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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擁你的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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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害怕的不是這些故事會被你忘記,而是你忘記了,我卻還記得。」

擱下鋼筆,反覆盯著手帳本上的字跡,手指拂過被抄寫下的句子。懶散地垮下先前挺正的肩膀,我嘆息。「沒有故事能被忘記啊,我們根本不認識。」兀自嘟囔。

仰頭、抬手遮住眼睛,阻擋白熾的光線,彷彿能將我一顆難得澎拜的少女心照亮,太過赤裸裸。

因為聲息而瘋狂迷戀上一個人,聽來真是膚淺可笑到不行。明明不是巨無霸大聲控的,自從那天,我卻乖乖守著廣播,大刀教授的實習課都沒那麼準時。

人生,很難。

隨時捅你一刀都是措手不及,就像上天給你關ㄧ上門,誰知道他開的窗你攀不攀得到,又或許撞了你鼻樑也不好說。

厭世、厭世,想到還要寫實驗紀錄本就更加厭世。

略略偏過頭,注意到前些時候和煦的陽光不知不覺讓雲層給擋住,絲絲縷縷的金黃光燦只剩殘影,這個季節的天氣,陰晴不定。

低下頭看了腕上手錶的顯示,掩飾不住輕揚的嘴角,飛快扯過放得老遠的耳機,戴上、切換頻道,完全是蓄勢待發、枕戈待旦。

分針的滴答此刻忽然顯得聲響巨大,每次位移都讓人緊張更甚,還有難減的興奮歡快,像個要得到誇獎的小狗,歡騰的搖晃尾巴。

三、二、一……

下午三時三十分。

一年一度的跨年都沒有這般歡欣鼓舞。

「這裡是Listen to love,聲聲不止息,大家午安。」

清越溫和的嗓音,彷彿輕盈拂過海平面的微風,撩起靴紋似的波,收攏了溫潤清和的氣息,落在左胸口,又潮濕又溫暖。

克制不住地拽拽自己的頭髮,摧殘一番,要不是在學校實在很想尖叫啊。不論聽過多少次,都會有戀愛的感覺,濃烈程度絕對有增無減。

「⋯⋯有一句話送給來信的閱聽者。」沈穩好聽的聲音有一股沒有道理的力量,所有不安無措都能被平息。「對一個傷心的人,讓他講他還沒忘的人,不但不會傷他的心,反而得著安慰。」

心臟最敏感的神經像被牽扯,眨眨眼睛,一秒的怔愣過後,執筆迅速抄寫下一閃而逝的共鳴與感動,潦草的文字斜斜歪在紀錄本中央。

我仔細傾聽,總是不想錯過他的隻字片語。

「這是三毛說過的話,失去的人不是要聽寬慰的話,而是要能安靜聽他說放不下的過往。」我彷彿能想像他唇邊輕淺溫柔的笑意,溫情在心口慢散開來。「接著,點播一首歌,送給來信的朋友。」他的話語中溢出輕笑。「是剛結束世界巡迴活動的韓國團體,infinite的still I miss you。」

扁扁嘴,比起網路就能載到的音樂,我更想多聽他的聲音、多一分鐘,甚至一秒都行,餘音繞樑就是這麼回事了。

不到四分鐘的音樂結束,繼續聽他分享兩封來信,以及兩首點播,半個小時的小廣播老是覺得稍縱即逝,比神奇寶貝還難抓住。

心裡深深的惆悵。星期三和星期五就是那麼難捱到的日子。

吁出長長一口氣,摘下早已歸於平靜的耳機,攥在手裡,伸展著僵硬的雙腿與肩胛,迷茫的雙眼還有濃濃疲憊,視線毫無阻礙地延伸出去。

摩娑著耳機,紊亂的腦袋得到片刻歇息。

《聲聲不止息》製作起初的主打是廣播劇,替當紅的網路小說配音,句子當然是精挑細選過,男主角霸氣到不行、撩妹技能滿點的台詞,因此,我妥妥的被他驚世駭俗好聽的聲音被圈粉。

原本只是試試水溫的節目意外竄紅,接連推出許多單元主題,仔細回想,讓我成為死忠的應該是匿名告白。輕緩的念出內容,接著,總是能聽見他獨到的見解,以及樂觀又不高傲的態度。

無法不喜歡。

靜謐的空間裡原本只有沙沙的筆落聲響,以及冷風過境窗子的軋軋。

然而,成群結隊的嘈雜喧騰逐漸襲來,伴隨無數歡快輕盈的腳步聲,彷彿都成了這份寂靜中的入侵者,震盪著地面,格外突兀。

看來來了不少人、由遠而近。揉揉眉心,我闔上實驗紀錄本,擺正歪斜懶散地坐姿,撩撩不甚凌亂的頭髮。

眨眼的時間,一群男生自狹窄的門窗各自脫穎而出,張揚溫暖的嗓音與笑聲確實鑽入話題間,嵌合著課業中的枯燥空蕩。

「呦呦、我就說女神鐵定在這!」

「當然囉、女神還是我們系的書卷獎常駐名單!」

爽朗的聲音不難察覺隱隱的驕傲,隨手就是架了隔壁男生一個拐子。習慣地聽著他們的與有榮焉,我揚起恰到好處的微笑,溫和的視線掠過門口所有人。

不多不少的善意,沒有不耐與倦怠。

「你們是系隊要練習嗎?」努力憋出一句近似關心的問話,能在茫茫話題與尷尬間拽個平衡,不得不佩服自己。

卻好像扯了不得了的開端,鋪天蓋地般砸下的是許多刻意且別有用心的邀請。

「是啊!因為下禮拜系際盃開打,教練完全是惡魔機關開啟。」

「還是女神要過來看看!絕對增長氣勢!」

「她要是去了,學弟們八成連一般傳球都會漏接!」唯一個反對聲音立馬被僭越的聲音蓋過,學弟癟著嘴不服氣。「說得好像學長們不愛看女神,明明實驗課都搶著和女神一組!」

被狠狠反駁得噎了噎,此刻我才看清楚是曾經同一個組別過的班上男生。不著痕跡勾了勾嘴角,他哪是同其他學弟一樣抱著莫名其妙的欣賞。

他根本是組裡的雷包,混學分與成績的。

當時真差點想不顧形象劈頭罵翻那個豬腦袋的隊友,幸虧他油腔滑調的技能是一等的,勘勘讓口頭報告領先他組一分。

歛下眼瞼遮掩不適宜的嘲諷,恍神一瞬時間,話鋒重新回到我身上。深呼吸幾口氣,認真忍了忍,沒起一點脾氣。

「抱歉,我就不去了,待會有事情。」

失落與抱怨此起彼落,終究不敢違逆或勉強我半分。心中微嘆,略有鬆氣,盛情難卻是最麻煩無解的結果。

接著,大多數人相互勾間搭背地一哄而散,熱鬧是友情的別名。我收拾著凌亂的桌面,揉碎塗塗改改多回的紀錄紙,連同文具用品一口氣掃進背包裡頭。

瞧了眼亮起的螢幕,忽略上百則的群組訊息,著眼精準的時間顯示。剛起身便目光撞上另一道打量,心底咯登,抿唇吞回幾乎要脫口的髒話。

他、他是誰啊!為什麼不走硬要待在這這這這——

內心是崩潰的,面上完美清淡的妝容與神情是波瀾不起。這點鎮定與抗壓性,我對自己還是挺有把握的。

「有什麼事嗎?」盯著他陌生的臉,蹙了眉,沒忍住顯得不禮貌的確認。「你……是我們系上的嗎?」

像是忽然觸電的驚愕,他大大聳了肩,結結巴巴地解釋。「我我、我是企管系的。」

約莫是他唇邊的笑容著歉意與討巧,自然又真誠,恍若午後穿透樹葉的燦爛陽光,霎時點亮了光線昏暗的實驗室。

用力再用力,將防備壓進心底。難得能有閒情逸致與他多說兩句話。

「管院的學生跑來醫學院,迷路了?你是大一生?」

「不是!」他急急聲辨,搔頭的模樣太傻氣。「大三、裴宇信。」

面對他極有誠意的坦誠,要是一如往常輕描淡寫地裝傻,正是顯得矯情。僅是一秒的苦惱遲疑,他又期期艾艾搶白。

「我知道女神學姊是護理系大四!我……我不是跟蹤狂啦!是、是上一場系隊友誼賽,聽學長提起。」話語越到後面越像嘀咕,我失笑。

這人倒是挺有意思的,但是,他的名字怎麼聽在耳裡有些耳熟?要是問了是不是曾經哪裡見過,多像老掉牙的搭訕。摸摸鼻子,丟不起這個臉,打算作罷,交集深不了,不必過多探究。

「嗯,想也知道是他們把我賣了。」

護理系的男生向來是屈指可數,吹噓起來拚不過,都是拽著女生掙門面。

順著他躊躇的視線,發現他至始至終都盯著我,有些不自在地眨眨眼睛,然而,他是以一種太過認真的心情,必定能注意到我的細微轉折。

他輕咳了一聲,明明空氣中如日中天熱度已經退散,現在卻是悄悄爬上他乾淨的臉龐,我看不明白他的意圖。

很純粹又很複雜。

「因為學姊是系籃永遠都會被提起的話題,不論哪個系。」

「男生聊天都這麼沒意思啊。」

角逐書卷獎成為學霸,是因為我比誰都努力;瓜子臉、栗色長髮、修長雙腿,長得好看,單是因為符合大眾的審美,該感謝娘親與親爹的優良基因。可是,自從大一時候宿營結束,葉若唯三個字從此與護理系女神千絲萬縷綑綁。

再也擺脫不掉。

學習化妝、關注時尚潮流的穿搭,以及夜晚慢跑維持身材,全是要悉心呵護女神稱號;微笑、傳借筆記、沒有嬌貴脾氣,都不是自己的真實,生活變得綁手綁腳,害怕一點失誤會變成詬病。

也許多少人夢寐以求著眾星拱月的焦點,我卻是痛恨這種芒刺在背。但是,一切都走向不可挽回的發展。

我是不可能向人抱怨這些。高冷與驕傲,是一線之隔,萬丈差距。

別人眼裡的稱揚與讚賞是多麼脆弱,像是在指間圈出而吹起的泡泡,絢爛美麗,終究留不長久,一點風吹草動都會消逝。

「我、就是聽聽而已。」似乎感到羞愧,他偏開頭,侷促地避過我的眼神。

「沒事,沒人不愛聽八卦。」

校園網的消息更新再迅速,葉若唯這個名字是從不淡褪的顏色。

他倐地抬頭,張了張嘴,最終沒說話。不能再糾纏,會耽誤實習作業,我揹起沉甸甸的黑色後背書包,朝他、朝門口走近。

有些疑惑他為什麼不跟兄弟夥伴們一起離開,合理的推斷隨意脫口而出。

停在他跟前。「你要借這間實驗室?」與此同時,將鑰匙攤在掌心。

「欸?我、不……哦對。」

「直接給你吧。」輕盈的觸點是我的指尖與他的手掌,確認一串鑰匙穩當置放他的手裡,收回手兜進外套口袋。「使用完直接還到化學系系辦就可以。」

「嗯、嗯哦。」

「記得要在填寫我名字的欄位後方打勾。」望著他呆滯的神情,放低了聲音提醒,教室外遠方的喧鬧沒蓋過絲毫,我能感受他快要化進天氣裡的率直溫暖,他一動也不動地凝著我。

心跳劇烈且明顯慌亂一下,外系的小學弟啊、姊我不啃嫩草的。

我收起笑容,一板一眼。「記住了嗎?」

他點了頭,輕巧輕巧的動作,青澀到不行。沒打算有後續,今日很不祥,肯定是不宜出門,徹底經過他杵立的身邊。

剛要呼吸新鮮自由的空氣,學弟突如其來的告白讓我踉蹌了步伐。整個人僵硬得像根木頭,用了洪荒之力、用了將近一世紀的時間,回身,不可置信瞪著他。

深深吸氣,牽強地保持笑容裡的和善。「學弟,你說什麼?」

——這麼說好像會讓妳很困擾,可是我喜歡妳這件事,本來就不該只是我的事。

僅僅一個旋身的空餘,他完全沒有方才天然的傻勁、沒有要被刨挖出心思的緊張,如此不和諧又不正常,我當成是他腦袋給風吹壞了。

舌頭閃了所以說錯話。

「我說。」懷著小孩子氣的惡意,他故意稍作停頓。

練習多年的隱忍,沒有功虧一簣,依然從容不迫,我抬高下巴,環抱著雙臂等待他解釋的接續。

如果說、我可以依憑過去實習經驗,猜測一個病徵引發疾病的種類可能與機率,那麼,上網即可搜索到的隕石降落機率,絕對不成問題,一根手指頭的事。

但是,彷彿隕石正中腦門的感覺是可以形容的嗎?

「學姊,我喜歡妳。」他重複一次,口齒清晰,嫌我聽得不夠清楚。大腦失了確切的反應,甚至駁斥的反射都落下,我近乎感覺不到自己的呼吸。

人生很玄幻、很跌宕。

這一剎那,思考是一片空白,想起的是、他說他的名字是裴宇信。

只剩下這個迴盪在耳畔和腦中。

裴宇信深色眼眸裡的真誠微光點綴得無可復加,與他給我的第一印象相互輝映,純淨而澄澈,再也沒有其他庸俗。

「學姊我不喜歡這種玩笑。」有時候,年級就是最好的武器。

他出乎預料地微笑。「我是因為到澳洲打工換宿,所以休學一年。」我一愣,他沒給我思索空間。「也就是說,我們、應該是相同年紀。」

「我只是想好好說出喜歡妳這件事,不管會不會造成妳的困擾。」

這是他捧出的愛情。

帶著夏末秋初的一點浮躁,讓人惶惶如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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