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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母怨:沈石溪全新動物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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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陽如血,屍體遍野。

戛爾邦象群和戛爾芒象群的領土爭奪戰從清晨延續到黃昏。兩個象群中幾乎所有長象牙的成年公象都在混戰中死於非命:戛爾邦象群只剩下象王影疊,戛爾芒象群只剩下老公象叭赫。

象王影疊的一根象牙已經折斷,牠噘著獨牙,瞪著布滿血絲的雙眼,朝叭赫刺去。

老公象叭赫多處負傷、渾身血汙,一隻眼球吊在眼眶外,毫不示弱的平舉一對象牙,迎戰影疊。

雙方都被同伴的血深深激怒,復仇的毒焰噬咬著牠們的心靈。牠們的腦子狂熱而空白,只有一個念頭:復仇、復仇、復仇!將對方刺倒,為同伴復仇,贏得這場領土爭奪戰的最後勝利!

生命不息,戰鬥不止。

影疊不愧是驍勇善戰的象王,一個回合後,那根獨牙準確的刺進叭赫的脖頸,一縷汙血順著叭赫強壯的前腿汩汩往下流淌。老公象叭赫搖晃了兩下,似乎要倒了,影疊扭動脖子,殘忍的攪動長牙。

倒吧,倒吧!勝利屬於戛爾邦象群!

叭赫不愧是身經百戰的老手,堅毅沉著,雖然脖頸上已受了致命重傷,仍不甘心束手待斃。牠頑強的站立著,突然大吼一聲,身體猛的往前挺進;本來只有半截獨牙刺進牠頸窩,這一挺進,整根象牙全捅了進去。這是一種同歸於盡的招數——讓對方的獨牙整個捅進自己體內的同時,牠那兩根鋒利的象牙也深深扎進影疊的胸肋。

即使我死,也絕不讓你活。

兩頭大公象眼瞪著眼、鼻扭著鼻、臉碰著臉僵持著,誰也不願先倒下,因為先倒下就意味著失敗。雙方都已耗盡力氣、血將流乾,誰也沒有力量將對方推倒。

太陽一點一點往山峰背後滑落。暮色蒼茫,遠處傳來黑老鵠呱呱的叫聲。

寬闊的納壼河谷一片死寂,只聽得到沉重的喘息聲。

一條長長的罌粟花叢,把長方形的納壼河谷隔成兩半。戛爾邦象群二十多頭母象和小象,戰戰兢兢的縮在罌粟花叢西側一片野芭蕉林裡;戛爾芒象群二十來頭母象和小象,忐忑不安的聚在罌粟花叢東側一片金竹林裡。

兩個象群的母象和小象都被這場驚心動魄的殺戮嚇呆了。

終於,戛爾芒老公象叭赫支撐不住,哀號一聲,噴出大口鮮血,咕咚栽倒在地。

影疊欣喜若狂,在這場酷烈的領土爭奪戰中,戛爾邦象群終究獲勝了。牠翹起鼻子,欲仰天高吼,表達勝者的興奮和喜悅。但牠沒叫出聲來——牠胸肋的兩個洞血流如注,靈魂逸出軀殼,四肢一軟,也倒了下來。兩個象群所有的成年公象都死絕了。

兩個象群的母象和小象這才如夢初醒,奔到自己的公象旁,呦呦嗚嗚號啕悲泣。在自然界裡,除了人類以外,只有海豚和象會流淚。

血流成河,死者再也不會復活。

母象嫫婉帶著一頭一歲大的乳象札雅站在影疊身旁。影疊的心臟已停止跳動,眼睛卻還瞪得溜圓;或許,牠還在為擊倒叭赫而興奮吧。嫫婉用鼻端那塊指狀息肉輕輕將影疊的眼皮合上。

嫫婉是戛爾邦象群象王影疊生前最寵愛的母象,地位如同王后。牠長得極富態,四肢如柱,臀部如盤,體形渾圓,脖頸皺褶垂蕩,長鼻柔韌而有彈性。小象札雅是牠和影疊愛的結晶。

嫫婉心裡有說不出的悲哀。牠絲毫體會不到勝利的喜悅。對牠來說,勝利伴隨著死亡,就失去了任何意義。

當然,身為象王影疊的遺孀,牠為影疊那銳不可當的勇猛和視死如歸的頑強感到自豪。可是,在自豪的同時,嫫婉心裡油然產生一種空虛和無奈,一種刻骨銘心的惋惜——為了一點領土而大動干戈、血流成河,值得嗎?扔下妻兒,拋卻生命,究竟為了什麼?

戛爾邦和戛爾芒是毗鄰的兩個象群,都生活在戛爾山麓,同飲納壼河。

整體而言,戛爾邦和戛爾芒同屬印度象種,擁有共同的祖先。當然,兩個不同的群落之間還是有差異——戛爾邦的象體色稍淺,灰白灰白,像蓋了一層薄霜的瓦片;戛爾芒的象體色稍深,灰紫灰紫,像雷雨前的烏雲。

戛爾邦象群生活在戛爾山西麓,戛爾芒象群生活在戛爾山東麓,雙方隔著納壼河谷——準確的說,是隔著納壼河谷中央那條帶狀的罌粟花叢。

也不知是老天爺的惡作劇,還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這塊寬闊的納壼河谷其他地方都長著竹林、灌木林和野芭蕉林,唯獨在中央地帶十分顯眼的盛開著一叢罌粟花,綿延數里,潔白、粉紅、嫩黃的花朵迎風搖曳,馨香撲鼻。

這是老天爺勾畫的一條彩線,成了兩個象群的領土邊界。

邊界上冷戰熱戰,摩擦不斷,兩個象群之間的所有爭端都源於這條邊界線。

納壼河谷土地肥沃,臨近水源,遍地都是象愛吃的竹葉、竹筍和青翠欲滴的野芭蕉。這裡可說是象的風水寶地。有時,戛爾邦的象從西側越過罌粟花叢,跨入戛爾芒象群的領地掠奪食物;有時,戛爾芒的象從東側越過罌粟花叢,進到戛爾邦象群的領土來竊取佳肴。於是產生了咆哮和驅逐,產生了對抗入侵者的紛爭。眼前這場血戰的起因實在是微不足道。

今天清晨,戛爾芒象群一頭名叫薩拉的年輕公象悄悄溜進戛爾邦領地,捲食一朵碩大的芭蕉花。戛爾邦哨象發現後,吼叫示警,數頭戛爾邦大公象在象王影疊率領下,氣勢洶洶的奔赴邊界興師問罪。

薩拉不知是貪吃懸吊在蕉葉中央那朵牛心形紫紅色芭蕉花,還是自恃年輕力壯、不把戛爾邦大公象放在眼裡,不僅沒及時撤回罌栗花叢東側自己的領土,反而戳傷了戛爾邦那頭哨象。戛爾邦大公象被深深激怒,義憤填膺的撲過去。薩拉抵擋不住,哀號著倉皇逃回戛爾芒領土。戛爾邦公象不肯罷休,越過界線追攆,把薩拉捅死在一棵菩提樹下。

小小的邊界衝突引爆了毀滅性的大災禍。2

也不知是誰起的頭,戛爾芒母象撇下自己的小象,黑壓壓一片,緩緩向罌粟花叢聚集。戛爾邦母象也扔下自己的小象,排成一字隊形,迎了上去。

罌粟花叢兩側再次風起雲湧,劍拔弩張。

按亞洲象的傳統角色分配,保衛領土和衝鋒陷陣是公象的任務。母象沒有鋒利的長牙,比公象嬌弱,主要任務是繁衍後代。

然而,特殊情況要用特殊的方式處理。

現在,公象都戰死了。瘋狂的殺戮、巨大的悲痛、滅族的仇恨,使母象喪失了理智。沒了公象,戰鬥的重任自然而然落到母象身上。

雖然沒有象牙去戮、挑、捅、刺,但有結實的四蹄可以踐、踏、踩、踢,有長鼻可以抽、劈、掄、甩,有重量級的軀體可以碰、撞、擠、軋。

既然公象都死絕了,索性同歸於盡。

前仆後繼,方顯示出生命的活力。

成年的小象蜷縮在罌粟花叢兩側的竹林和芭蕉林裡,嗚咽悲泣、淒淒慘慘。對小象來說,命運已把牠們推到絕境。一旦母象戰死,牠們失去庇護,就無法在險惡的叢林裡生存——不是死於疾病,就是被猛獸吞噬。

嫫婉憂心如焚。牠還沒有完全喪失理智,知道這場殺戮再繼續下去,必然滅種滅族。可牠無力阻止母象野性的衝動,無法熄滅母象心底燃燒的復仇毒焰。牠甚至不敢潔身自好,從這場瘋狂中抽身。

公象血流成河,已匯成一股不可抗拒的潮流,一切的理智思考都是多餘枉然。潔身自好,就是膽怯懦弱;抽身而去,就是叛逆不忠。誰也無法違逆潮流,只能身不由己的被潮流裹挾著往前走。戛爾邦和戛爾芒母象群隔著罌粟花叢默默對峙,個個舉起長鼻,用眼光向對方拋擲著憎惡仇恨。這是雷雨前的沉寂。

形勢一觸即發,殺戮迫在眉睫。

突然,傳來小象驚慌失措的尖叫聲——

「呦──嘔──呦──嘔」小象的叫聲尖利駭人、聲調顫慄,流露生命遭到威脅的巨大恐懼。

小象的尖叫聲來自戛爾芒一側的金竹林。有經驗的母象一聽就明白——這頭小象正困在食肉猛獸的尖爪利齒下。

兩邊的母象群都出現騷動,尤其是戛爾芒母象,紛紛扭頭張望。

嫫婉也翹首望去。透過暮靄,昏暗的竹林裡,隱隱約約看見不少土紅色的細長身影在竄跳躍動。嫫婉心頭一陣悸動,牠很熟悉這刺眼的紅和罪惡的身影——是豺!

豺是一種異常狡黠殘忍的食肉獸,聚集成群,靠著群體的力量,在森林裡橫行無忌,連虎豹這樣的大型猛獸見了豺都要避讓三分。

豺的體形和狗差不多,只是尾巴比狗蓬鬆些,脣形比狗更尖些,因為體形瘦小,平時不敢輕易襲擊象這樣的龐然大物,尤其在身強力壯、長著一對鋒利象牙的公象面前更不敢輕舉妄動。

此刻,豺群卻明目張膽的圍攻小象。這些狡猾的豺一定看到遍地都是公象的屍體,又看到兩個群落的母象正在對峙,發現有機可乘,便借著暮色的掩護前來襲擊。

小象絕不是豺群的對手。豺會呼嘯著一擁而上,跳到倒楣的小象背上,將利爪捅進小象身上……

豺群就是紅色狂飆、紅色恐怖。

戛爾芒母象群裡一頭右耳廓殘缺半塊的中年母象大吼一聲,轉身飛快朝金竹林奔去。

毫無疑問,這頭豁耳母象就是正遭到豺群威脅的那頭小象的母親。

一頭母象孤零零的衝進豺群,無疑是杯水車薪,不僅難以救出被圍困的小象,一不小心,連自己的性命也會白白賠上。

是的,成年母象能一腳踩扁豺的脊梁,能一鼻子將豺捲起拋上空中,但是,象體格龐大,不如豺那般輕巧靈活,很難捕捉到能用蹄子踩豺或用鼻子捲豺這樣的機會。豺會使用聲東擊西的戰術,派出幾隻經驗豐富的老豺和豁耳母象周旋,其他豺則加速攻擊毫無防衛能力的小象。按目前的局勢,對付豺群的唯一辦法,就是眾多成年母象圍成圓圈,頭朝外、尾朝內,將小象護衛在圈內;母象龐大壯碩的身體結合成銅牆鐵壁,一根根揮舞的長鼻是銳不可當的武器,方能消滅豺的囂張氣焰。

可是,戛爾芒其他母象動都不動。

嫫婉曉得,戛爾芒母象之所以沒有跟著豁耳母象前往救援,是怕一旦轉身,陣腳大亂,戛爾邦母象趁機衝殺過來,腹背受敵。

金竹林裡傳來母象憤懣的吼叫,以及豺肆無忌憚的尖嘯。

兩個象群的小象都被豺嘯聲嚇得四散奔逃。

對峙的母象都焦躁不安的回首張望。象心大亂。

嫫婉曉得,此時此刻,兩個象群的母象都無心爭鬥了。

嫫婉突然離開象群,斜刺著竄出去,越過罌粟花叢,直奔戛爾芒領地那片金竹林。

兩個群落的母象都驚訝的望著牠。

嫫婉不能眼睜睜看著豺把小象撕成碎片。雖然遭殃的那頭小象不是牠的兒女,也不是戛爾邦象群的子弟,但終歸是象,是同類。嫫婉也是母親,不乏母性的同情和憐憫;無辜的小象遭到傷害,牠不可能無動於衷。

與其在同類相殘的火拚中喪命,還不如和萬惡不赦的豺一決雌雄。

豁耳母象勢單力薄,根本不是貪婪飢餓的豺群的對手,只能勉強招架,把那頭已被豺爪撕扯得皮開肉綻的小象罩護在自己的頸頦下。

顧得了前、顧不得後,一隻白眉老豺冷不防躍上豁耳母象的背,趴在象鼻搆不著的死角──象的後胯上,眼看就要用豺爪去捅象臀,嫫婉正巧趕到,呼的掄甩長鼻、捲住豺腰,像拔釘子似的把白眉老豺從象背上拔下來,狠狠摔在地上。

白眉老豺斷了脊梁、癱在地上,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哀號。嫫婉一個箭步跨上去,四隻結實的象蹄在豺身上狂踩亂踏,把白眉老豺踩成了肉泥。

豺群並沒因為同伴慘死而被嚇退,反而變本加厲的凶殘猖狂,旋風般向小象撲來。

嫫婉和豁耳母象東擋西阻,不讓豺接近小象。到底只是兩頭沒有象牙的母象,面對幾十隻窮凶極惡的豺,寡不敵眾,免不了會有疏漏。就在嫫婉用長鼻遏止了東面豺的攻擊,豁耳母象用四隻粗壯的象蹄打退了西面豺的撲咬之時,一隻黑鼻梁公豺悶聲不響從南面的草叢中竄出來,張牙舞爪,朝小象的臉撲去。狠毒的黑鼻梁公豺打算摳瞎小象的雙眼,接下來繼續宰割就方便多了。幸虧嫫婉眼疾鼻快,捲起一塊石頭擲過去,正砸在公豺的黑鼻梁上,使公豺撲擊的力度和那股蠻橫勁兒頓時受挫。小象的鼻子被抓破了皮,有驚無險。

很明顯,假如沒有援助,再這樣糾纏下去,很難保證小象能倖免於難。

嫫婉朝罌粟花叢方向悲憤的長吼一聲——假如換了你們的孩子被豺圍困,你們也會沉溺於同類間的血鬥而坐視不管嗎?

豁耳母象也向自己的群體發出撕心裂肺的嗚咽聲——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在罌粟花叢兩側僵持對壘的母象良心終於被喚醒了,潮水般的朝金竹林湧來。

對母象來說,種群間的仇恨終究是次要的,兒女的性命更重要得多。

兩個象群的小象被集中在一起,兩個象群的母象圍成一個大圓圈,用血肉之軀組成一座堅不可摧的堡壘。

豺群看看無計可施,一隻頸毛飄逸的大公豺跳上土坡長嘯一聲,轉眼間豺群鑽進樹林,消失得無影無蹤。

危機解除,長鼻陣自動解散。

兩個群體的母象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彼此心裡都有股說不出的滋味。公象屍骨未寒,這血海深仇還沒清算呢。

也不知誰起的頭,戛爾邦母象往西,戛爾芒母象往東,小象也各自歸群,再次形成壁壘分明的兩大陣營。

以罌粟花叢為界線,再次沉浸在復仇的狂熱中。

黑黝黝的森林裡,傳來虎嘯豹吼狼嗥豺叫。遍地都是公象的屍體,濃烈的血腥味,招引來嗜血成性的猛獸。

嫫婉心裡一陣悲苦。食肉猛獸張著血盆大口,強敵環伺,還要自相殘殺嗎?即使兩個群落的母象停止爭鬥、不再傷亡,要將二十幾頭小象平安撫養長大也十分不容易。

在亞洲象族群裡由公象統治主導;成年公象強壯的軀體、鋒利的象牙象徵著力量和威嚴,令食肉獸畏懼膽寒,也是母象和小象賴以生存的精神支柱。假如一個象群沒有了成年公象,就失去了凝聚力,成為一盤散沙。母象領著小象各奔前程,有的投奔其他象群、淪為奴僕,更多的是孤獨的浪跡天涯,被飢腸轆轆的老虎豹子伺機吞噬。

悲慘的命運正等著所有的母象。

假如再互相火拚、死了一些母象,小象的生存希望就更渺茫了。你有權糟蹋自己的生命,可你總該珍惜親骨肉的生命吧!

不知道嫫婉哪來那麼大的勇氣,突然,牠伸出長鼻,鼻尖捲住一叢罌粟花,連根拔起,拋到遠遠的山旮旯兒。拔掉一叢,又拔掉一叢。罌粟花雖然色彩繽紛鮮豔,卻具有毒性。

都是這罌栗花叢害的。假如沒有這條邊界線,就不會有摩擦和爭鬥,不會有這麼多的孤兒寡母。

兩邊的母象都傻了眼。曾幾何時,這條罌粟花叢神聖不可侵犯,枝條上掛著公象的體毛,泥土裡散發出公象的尿味。要是公象還活著,決不會輕饒這種破壞邊界的叛逆行為。

嫫婉不顧一切,把罌粟花一叢一叢拔掉。再也不要這該詛咒的邊界,再也不要這殘酷的戰爭!

戛爾芒豁耳母象凝眸注視了一會,也跨出隊列,學嫫婉的樣兒,將一叢叢罌粟花連根拔起。

戛爾芒豁耳母象名叫阿麗絲,在戛爾芒母象群中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牠是老公象叭赫的愛妻,長得膘肥體壯,毛色烏黑發亮,鼻筒像條蟒蛇,鼻尖垂地,極富魅力。阿麗絲在戛爾芒母象中威望很高,具有一定的影響力。

嫫婉和阿麗絲肩並肩拔除罌粟花,這是在向母象群發出無聲的吶喊:為了可愛的小象,讓我們盡棄前嫌吧!

不一會兒,母象一頭跟著一頭走進花叢,加入拔除罌粟花的行動。

對母象來說,這是最明智的選擇。牠們心裡很清楚——假如繼續廝殺,就等於把自己的寶貝推向火坑。

保護幼子的強烈母性,促使母象拔除象徵殺戮和流血的罌粟花叢。

不一會兒,罌粟花叢便被拔除乾淨,有形的界線被塗抹掉了。

兩個象群的母象和小象之間的界線也被打亂了,擠在一起。許多母象用迷惘困惑的眼光互相打量著,不知下一步該怎麼辦。

突然傳來一聲氣吞山河般的虎嘯——月光下、婆娑樹影間,一匹斑斕猛虎正向象群逼進。虎的來意十分明顯——牠覬覦小象身上肥嫩的肉、溫熱的血。

怎麼辦?怎麼辦?

突然,阿麗絲慢慢走到嫫婉面前,揚起長鼻,聲調悠揚的叫了一聲,鼻管一扭,鼻尖像把梳子一樣梳理著嫫婉背脊上的毛。

這是象特有的禮儀,表示恭順聽命,是一種對尊者的敬重。一般情況下,這種禮儀用在新象王登基時,以示臣服。在強大的外患壓力下,同類之間的爭鬥應擱置一旁。無論是戛爾邦還是戛爾芒,都只剩下一些孤兒寡母;要想平安的活下去,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兩個殘餘群體合而為一,就像剛才對付狡猾的豺群一樣,團結一致、長鼻對外,才能有效提高小象的生存機率。

一個群體必須有主宰、有靈魂、有精神支柱、有個讓大家一致推崇並心悅誠服的首領!

此時此刻,無論是戛爾邦還是戛爾芒,都沒有長象牙的成年公象,只好打破常規,挑選一頭母象來統領新象群。

嫫婉在一片熊熊燃燒的復仇毒焰中保持冷靜;嫫婉大義凜然,衝向肆虐的豺群;嫫婉率先拔除有毒的罌粟花叢。非常時期要挑選首領,非嫫婉莫屬。

假如沒有嫫婉,無論戛爾邦還是戛爾芒的母象,恐怕都已在瘋狂的互相殺戮中喪生,而小象也難逃劫難,慘遭虎豹豺狼的屠宰。

阿麗絲虔誠的用鼻尖梳理著嫫婉的背毛,刷刷刷,節奏分明、動作緊湊,毫不掩飾的表達自己的意願。

戛爾邦的母象和小象紛紛跟著阿麗絲進行臣服禮儀。

戛爾芒的母象遲疑不決的望向有猛虎出沒的神祕恐怖的森林,又望向一個勁的為嫫婉梳理背毛的阿麗絲,終於依次走上前來,用鼻尖在嫫婉身上摩挲一下,以示頂禮膜拜。

兩個不共戴天的象群在這種特殊情況下合而為一、組成新象群,嫫婉成了新象群的首領。傳統的稱謂叫「象王」;然而,象王通常由雄性擔任。或許,該找一個新的尊稱——就叫「象母」吧。

象母,好溫馨的名字,道德和權威的巧妙結合。

嫫婉舉起長鼻,和阿麗絲的長鼻緊緊纏繞在一起,擎向天空。

牠向全體母象和小象表示,阿麗絲是牠最好的助手、最稱心的伙伴。

然後,嫫婉長吼一聲,率先朝大黑山走去。新象群跟著嫫婉,在黑夜中艱難跋涉。

嫫婉當上象母後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象群帶離納壼河谷。這裡到處躺著公象的屍體,有濃烈的血腥味、有不堪回首的往事、有不願回想的噩夢,有太多太多的悲慘回憶……不能再在這裡待下去了。

嫫婉領著新象群在幽深的林間小道上穿行,感覺自己背上沉甸甸的,像馱著一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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