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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摔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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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好久沒看到他了。他的外表沒什麼變,只是少了鬍子。他以前老是留著邋遢的落腮鬍。
  「黛芙妮!」他隔著車頂大喊,瘋狂揮手,生怕我沒注意到他似的。
  我僵在原地,整個人動彈不得。
  他砰地關上車門跑過來,給了我一個大擁抱。「小黛!」他對著我的頭髮喃喃低語。「見到你真是太好了。」他緊抱著我,我就這樣站在那裡,雙臂死死貼著身體兩側。
  我一個字也沒說。
  他終於鬆手,我立刻後退一步,拉開我們之間的距離。「真不敢相信你已經十二歲了。」我爸笑著說。
  他居然知道我幾歲。我該覺得感動嗎?我試著擺出冰冷的態度,頭稍微往右偏,揚起眉毛,盡可能讓眼神愈死愈好。與此同時,我爸卻睜大雙眸,眼底洋溢著滿滿興奮,彷彿我的臉是他這輩子見過最棒、最不可思議的事物。他的反應讓我的胃跳了一下。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
  我轉身望著停車場裡的車海,眼睛眨了又眨。三年了,我在心裡默默提醒自己。我們整整三年沒見,如今他會在這裡只有一個原因,就是媽媽需要一個保姆。

  *

  我們回到我爸家時已經快九點了。我們倆站在客廳裡,氣氛尷尬到不行。
  「你平常晚上都在做什麼?」他問道。「我是說,像是吃完晚餐後,會在家裡做什麼?」
  「什麼意思?」我一頭霧水。「你是指刷牙之類的嗎?」
  他哈哈大笑。「不是啦,我的意思是,你和媽媽兩個人在家裡會做什麼?」
  有沒有搞錯?講得好像他只要照抄我們母女倆的日常,就能一夕之間變成完美老爸一樣。他該不會以為我打算來個電影之夜吧?跟他一起窩在沙發上吃爆米花和MM花生巧克力,討論演員的演技?
  「不知道。」我隨便敷衍過去。「我有點累,想先回房間了。」
  「喔,好。」他連忙開口,眼底再次閃過一絲失望,但我只是逕自轉身踏上走廊。他不知道該怎麼跟女兒相處不是我的錯。

  *

  大大小小的樓房建築蒙上了一層薄紗般的朝霧,散發出神祕的氣息,跟南加州陽光燦爛的七月早晨截然不同。我拿著滑板繞過轉角,來到街區盡頭,接著轉身瞄了一眼;確認周遭沒人後,我便將滑板放在人行道上,戴好安全帽。
  板身表面的炭灰色防滑砂紙閃爍著點點晶亮。我低頭凝視那些微光;昨晚看著我爸的朋友在碗池裡玩得那麼開心,感覺就像回到了一個我很熟悉,卻早已遺忘的地方。滑板輪劃過木夾板的唰唰聲、輪架卡磨碗沿的刮擦聲⋯⋯這些都勾起了深埋在我腦中的記憶;滑板沿著弧面滑上滑下、喀噠作響,喚醒了我的心。一股壓抑已久的渴望在我體內奔流。
  我左腳踏地,右腳探向板頭螺絲的位置。可是才一碰到板面,我就立刻縮回腳,好像滑板會咬人一樣。
我反應過度了。
  我深呼吸,右腳踩上板頭,左腳踏上板尾,身體左右擺動,利用自身重量來控制滑板的方向。剎那間,一段回憶閃過腦海:我第一次站上屬於自己的滑板,我爸在一旁扶著我,讓我練習平衡。「你跟我一樣是 goofy,」看到我露出擔心的表情,他放聲大笑。「不是說你呆啦,是指你習慣右腳在前,而非左腳在前。很多人都是這樣,例如世界知名的傳奇滑板選手東尼.霍克就是其中之一。」聽得出來他和我一樣興奮。我們父女倆終於可以一起玩滑板了。
一陣怒火在我胸口悶燃。我飛快跳下滑板,一點都不想讓我爸認為我和他之間有什麼共同點。我抓住板頭,打算就此放棄;可是才沒幾秒,我整個人便像石化一樣僵在原地,板身貼著我的小腿。決定不玩板並沒有讓我的心情變好,反而還變得更糟!
  我再度放下滑板。我不懂自己幹麼這麼小題大作?除了我,沒有人需要知道這件事。
  我右腳上板,左腳蹬地,開始往前滑行。光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就讓我忍不住嘴角上揚。我告訴自己慢慢來,身體卻不聽使喚。過去所學的一切,都刻在我的肌肉記憶裡:後腳蹬地之前要先往前伸直,才能充分利用每一次推力來推動滑板行進;要如何直起上半身使重心上移,輕巧地滑過人行道上的裂縫,以及要如何壓板尾讓板頭左右來回擺動,以踢踏的方式繞過轉角。我膝蓋微彎,保持平衡,踩著滑板滑過大半個街區,輪子在我腳下發出低沉的嗡鳴。我十歲後就再也沒玩過滑板了,如今所有熟悉的事物倏然湧現:不止是滑板技巧,還有那種感覺。那種自由的感覺。
  那時我們經常搬家,媽媽的狀況也不太好,但滑板讓我得以暫時忘卻那些煩憂。今天,它一樣發揮了神奇的魔力,我沿著人行道往前滑,內心的憤怒逐漸消散。我沒有去想媽媽把我送來奧克蘭,也沒有去想爸爸希望能修補我們之間的關係。整個世界全都聚焦在我和我的滑板上。
  我怎麼會忘記自己有多愛滑板?
  奧克蘭的街道比較窄,兩側伴著蒼翠的大樹和繁花盛開的庭院,不像我在格倫戴爾住的社區,那裡的居民家門前大多是光澤閃耀的綠色草坪或仙人掌花園。我仔細汲取周遭每一片風景,完全忘了自己要去哪裡。涼爽的晨風輕輕撫過我的肌膚,滑板輪滾過人行道時傳來的震動搔著我的腳底,讓我忍不住揚起微笑。
  然而,這種飄然的感覺在我來到第十六街時驟然消逝。我的心猛烈撞擊胸腔,就像昨晚大家拿滑板敲平臺一樣。只是這次不是為了慶祝某人做招成功,而是要我掉頭折返。
  滑板公園就在那裡。
  我可以瞥見眼前的籃球場後方佇立著高低起伏的斜坡和平臺。除了一個大叔不停運球、站在罰球線投籃外,周圍沒有其他人。我蹬腳推地,踩著滑板一路滑到公園入口,在鐵絲網門外探頭察看。
只見公園裡有一座大碗池、可供飛躍的階梯、磨輪架用的欄杆,以及能讓玩家一躍而上的牆面。每一寸混凝土都綴著塗鴉,爬滿千百萬條滑板輪擦過的痕跡。這裡實在是太完美了。
  我打開大門,滑過低緩的坡道,往碗池的方向前進。昨晚光是想到下板就讓我陷入恐慌,然而,在這座滑板公園裡,似乎凡事都有可能。我腦海中又響起那個口訣:豚跳、反豚跳、腳尖翻板、轉板、背轉、正轉、正腳倒滑、磨輪架。重拾滑板的感覺很棒,但我想真正做點什麼。
  我想從碗池頂緣滑下去!可是這個想法很荒謬,不是嗎?
  我跳下滑板四處張望,再三確認周遭沒人,然後抓起板子,沿著水泥斜坡跑到碗池頂部。我走到中間的位置,咬咬下脣,小心翼翼地將板尾放在碗池邊緣,並用左腳定住尾端,讓滑板懸在半空中,另一隻腳仍踩在碗沿上。現在我只要伸出右腳踏板頭,就能從碗池邊下板。
  我低頭望著滑板,無數回憶在腦中打轉──尖刻的嘲笑、膝蓋滴落下來的鮮血、手臂彎折成奇怪的角度,而我爸完全不見人影。
  我拿起滑板走下水泥斜坡,離開碗池。
  一切就跟從前一樣,沒有改變。我仍舊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

  我一直覺得我們父女倆對滑板的熱愛是一種牢不可破的羈絆,但爸爸顯然不這麼認為。在我腦海中,那天成了「滑板公園大災難」,而我再也叫不出「爸爸」,彷彿此人已經與我無關。因為事實的確如此。
  後來禁足令解除,媽媽也說我可以玩板。我狠狠瞪著靠在牆邊的滑板,覺得它好像在嘲諷我。我無法忍受這塊板出現在我眼前,便將它藏到衣櫃後面。
  從此再也沒碰過。
  拆完石膏後幾個月,媽媽說我爸想開始按月打電話給我。
  「媽媽,不用了,」我連忙表示。「真的不需要。」我知道她是好意,因為滑板公園的事讓她非常氣我爸,想要他補償我。但這麼做完全是白費力氣。
  「親愛的,」她開口。「這由不得你。我認為定期聯絡對你們倆都有好處。」
  我難以置信地盯著她。為什麼她偏偏選在這個時候改變對我爸的態度?「那他酗酒等等的問題呢?」
  「哦,他已經兩個月沒喝酒了,」媽媽說。「我們就看看結果會怎麼樣吧。起碼他不會因為打電話而危害到你的人身安全!不過,如果他開始口齒不清,或是聽起來很奇怪,你就馬上把電話拿給我,好嗎?」
  「好吧。」我聳聳肩,懶得告訴她就算我爸照她的要求每個月打給我,我對他的看法依舊不會改變。相反的,這個安排恰恰說明了他根本不在乎我,至少沒在乎到願意自發性地付出,努力修補我們之間的關係。
  第一次通話時,我等著他跟我解釋為什麼那天放我鴿子,沒出現在滑板公園,但他居然連提都沒提,一個勁地說他有多想念我。
  我不會再像以前一樣蠢到相信這些話,除非他用行動證明。「那你什麼時候要來看我?」我質問他。
  他沉默了好久,久到我以為斷線了。「呃⋯⋯」話筒另一端傳來他含糊的話音。「事情有點複雜。」他停頓了一下,但我不會這麼輕易放過他,我不想主動開口填補這段空白。最後,他終於吐出一句:「我覺得目前還不行,小黛。」
  我大可以追問他為什麼;大可以告訴他,那天他爽約沒去滑板公園讓我很傷心;大可以跟他說雖然我已經不玩板了,但還是有點希望有一天他能教我豚跳。到最後,我什麼也沒說,彷彿把真實的想法告訴他就要承擔某種風險。他問了我一些無聊的問題,像是「你最近在做什麼?」、「學校都還好嗎?」
我向珊珊抱怨我有多討厭跟他講話,正巧她父母也差不多在那個時候分居,我們就是從那時開始耍酷、裝冷漠。我們會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變得很平、很單調,假裝一點也不在乎爸媽之間的問題。「沒什麼,」我練習面無表情地回答,而珊珊會用類似機器人的語調補上一句:「學校還好。」然後我們倆會放聲大笑。
  可是和我爸講話的時候,我完全笑不出來。
  我們曾一起共度的快樂時光,就此畫下句點。現在不過是他有如例行公事般打給我,我則冷冰冰地放空,等待通話結束。

  *

  隔天,奶奶帶我去漁人碼頭。她承認我爸說得對,土生土長的舊金山人絕對不會來這種觀光客景點,但我們還是玩得很開心。正當我們望著一群海獅慵懶地在碼頭上閒晃時,一個熟悉的唰唰聲竄進我耳裡。我飛快轉頭。果然,有兩個滑板人踩著板迎面而來。我看得目不轉睛。
那兩人都是女生。
  她們在人群中來回穿梭,動作輕巧無比。前方留著短雷鬼頭的女孩做了一個豚跳,帶板躍上長椅,以一個完美的腳尖翻板落地;頂著金髮莫霍克頭的女孩在後面翹起後輪,用前輪滑行,望著踢踏前進的朋友哈哈大笑。直到她們消失在人海裡,我才移開目光。
  「你爸爸認識一個人,專門在辦女子滑板夏令營。」
  我嚇了一跳,轉向奶奶。有那麼一瞬間,我都忘了她也在這裡。
  「我們可以幫你報名。你想去嗎?」
  我的胃猛然一抽,好像在做三百六十度空中轉體似的。滑板夏令營?而且全是女生?然而下一秒,空中轉體失敗,直直墜落地面。我垂下頭。「不用了,謝謝。」
  「好吧。」她聳聳肩。「要不要先吃點冰淇淋再回去?」
  「好啊。」我點點頭,很高興奶奶轉移話題。
  「你知道,」奶奶把特濃巧克力豆冰淇淋遞給我。「你和你爸關係不好,不表示你不能做他喜歡做的事。」
  我驚訝地望著奶奶。她怎麼會知道我的感受?就好像她完全理解我前幾天早上掙扎著要不要玩滑板、最後還是順從內在渴望的心情。我們再次提步往  前走。我舔著甜筒冰淇淋。奶奶很聰明,也許我可以趁現在問她一些問題。「所以,」我清清喉嚨。「我爸在我這個年紀時是什麼樣子啊?」其實我想知道的不是這個,但我不能直接拋出那些尖銳的提問。
  「你爸呀?」她舔著冰淇淋,微微一笑。「他是個心思細膩又敏感的男孩。」
  「敏感?什麼意思?」
  「喏,」奶奶遞給我一張餐巾紙。融化的冰淇淋沿著我的手滴下來,等我擦乾淨後她才開口。「喬瑟夫經歷過一段難熬的日子,找不到自己的定位和歸屬感。你知道嗎?差不多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我們發現有幾個孩子聯合起來霸凌他。」
  「霸凌我爸?」我試著想像他被欺負的模樣,卻怎麼也擠不出畫面。「為什麼?」
  「為什麼那些孩子要做這樣的事?」奶奶聳聳肩。「也許他們自己曾經被霸凌過,或是對和他們不一樣的人感到害怕。總之,直到學校打電話來說他蹺課,我和你爺爺才發覺情況不太對勁。我們找他一起坐下來好好聊聊;他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我們,說他逃學是想清靜一下。知道他去了哪裡嗎?」
  我搖搖頭。「哪裡?」
  「你猜。」
  「哦,」我露出笑容。「滑板場嗎?」
  奶奶點點頭。「他說看那些人玩滑板讓他心情好多了。」
  「他不是去那裡玩滑板喔?」
  「不是,當時他連塊滑板都沒有。」
  我爸沒有滑板?這比想像他被霸凌還難。「後來呢?你和爺爺是不是因為他蹺課處罰他?」
  「你爺爺認為我們應該這麼做。」
  「換作是我媽也會。」我說。媽媽老是喋喋不休地碎唸上學有多重要,還說她自己沒讀大學就更要讓我讀。
  「就算你被欺負也一樣?」奶奶揚起眉毛。
  我思忖片刻。「她會去找校長大吵大鬧,然後罰我禁足。」
  「聽起來很像她的作風,」奶奶表示認同。「你母親有時很強勢,特別是事情牽涉到你的時候。」
  我瞇起眼睛看著奶奶。她現在是在講我媽壞話嗎?但她臉上掛著微笑,所以應該不是。況且,她說的也是事實。媽媽確實有強悍的一面。「等等,」我咬了一口甜筒餅乾。「你還沒說你們有沒有懲罰他耶。」
  「這個嘛,我們跟他談了條件。你知道,他求我們買滑板給他。」
  「然後呢?」
  「我們說,如果他不再蹺課,成績維持一定的水準,我們就送他一塊滑板。另外還要他保證,如果再有人找他麻煩,他會跟我們說。」
  「有用嗎?」我問。
  「有。」奶奶點頭,用餐巾紙擦擦嘴。「我們當然很高興他願意繼續上學,但給他滑板最大的好處是,他變得更有自信,還交到了幾個好朋友。葛斯就是其中之一。」
  我們走向室內停車場,奶奶的車就停在那裡。我知道這是我探尋真相、釐清我爸為何拋棄我的機會,但我滿腦子都是年少的他緊張兮兮地學滑板、從中找到歸屬感的畫面。這一次,我真的完全可以想像。
  那樣的他,讓我想起了自己。

  *

  奶奶載我回我爸家。我進了門,走去廚房想喝杯水。「呃。」看到我爸雙手擱於膝頭坐在餐桌旁,茫然凝視著前方,我猛的停下腳步。
  「喔,嗨。」他抬起頭,打聲招呼。
  我倒了滿滿一杯水,咕嚕咕嚕地喝下肚,等著他問我今天去舊金山好不好玩,沒想到他說:「葛斯和羅絲蒂找我們去他家烤肉。你想去嗎?」
  「好啊。」我回答,很意外他居然有給我選項。我往後靠著水槽。只見他駝著背,雙眼盯著空氣,感覺不太對勁。「我們要準備什麼嗎?」我問。他抬眼望著我。「每次媽媽的朋友約我們去烤肉,我們都會帶點餅乾什麼的。」我解釋。
  「哦!」他點頭如搗蒜。「感謝提醒。我說我會帶沙拉。」他從餐桌旁站起來,打開冰箱,拿出蔬菜。他抓了一只大木碗和一塊砧板,開始切紅椒,兩三下就將中間的籽清得乾乾淨淨。
  「我前幾天面試的工作沒錄取,」他告訴我。「今天早上我參加的那場面試,對方連『有消息會再通知』之類的客套話都省了,直接說我經驗不足。」
  「是喔。」難怪他看起來悶悶不樂。「你想找什麼樣的工作?」我問。
  他聳聳肩。「大概就進科技公司當個基層員工吧。去年我去上了程式檢定班,他們說我馬上就能找到就業機會。但我之前有段時間沒有穩定的工作,所以常常碰壁。」他拿起砧板,將切好的紅椒撥進碗裡,開始切另外一顆。
  我曾多次目睹媽媽接到經紀人電話,得知選角指導決定另選他人後的反應。每當遇到這種情況,我都會扮演安慰的角色,想辦法讓她心情好一點,像是跟她說還有更棒的機會在前方等著她、那些沒選她的人一定會後悔等等。
  我還沒準備好像這樣鼓勵我爸,給他情緒上的支持,但奶奶告訴我的那些事不停在我腦中打轉。望著他一臉喪氣、肩膀都快垂到砧板上,那些原先難以想像的畫面逐漸浮上心頭,我彷彿可以瞥見一個孤單的小男孩,沒有自己的滑板,只能坐在旁邊看別人玩。我把杯子放進水槽,抓起一根小黃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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