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試閱

我們能掌握變化與運氣嗎?

「儘管昂貴與危險,最好的人生課程莫過於賭桌上傳授的,尤其是撲克賭桌。」──克萊門斯.法蘭斯,《賭博衝動》

在房間的另一端,我看到艾瑞克.賽戴爾的招牌棒球帽放在他身旁的座位上。我知道這是他的招牌帽,因為我已經研究他很久了。我以旁觀者的身分把他的性格(或至少似乎是他的性格)列成圖表。他不像大多數尋求注意的頂尖職業好手,那些人喜愛攝影機、喜愛觀眾、喜愛自己的特色,不管那是亂發脾氣、瘋狂強勢或在牌桌上說個不停。他很安靜、保守、極為專注,打牌時似乎充滿了考量與準確。他也是個贏家:擁有許多條世界撲克大賽的手鍊、世界撲克巡迴賽頭銜、數千萬美元獎金。我經過了精挑細選,畢竟我準備請他花一年的時間來陪我—這就像第一次約會就求婚,我的研究必須非常徹底。

我很久沒這麼緊張,真的緊張。我仔細挑選了服裝—高雅卻不乏味,嚴肅而不過度。讓人可以信任與依賴,但也可以一起吃喝玩樂。這將是一次很複雜的誘惑。

我們在一間好萊塢式的法國咖啡店見面。我提早到,但他甚至更早。他坐在房間遠端的右邊角落,小桌子對他瘦長的四肢與兩百公分的身高似乎太小了。他穿著暗色圓領衫,襯托著蒼白而專注的臉孔,正在看一本雜誌。讓我鬆了一口氣的是,那似乎是本《紐約客》,八月份的,封面是一幅海景水彩。讀《紐約客》的撲克玩家是我喜歡的撲克玩家。我有如一隻追蹤氣味的獵犬,不想嚇跑了眼前的獵物,朝桌子慢慢接近。

洞悉人性的撲克好手

艾瑞克.賽戴爾無疑是世界上最謙虛含蓄的撲克冠軍。除了他的撲克頭銜外,他悠久的職業生涯也超過其他高手:他仍然參與世界級的比賽,如他在八○年代剛開始時一樣。這並不簡單,過去三十年來,撲克有著極大的改變如現代生活的許多方面,撲克的質已經被量所取代。思考超過了直覺。統計超過了觀察。賽局理論超過了「感覺型撲克」。我們看到這種潮流也出現在心理學的領域—社會心理學讓路給神經科學—還有音樂的領域,演算程式與專家不僅量化了我們聆聽什麼,還有一首歌要具備什麼結構才有最大的流行效果,精細到幾分之一秒的時間。撲克也不例外。加州理工學院的博士們坐上牌桌,列印出統計數字,交談沒幾句就會提到GTO(game theory optimal,優化賽局理論)或+EV(positive expected value,正期望值),討論頻率勝過討論感覺。

艾瑞克的撲克風格屬於心理層面,比較不注重數學計算,而更重視對於人性的理解,儘管大家認為這種方式已經落伍,艾瑞克仍位居頂尖行列。在誇張、充滿睪固酮與自我情緒的職業撲克世界,艾瑞克的獨特不僅是他的謙虛。他可能是唯一擁有布魯克林音樂學院會員的職業撲克好手、願意搭飛機去看脫口秀,或對於世界各地的美食擁有百科全書般的知識。他當然是唯一喜歡紐約市勝於拉斯維加斯的職業撲克好手。除了拉斯維加斯,他在曼哈頓上西區也有住處,這是他長大的地方。他有真誠且無止盡的好奇心,對生命的熱情是有傳染性的。

大概跟許多撲克菜鳥一樣,我最早知道艾瑞克是透過一九九八年的電影《賭王之王》。在許多方面,《賭王之王》把撲克介紹給了大眾:故事中的傑出法律系學生(麥特.戴蒙飾)靠著撲克技術賺錢上大學,最後放棄了法律,成為職業撲克牌手。有一場牌局成為戴蒙電影角色的靈感來源,在電影中被大量分析,那就是一九八八年的世界撲克大賽,艾瑞克.賽戴爾與陳金海的最後對決。「陳他媽的金海撲克大師」,電影對白中不斷這麼說。而艾瑞克.賽戴爾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那是撲克尚未流行時最出名的一場對局。賽戴爾的一對Q輸給了陳金海的順子。撲克大師設下陷阱來捕獲生嫩的獵物。

陳金海當時是衛冕的世界冠軍。賽戴爾則是首次參加大型比賽,打敗其他一百六十五位參賽者,在決賽桌上成為陳金海的對手。那是難以置信的成就,也是難以置信的撲克事業起點。那部電影上映於一九九○年代末,在大學校園深受歡迎。到了二○○○年代初期,所有學生都想靠撲克來賺學費。當時我不在乎撲克,不知道什麼是順子,或陳金海如何設下陷阱逮到賽戴爾;那彷彿是一種外國語言,我沒興趣學習。但當我在多年後終於看了那部電影後,有句臺詞讓我印象深刻,就是麥特.戴蒙思索著賽戴爾與陳金海對局時說的:「重要的不是玩什麼牌,而是如何玩對手。」雖然是陳腔濫調,但說中了我的興趣核心,反映我當時對於世界的想法。心理學、自我控制、如陳金海般願意用順子過牌到最後:偷偷地坐擁最佳牌型,用繩子套住你的對手,誘騙他們以為自己贏了,但其實你從頭到尾都勝過他們。你不需要知道順子是什麼,也都能明白這種策略的魅力。

現在主角之一就在這裡:孩子也成為了大師、撲克界的一位傳奇。我來這裡說服他未來一年收我為撲克學生,儘管據我所知,他從來沒收過學生,而我從來沒玩過撲克。我要艾瑞克教導我、訓練我參加終極的撲克錦標賽—世界撲克大賽。這項比賽在多年前讓他成為撲克傳奇。透過這趟旅程,我希望學習如何不僅在牌桌上,也在真實的世界中做出最佳決定。透過撲克,我想要馴服運氣,學習在命運似乎與我作對時扭轉情勢。

如何優化選擇?

這裡有個無情的真相:我們人類總是覺得自己掌握穩固的控制,其實我們是被運氣的規則所操弄。

我一直被這個問題所困擾。但解答是什麼?要如何實際運用理論知識來做出更好的選擇?

這是個困難的問題,主要原因之一是:運氣與技術之間的公式核心是機率。

我們腦部有一個基本的弱點,就是不太能理解機率。統計數字完全是反直覺的:我們的腦部在演化上就是無法理解不確定的本質。在我們原始的環境中沒有數字或計算,只有個人經驗與道聽塗說。我們沒有學會處理抽象的訊息,例如:老虎在這個區域非常罕見,只有二%的機會碰上一隻,被攻擊的機會更低;我們卻學會用強烈的情緒來對應,例如:昨晚這裡有一隻老虎,看起來好可怕。數千年後,這個弱點依然存在,名為「描述與經驗的差距」(Description-Experience Gap, D-E Gap )。許多研究發現,人們無法理解數字規則,做決定時是根據「內心感覺」「直覺」或「覺得是對的」,而不是根據已知的訊息。我們需要訓練自己用機率來看世界。但就算是如此,我們也時常忽略數字,而看重自己的經驗。我們相信自己想要看到的,而不是研究所發現的。例如最近很多人都會想到的:災難預防。

你如何準備應付颶風、洪水、地震等極端氣候,因為地球暖化而愈發平常?你需要擔心核子戰爭或恐怖攻擊嗎?有一些統計數字可以幫助你知道自己是否需要特別的居家保險,或是否可以在某些地方買房子,也有機率圖表說明,相對於洗澡時滑倒而致命或傷殘,你遭受恐怖攻擊的風險有多高。

但心理學家一再發現:就算是提供了所有的圖表,也不會改變人們對風險的認知或後來的決定。什麼會改變他們的想法?親身去經歷,或認識經歷過的人。例如,當珊迪颶風來襲時,如果你在紐約市,將來就可能會買洪災保險;如果你不在,則可能會投資海灘別墅,雖然數字顯示你的海灘可能不會存在很久,你的別墅也可能會跟著一起消失。如果你經歷過九一一事件,你對恐怖攻擊的擔憂會大幅暴增。在所有情況下,人們的反應都不會配合統計數字。紐約市不是每一幢房子都需要洪災保險,但你會過度反應,因為你有過惡劣的經驗;海灘別墅是很糟糕的長期投資,但你反應遲緩,因為統計數字沒有影響到你;你在洗澡時滑倒的機率要比遭遇恐怖攻擊大多了,但可以試試看說服別人這個事實,尤其是有朋友死於世貿大樓的人。

我們的經驗勝過一切,但大多數情況下,那些經驗都很偏頗:經驗教導我們,但教得不是很好。這就是為什麼在日常決定中,非常難以區分運氣與技術,這需要統計數字,而這種能力並非與生俱來。因此我找到了撲克:在正確的使用下,經驗可以成為有力的盟友,幫助我們了解機率。這種經驗不能是一次性的突發事件,必須是系統化的學習過程,例如牌桌上的環境。正確的系統化學習過程可以讓你把運氣與其他東西抽離開來,這是不管如何計算數字或研究理論都比不上的。

準確的機率思維

當然還有更深的道理。下注是很麻煩的東西,就算是想對最理性的頭腦解釋撲克的技術,「下注」也構成了很大的障礙。其實下注是讓撲克勝過其他技術性遊戲的核心:對於不確定的事情下注,是了解不確定性的好方法,也是克服各種困難決策的好方式。不需要是賭徒都可以了解為什麼。德國哲學家康德在其著作《純粹理性批判》中提到,下注是社會一種嚴重疾病的解藥:對於世界機率本質的無知所產生的虛假信心,渴望把灰色看成黑白分明,對於確定性的不適當信任。在我們心中,九九%或甚至九○%,基本上就會認為是一○○%,雖然其實不是。

康德舉例,醫生的診斷是根據知識,但結論並不一定正確。那只是醫生根據現有的資訊與他在這方面的經驗所能做出的最好判斷。但他會告訴病人,他並不確定嗎?也許。但更可能的是,如果他的確定到達了特定的程度(因醫生而異)他會把自己的診斷當成事實來陳述。

但如果他必須對自己的診斷下注呢?「經常看到有人大膽而確定地發表意見,似乎完全不了解自己可能有錯。」康德寫道,「提出賭注可以驚動他,讓他暫停。」現在他就有真正的風險了,必須重新評估對自己的意見究竟有多確定。「有時候他發現自己的說服力也許有一元的價值,但沒有到十元。」康德繼續說,「如果提議下注十元,他立刻就會覺察到他的錯誤可能性。」

如果賭注更高呢?突然間,我們有方法可以矯正人類思維的許多愚行。「如果我們必須把人生的幸福下注在任何意見上,我們的判斷就會少了許多豪邁之氣,我們會有所警覺,發現自我信仰的真實力量。」康德如此說。

你是否願意把全部家產下注在你花了數小時自信發表在社群媒體上的意見,完全不考慮任何錯誤的可能性?你願意賭上你的婚姻嗎?你的健康呢?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最深的信念突然都不是那麼確定了。

當然,對自己的意見下注跟批評他人有很大的差異。當我們自己犯錯時,我們會更為寬容。想想二○一六年美國總統大選。所有媒體的民調都顯示希拉蕊會勝選—所有媒體都錯了。奈特.席佛因為這種錯誤而備受責難。他在過去的選舉預測很準確,這次的「錯誤」幾乎讓他成為眾矢之的。但席佛究竟說了什麼?

在他的最後一次民調,二○一六年十一月八日,他給希拉蕊七一%的勝選機會,川普二九%。二九%是很大的數字,幾乎三分之一,但大多數人認為七一%就很篤定了。如果我們每次判斷時,都得思考替代方案的複雜性就太麻煩了。對大眾而言,七一%就是一○○%,希拉蕊贏定了。但如果你必須下注,根據席佛的預測,你是否願意把七一%當成一○○%來下注?或者你會注意到誤差相當大?川普勝選的機率就跟德州撲克在翻牌圈中了一對差不多。只要玩過幾次就知道,在翻牌圈中一對的機率遠大於○。

奈特.席佛會玩撲克。事實上,他曾經玩線上撲克而過著還不錯的生活。撲克教導他,這個世界的某些本質是我們大多數人懶得去理解的。

撲克是非常有力量的窗口,它能讓人看到機率的思考,正是因為有下注的因素:撲克的下注不是突發事件,而是重要的學習過程。當我們學習的結果有真實的賭注風險,我們的心智就會真正學習。這就是為什麼孩子們的學習能力很強,也記得他們所學習的,因為他們知道如何與何時應用學到的知識。這是從經驗中學習機率的好處:我們不僅理解了二九%的感覺,現在也成為了知識,因為我們若不學習,就可能會受到傷害;如果我們繼續下注錯誤的金額,我們會被懲罰;如果我們繼續說「我覺得沒問題」,而不量化自己究竟有多少機率是沒問題,我們就會賠掉所有的錢。

但在生活中,我們經常這樣毫不思考:為什麼我要買這支股票?因為有另一位投資人說他覺得很好;我為何要賣掉這支股票?因為他放空了,我聽起來覺得正確。我們是情緒化反應,而不是查看統計數字:投資人賣出獲利股票來鎖住利潤,這樣感覺很好,雖然數字顯示股票短期將繼續上漲;他們抱住賠錢股票,避免鎖住虧損,那樣感覺不好,儘管數字說明應該停損出脫。事實上,很多研究顯示,專業投資人很容易忽略統計資訊,而重視自己的直覺。如果他們完全不交易,通常結果還比較好。

「對大多數的基金經理人,選擇股票就像擲骰子而不是打撲克。」諾貝爾經濟獎得主康納曼這麼說。不僅大多數基金的表現比股市差,逐年之間的連動關係也低到讓人難以置信。康納曼繼續說:「在特定一年表現成功的基金大多是幸運,擲出了好骰子。研究者大致上都同意,幾乎所有挑選股票的人,不管自己是否知道—少數幾個知道—都是在玩運氣的遊戲。」

這個課程很難在撲克桌之外學習到。就算似乎承受著後果的人(如買賣股票者),通常也不願意承認自己的那股確定感是錯誤的,但因為世界要比撲克桌更為複雜,所以可以很容易地怪罪其他事情。沒有立刻得到回饋時,很容易產生技術的幻覺。撲克可以革除這種習慣,這是其他事情無法做到的。撲克可以改善決策,遠超過了遊戲本身。當我剛開始與我丈夫約會時,他常在談話時向我核對事實。我從來沒有做過投資,但我習慣對自己的發言投資了或許過多的確定。「你確定嗎?」他會問,「我想我要去查證。」他就會拿出手機或一本書來查證。我後來改善了一些,但無法革除這個習慣。直到我進入了撲克世界,那種過程才真正變得明顯。我沒有玩很久就發現自己會說:「嗯,我大概有七五%確定。」這種不適宜的確定感讓我的銀行戶頭承受了幾次後果,我知道只能怪自己技術不佳。

你個人該負責的,就不可能轉移到其他人身上,這是關鍵所在。事實上,有一種特別的律師,對於機率的思維比專門處理機率的專業金融人員還高明:負責處理和解賠償比率的律師。因為正確的計算關係到更高的個人風險,所以他們就會真正學習。同樣高明的還包括氣象學家與賽馬的賠率控制人員:他們的風險計算很準確,因為他們不僅是處理機率,他們的表現也有即時的回饋。如果預測錯誤只能怪自己。

在遊戲的領域之外,準確的機率思維是罕見的技能。撲克世界的一位大師丹.哈靈頓(Dan Harrington)多年前離開撲克,展開很成功的房地產事業。他告訴我關於一位表現不如預期的公司雇員故事:此人似乎很好,資歷足夠,但對事情的判斷需要改進,也完全沒有面試時那樣敏銳。此人與其他員工有個很大的差別:他有傳統的金融背景;其他員工則是來自於撲克與雙陸棋的世界。「我的合夥人告訴我,以後我們只雇用職業賭博好手,不然就立刻踢我一腳。」丹回想著,「成功的雇員了解賠率,了解所需要考慮的決策分叉,不會讓私人情緒介入。這是學習自賭博的,在生活上非常有價值。」他們從此再也沒有雇用無撲克經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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