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伯特潟湖：十月

首先吸引你目光的
長在沙地的蜿蜒小路上，自停車場延伸
向艾伯特潟湖的海灘，灰鴿色與銀色的狼樹叢
郊狼灌木與刺苞菜薊，上方
是一閃白光，
灰澤鵟的尾部，牠低低掠過
岸邊的矮樹。白冠帶鵐
（在樹叢中喧囂，即使十月了，即使
下著細雨）吃了一驚、消失。
林兔凍結，閃電般彈起、消失，
鵪鶉鳴叫，咕嚕咕嚕的歌曲
（你甚至可能不會意識到自己正留意著）
消音了，而你在那裡，十月、下著雨，
鵟滑翔而過，先是鵟，然後是
鵟的影子，影子在雨中不明顯，低低的太陽
在雲朵間鍍銀向西了一點。
近乎日落。進入加州秋季的中段
就進入了新的天氣
一陣雨結束漫長甜蜜的九月時光
（天空清澈，氣候宜人，
植物的根向下抓牢
接連五六個月的乾旱，舔舐
所有水分它們接著舔舐
夏日的霧氣）那時非常適合散步
你幾乎可以聽見吸乾雨水時
土地的嘆息，此時是十月中
冬天開始，同時也是春天綠意的
開始，你聽見的聲音彷彿是
春與冬躺在彼此的臂彎裡，
在鵟的影子下，沿岸的矮樹間，
海在一段距離外，浪花極弱的聲響，
數隻白鷺，亮白，在蘆葦間做工，
十月雨天的水邊。

辛白林

每一件我們所做的事都為了解釋日出。
亡逝解釋它。做愛解釋它。

莎士比亞最後的幾齣戲解釋它。
我們仍像開頭時那麼無知。

我們造著巨石陣一次又一次
認為它對於知道「何處」有幫助

或至少「何時」：火焰在兩塊石頭間裂開。
它舉起我們如性愛拱起身體，它扛起我們，向上、越過，

沒人知道它會在什麼時候、為了什麼原因停下，
因此每一件我們所做的事都為了解釋日出。日出。

澤西火車

一個音節。心靈在暗中摸索
　　　　　　　　可以禱告的對象。
煉油廠
將某種氣體排放進冬天的黑夜
在風中燃燒著，
彷彿它是世界的指示燈，
彷彿萬物在黑暗與冰冷中按各自的速度
燃燒著。
　　　　　　　　旅人累了。
她頻頻點頭，當她的額頭碰到
窗戶它冰到
會疼，使她醒過來了。
　　　　　　　　而外面的光
從她的臉上閃爍而過
我想到黑暗，穿著整齊
一小時一小時地覆蓋大陸而這裡就是
需要你幫我處理那些身體的地方了，
弓著的年輕身體，甜美的氣息，
躺在車庫上方的臥房，孩子們
睡著，安全地睡著，一早起來
有滑動的玻璃門，向後院與更遠的森林敞開。
　　　　　　　　有些孩子會醒來，
搖搖晃晃的站立，學習走路此一令人驚豔的
壯舉。有些和填充玩具們與棒球手套
睡在一塊兒。他們不會成為
曾祖父母那一代
在處私刑的現場，販售水果冰的人。
也不會成為聽任擺布、嚇壞了的那人，
讓身體裡的張力鬆去，或
讓身體裡發狂的怒氣爆炸，
當群眾聚集。
　　　　　　　　祕密，我的國家
病了。想想孩子，他們不管
會是什麼，就是未來，我想到
水上的光。雪片般的光
在黑水的表面，跳動、發亮，
溪流般的光在清晨的石頭上
潺潺流動、編著辮子。光中的光，因為
燃燒來自太陽，但看見
來自我們內在的一股泉水，
靠近開始的地方，西邊
黑暗落下的地方。
　　　　　　　　　　淺的光
它的音節始於
窗戶的冰冷。如貝殼如雪片
觸碰一切，光一般輕柔地觸碰。

跳舞

喀，打開收音機—可憐浮腫的亞美利加，
老早就起床，忙著販售令人疲倦的
快樂的義務，同時斷斷續續地辯論
購買自動武器並在
五分鐘內用它殺死五十個人的人
算不算心裡有病。算不算恐怖分子。或
恐怖分子是否算心裡有病。因為，若以精密武器
奪取大量人命是疾病的徵象—
你可能會以火作為開始，我們初代的祖先們
受它的溫暖吸引—來自閃電，
必然有巨大、隆隆的閃光
從天而降，樹木乾枯、噝噝作響，
必然有股駭人力量，臭氧的氣味
是天神的氣息；草原大火，
風揮著鞭子，動物逃竄，
瘋狂，因恐懼而賣力驅動臀部，
以致用點燃的木頭、老樹幹搭營火，
必然感覺像吃著天神之力的
碎屑，而他們說著盜賊普羅米修斯的故事
老鷹在他的肝臟上大開宴席，
在營火邊說著故事，必然如此，
然後—百年、千年—某些
一絲不苟的採集者，某些藥女
或金屬工匠，發現了某種沙
投入火中，會燒出藍色綠色的火焰，
簡單得孩子都辦得到，必然如此，
某些柔軟的石頭捏成粉末投入
火中，放出一陣白色的磷光。
chemistr y（化學）這個字源自希臘——也有人說是阿拉伯——
與金屬工作相關的字根。但是在中國，
煙火於兩千年前被發明——
火與礦物在受限的空間中產生力量——
人們已經通曉火力、水力
與蒸汽之力——西元前一百年，凱薩大帝的年代。
在亞歷山卓，一名希臘數學家製造出
蒸汽渦輪引擎。填充，爆發。
「最早有關火藥武器的描述
來自敦煌，十二世紀中期
一幅繪於絲絹的火槍畫。」絲綢與絲路。
第一把阿拉伯槍於十四世紀早期出現。英國
使用的大砲與攻城槍在一三四六年的加萊。
切里尼奧拉，一五○三年：第一場由步槍力量取勝的戰役
西班牙的「鉤銃」在南義大利的戰場上
削平瑞士的矛兵與法國的騎兵。
（血與煙的爆炸，鉛彈撕開
馬匹與年輕人的肉體，多為農民，
農家男孩們被他們的封建君主徵召入伍。）
槍枝如何進入北美洲？二○一四年，
頭條：潛水員發現聖瑪利亞號
船隻配備的一座倫巴底大砲可能
被野蠻的海盜搶奪，沉沒於海地的暗礁。
而寇蒂斯則將六百個人、十七匹馬、十二座大砲帶入墨西哥。
拉薩勒，一六九七年，建造了七座大砲的三桅帆船
葛萊芬號，第一次進入大陸內部就發射大砲。
天色因為鳥兒的驚恐而暗了下來。
即使到了睡眠時間，牠們仍不斷上升，群聚，
遮蔽天空，牠們嘹唳的合唱逐漸尖銳
有如第一次爆炸震驚的回聲在水面
顫動，船員愣愣望著鳥兒振翅的風。
春田兵工廠，一七七七年。岩島兵工廠，一八六二年。
原版亨利步槍：十六發子彈。點四四口徑緣發式
杆動式槍機，後膛槍取得專利—那是二流發明家
的時代—一八六○年，被一個叫班傑明．泰勒．亨利的人發明，
剛好趕上南北戰爭。邦聯的傷亡人數：
大約九萬五千人。聯邦的傷亡人數：
大約十一萬人。填充，爆發。他們把沙
投入火中，藍焰，白熱的綠焰。
馬克沁機關槍，一九一四年，每分鐘四百至六百發
小口徑子彈。交戰造成的死傷，所有陣營，一九一四年至一九一八年
共八○四二一八九人。有人做著計算。必然如此。
他們能用滾水把東西呼嘯著送上天空。
火邊的孩子們必然快樂地尖叫。
一九二○年：伊拉克，那裡的人民「很倔」，
受英國統治，年輕的溫斯頓．邱吉爾
發明了「空中治安」的新政策，而它相當於，
消息表示，轟炸平民再派遣地面部隊
安撫他們。這導向二次世界大戰恫嚇平民人口
的戰略。那場戰爭的總體傷亡，
全世界：士兵，兩千一百萬人；平民，兩千七百萬人。
他們把沙投入火中。從天上偷取閃電的祖先
得讓老鷹吃掉內臟。
在岩石上攤開四肢，大鳥開動。
他們心想那人到底算是恐怖分子還是心理有病。
倫敦，德勒斯登，柏林。廣島，長崎。
傷亡難以估計。廣島：
六萬六千人死，七萬人傷。一分鐘內。長崎：
三萬九千人死；兩萬五千人傷。更多人，
十萬人，被更恐怖的方式奪去性命
於東京大空襲。塵埃落定後兩隻手臂在賽跑。
其他工業強國趕不及抵達。填充，燃燒。一枚飛彈
的橫衝直撞將於過程中
毒害土地，燒毀人命成千上萬。
他們心想他是不是瘋了。如果他是
恐怖分子，他可能只是不大開心。接下來的
挑戰是如何製造，一個男人或男孩
能背得動的機關槍：輕量，緊密，容易組裝。
先是一名擅長槍械的俄國中士卡拉希尼柯夫
成功複製的一把德國槍。然後是重機槍，
歐洲帝國主義的武器，有了它
幾個經過火砲訓練的人就能屠殺當地的軍隊
非洲，印度，與阿富汗的崇山峻嶺，
一把「小孩子就能操作的可攜式武器」。
制衡者。槍械匱乏的越南叛黨也
擊退了世界最強的軍隊。阿富汗也
擊退了蘇聯軍隊即便他們擁有CIA提供的
卡拉希尼柯夫自動步槍。他們把粉末投入火中
跳舞。非洲的兒童軍隊手持AK四七
每分鐘能發射三十發。一發就是一粒子彈。
地表上估計有五億具火器。
其中有一億屬於卡拉希尼柯夫式半自動槍。
他們在奧蘭多的酒吧跳舞。春天的夜晚。
同志驕傲。總傷亡人數與武器史的關係，
那武器將爆炸金屬送進他們身體—
每分鐘三十發，或四十發，是把優美打造的工具，
在美國你到處都能買到—送進那羞辱文化的歷史
而其生產出同志驕傲的概念—
他們多數是年輕人，他們在酒吧裡跳舞，
春天的夜晚。喀，打開收音機。綠火。藍火。
眾多受驚的群鳥仍飛升
一波又一波在水上在睡夢的時刻。
高聲尖叫，當法國的船隻向新世界廣大的內陸
挺進。亞美利加。一具收音機打開。評論者正說到，
該對那些阿拉伯人下點重手了。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