闆的照相館對面,碾米場隔壁的那家銀樓,每人先打它一支一錢重的金戒指。餘錢大家花,不分彼此。石在大哥中尉薪六十六元,唐少?少尉五十四元,我剛升准尉四十八元。

如果手邊的錢花光了,開始按順序,先賣石在大哥的戒指;再完了,唐少?的;之後,是我的戒指。如是者也不過十來天好日子,餘下是買兩元台幣五十隻一盒和四元一百隻的私菸。

那時天還不冷,每天都會到海裡游泳。海邊有一廢棄的大破船,鐵的。有天,我就爬上船,從船頭跳到海裡,浮起來洋洋得意,不會兒,石在大哥也如法炮製,上船,船頭跳下。哇!比我跳的好,最少兩腿並攏了。一根菸的工夫,唐少?也不言語,爬上船,故意在船頭咳嗽一聲,一躍而起,再從上面畢直地入水,掀起的水花兒,一丁點。那天中午前,彼此都很少講話。

每回我們在「梧棲戲院」演出前,最盼的是,偷偷從台上的大幕後邊往下看前排觀眾席,有沒有那幾位漂亮的女觀眾,什麼連長太太、副營長太太來了沒?其實我們最期待的是「水果店」隔壁樓上住的那位唐營長太太。真是大美人!比我們那幾位戰車營的連長太太更美。全是二十初頭,一個比一個長得水靈。

唐營長太太一到,大家好像精神也都提起來了,我向來有「人來瘋」,在梧棲戲院演《樑上君子》那場,因為有她在場,我自覺是自己演得最好的一場。

一九五○春,獨戰二營調防,於是我們獨戰四營就從海邊搬到靠近梧棲鎮的原獨戰二營的營房。

一天中午前,唐少?興奮地跑到隊上找我們。原來在他那美軍防毒面具包裡,搋了一支日本十四年式手槍,剛發下來的,他就急著向我們獻寶。他將十四年式當我們面,一顆一顆地把子彈退了,然後,他就對著靠後門的方向開一槍。?時遲,那時快,就聽「唉呀!」一聲,我們那位臨時來幫忙做飯的小弟應聲倒地。

傻眼、發呆的情況下,我急用棉被堵住冒血的小弟大腿根,之後跑到外面抓了一部「吉普」三人送著小弟到鎮長家,梧棲鎮長是個名醫。老鎮長叫我們將小弟放到大台子上,十來分鐘就聽「噹啷」一聲,一顆子彈出來了。

後來,我們仨,每人賠了兩個月餉,共三百三十六元。

老鎮長救了這十六歲的孩子,也救了唐少?,因為鎮長他老人家「仁心仁術」未將此事報與軍方跟警方。

對不起那位小弟,想來你已是七十九歲老人了。願上帝賜福你闔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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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婚禮很簡單,各?幾句廢話很快過去了,但我心仍忐忑異常,因為接著就是開「喜筵」。喜筵就要見真章,這是一翻兩瞪眼的事。

招待的哥兒們此時請大夥兒到操場上暫時休息會兒,禮堂要改為喜筵的餐廳,抽菸的。

十分鐘後,招待一吹哨兒,就像緊急集合,這群賓客們,全擠進了禮堂,等伴郎、伴娘陪著我們再進來時,啊!由禮堂到話劇隊的門打通了,只見長長的U字型餐桌,擺在大夥兒的眼前。U字型餐桌正中間配個圓型桌面,這一百多位全能面對面的坐下。你?它這是一桌也好,是三桌也好,總之,反正沒超過四桌,完全附和政府的規定。這就是余正谷的能耐,他負責的酒席更讓賓主盡歡。余正谷,我會記你一輩子。

大家吃罷,我感激這些好友。在回延吉街新房時,黑頭大汽車塞得滿滿的,?要去我家「鬧洞房」。

照?,鬧洞房是親友、小孩子鬧新娘跟新郎。我們的「鬧洞房」可好,是魏蘇、丁強、于恆、戴秉剛鬧魯直,魯直怕癢,這是他的罩門,你手還沒到,他已經開始渾身酥麻發癢了。如是,鬧了一陣子,就見魯直在地上打滾兒,最後人睏馬乏,魯直帶著一身我們新房地上的泥土,也半醉而歸。

這才剛將洞房的門關好,門外又有人輕輕地敲門聲,開門一看,是二房東送報的王先生,他帶著羞澀的歉意?:「我剛才去空軍新生社吃喜酒,吃到一半一看,來敬酒的新郎不是你孫越,我就回來了。」順手他就遞給我個紅包,我跟小護士?什麼都不收,最後他臉紅脖子粗地?:「這是我吵架跟人要回來的禮金,你們能不收嗎?」

那晚我脫著龔祥借我的西裝,好好疊好,內心百感交集。

老友龔祥為了借他的僅有的一百零一套西裝,他自己反倒只能穿襯衫、毛背心參加我的婚禮。今晚這桌喜筵及家裡的家具全是這些老哥兒們先送了禮金才辦到的,雖然王老宇寫了個一百元(內收)大禮,他來,比送禮更重要。還有,余正谷,這小子他怎麼能想出這麼個U字型長餐桌?

次日中午,我們請一桌答謝幫忙的同事,酒席在話劇隊隊部,幫忙的同事全到了,連沒幫忙的李嵐也到了(當然是我邀的)。

好巧,海光話劇隊的劉維斌帶著他的新婚妻子劉寧聞風而至,一團喜氣。大家夥兒正吃之間,李嵐三杯黃湯入肚,開口?:「我跟你們學學昨天小尤她大姊在婚禮上的致詞,?『這次孫君與舍妹結婚,我們什麼都沒有帶,舍妹只帶了兩個孩子過來而已。』」大夥兒笑,小護士又氣又笑。這玩笑李嵐當著小護士的面一講,就算是「備案」了。

小護士當晚有演出,吃完答謝酒,我送她到火車站,回台中西屯。隔了幾天她休假回家,也就是我們倆的新家,她?她要給我做飯,其實她只會做麵疙瘩,費了半天,做好一吃,我接著再來一碗。

為了表示我的勤快,最後將鍋碗筷子一收,拿了塊肥皂到門外,到那靠田邊的自來水管前去洗餐具。當我洗鍋的時候,覺得怎麼愈洗愈覺得不對,心想,她節省故然是美德,但也不至於花錢去買這種黑不溜秋的爛肥皂啊。

當晚睡覺前,小護士洗臉,一會兒就聽一聲大叫:「啊?我的黑砂糖香皂怎麼剩下半塊啦!」我沒敢言語,假裝睡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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