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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理雅各對儒學經典翻譯】(節選)

在理雅各的翻譯作品問世之前,西方學者的譯作品質參差不齊,與理雅各後期的譯文形成鮮明對比,更能彰顯出理雅各對中國古代典籍傳播的貢獻。1841年至1897年的五十多年裡,理雅各翻譯了大量作品,並重譯和再版了部分重要典籍。儒家經典西傳始於明神宗萬曆十三年(1585年),傳教士在羅馬出版的《中華大帝國史》開啟了這一文化傳播的序幕。在這一過程中,作為文化交流傳播者的傳教士具有雙重作用:將西方科學和思想傳入中國的同時也將中國經典、政治、倫理等中國傳統文化介紹到西方世界。而理雅各完整地將「四書五經」等儒家經典翻譯成英語,使他在中西文化教育史上扮演著十分重要的角色。

理雅各翻譯四書五經的主要原因,是因為從元代以來的中國學校都以儒學教育為基本核心,而四書五經是儒學教育的基本教材,是科舉考試的依據。封建社會用儒學教育這一文教政策統一思想。本文把四書置於五經之前,因為從元代開始,四書的地位超過了五經。從更深層的角度來看,理雅各研究十三經中的「四書五經」,是因為他可以通過「四書五經」更深入地瞭解儒學觀、耶儒觀裡真正的中國文化內涵和背景。本文重點研究理雅各對四書五經的翻譯,希望得出理雅各對儒家教育最核心概念的理解和看法。

本章除了「四書五經」的儒家經典翻譯外,另一個值得注意的是在第三節理雅各的翻譯觀發生了轉變。由於他研究比較宗教學時受到不同宗教思想的薰陶和衝擊,他對各個宗教的包容性變強了,對儒家思想也更加寬容。

第一節 對「四書」的翻譯

從隋唐開始,統治者就把科舉考試當作挑選人才的方式。到了宋朝,統治者高舉尊孔崇儒大旗以維護統治,「四書」從此被納入了科舉選士的官方指定書籍。「四書」包含了:《論語》、《孟子》、《大學》、《中庸》。而《大學》、《中庸》因為內容與篇幅比較少,坊間常把這兩本書合為一本。傅佩榮為儒家畫出了一個很清楚的藍圖:「儒家思想發軔於孔子,完成於孟子,應用於《大學》,結晶於《中庸》。」1581年,義大利耶穌會士羅明堅用拉丁文節譯的《大學》與《孟子》,時至今日,西人所翻譯的「四書」譯本約達一百八十種,儒經譯本大約三百零四種,僅在19世紀西人所譯「四書」、「五經」的數量就多達一百零三種,而19世紀的這場強勢的翻譯活動中,理雅各的影響尤其大。

一、《論語》(Confucian Analects)

西方人有《聖經》而中國人有《論語》,這兩本巨作都是經過千錘百鍊的歷史洗禮而留下來的豐富遺產。《論語》是「四書」之首,也是孔子的思想精髓。宋朝宰相趙普曾經說過:「半部《論語》治天下。」眾所皆知,孔子是被西方研究和評論最多的中國思想家,理雅各把孔子當作「中國古典傳統的模範聖人」,認為在《中國經典》的開篇來講述孔子的故事是十分必要的,正如福音書裡開篇就是耶穌的故事一樣。《論語》的英譯開始於1809年,至今超過二百年的時間裡共產生了二十九個全譯本。理雅各的《論語》譯本被收錄在《中國經典》卷一當中,在國內外廣為流傳,影響深遠。即使對於以漢語為母語的人,要理解「四書五經」也並不簡單,更何況是文化背景完全不同的西方人。理雅各為了讓西方人能更好地理解中國古代典籍,做了大量的注釋和文化背景介紹。理雅各的《論語》英譯本包含了大量的註腳,其篇幅甚至超過了正文。《論語》文中涉及到的相關政治、歷史、習俗等背景,理雅各也都做了補充介紹。在充分尊重原著的基礎上,理雅各也沒有放棄西方的文化概念。他也會在註腳中發表與《論語》中一些言論相左的觀點。值得一提的是,理雅各首先採用「Analects」為《論語》英譯本命名。自此之後,英語單詞「Analects」成為了《論語》的英語代名詞。根據理雅各《中國經典》第一卷《論語》的部分,理雅各在開始的註腳就提到他認為選用英語單詞「Analects」這個字來表述「論語」是再適合不過的。「Analects」一詞,來自拉丁文analecta與希臘文analekta,這個詞是由ana和lect組成,前者意為「收集」(To gather up, collect),後者意為「說」(To speak),同源於詞根「*leg-」。事實上,理雅各的理解十分精準。《論語》的確是孔子與弟子對話的紀錄。通過閱讀《論語》,讀者們可以瞭解到孔子的中心思想。在理雅各之前,大部分的譯者對《論語》這本書名的翻譯都不夠精準,例如:哲學家孔子、孔子的道德教育等,而理雅各選用了「Analects」這個詞是恰如其分的。與辜鴻銘用「discourses and sayings」來代表孔子的言論相比,理雅各在用字遣詞方面,更為精準、符合學術規範。但是,理雅各的用字遣詞也並非完美──因為他在文字上過於精雕細琢,所築起的學術高牆,使得一般讀者常常無法窺其堂奧。

在《論語》的開篇:「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讀者便可以看出理雅各對原文的高度重視。理雅各採用了直譯的方式翻譯成:「The master said, Is it not pleasant to learn with a constant perseverance and application? Is it not delightful to have friends coming from distant quarters? Is he not a man of complete virtue, who feels no discomposure though men may take no note of him?」相較之下,辜鴻銘的翻譯較為隨性,也較為容易被讀者理解,如:「Confucius remarked,It is indeed a pleasure to acquire knowledge and, as you go on acquiring, to put into practice what you have acquired. A greater pleasure still it is when friends of congenial minds come from afar to seek you because of your attainments. But he is truly a wise and good man who feels no discomposure even when he is not noticed of men.」由此可看出,理雅各用疑問句式,辜鴻銘用肯定句式。所以,辜鴻銘選擇使用西方的表達方式來傳達中文的思想,理雅各更希望直接翻譯字面的意思。究其原因,本文認為是辜鴻銘無須像理雅各一樣,跨越複雜的中文語言體系去理解孔子話中的含義與其蘊藏的思想。通過比較理雅各與辜鴻銘的翻譯,也可以看出辜鴻銘批判理雅各作品的原因。因其字斟句酌,引經據典,導致他翻譯的儒家經典充滿文學氣息。這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讀者的理解難度;反觀辜鴻銘的文字深入淺出,更具易讀性,因此其譯文更便於儒家思想的傳播。另外,對比兩人對《論語》的翻譯,大部分的讀者都可以感受到理雅各的翻譯風格偏為冷靜、含蓄、婉轉,辜鴻銘則是活潑、直白、鮮明。針對這一點,在兩人對「巧言令色鮮矣仁」的翻譯上就可以看出端倪。理雅各寫道:「The Master said, Fine words and an insinuating appearance are seldom associated with true virtue.」反之,辜鴻銘譯為:「Confucius remarked,With plausible speech and fine manners will seldom be found moral character.」直抒胸臆,切中要點。

二、《孟子》(The Works of Mencius)

「四書」之一的《孟子》是儒家學派的重要典籍,由「亞聖」孟子及其弟子記錄整理而成,記載了孟子的言行、治國思想以及他的政治策略。理雅各的《孟子》譯本收錄於《中國經典》第二卷。至今牛津大學與倫敦大學仍把《孟子》中的部分篇章列為教授科目。理雅各的《孟子》翻譯被視為最標準的一本,之後的許多漢學研究者也把它視為標準的英譯本。

理雅各很推崇孟子,從他尋找18世紀英國神學家巴特勒(Joseph Bulter, 1692-1752)主教的人性理論來呼應孟子的性善論之舉就可以看出。為了避免儒教與基督教的教義相互矛盾,理雅各用巴特勒的「人性是善良的」觀點來支撐他對孟子的性善論。當理雅各讚賞孟子時其實內心充滿了矛盾。他認為孟子與西方偉大的哲學家(如柏拉圖、亞里斯多德、芝諾等)一樣重要,但又批評孟子鮮少談及上帝與過於推崇堯舜和孔子等人。

與《論語》的譯本一樣,《孟子》也受到一些批評,如他的翻譯過於呆板甚至偏離主題。對此,本文歸納出三個主要原因:第一,理雅各的嚴謹治學態度導致他過分追求貼近原文的文化內涵,卻使篇幅超越了原文。第二,身為漢學家的道森(Raymond Dawson)抨擊理雅各因為過度參考朱熹的注釋,導致接受了過時的思想,並未參考同期其他學者的觀點。第三,也是最爭議的一點:許多學者質疑他傳教士的身份與他傳播基督教福音使命,使他無法客觀地翻譯儒家經典。但在查閱了理雅各不同時期的《孟子》譯本裡〈告子章句下〉「人皆可為堯舜」的翻譯後,並未發現他有翻譯不妥之處或在註腳上有批評之意。

其實,理雅各心裡明白中國人的「神」並不等同於他信仰的基督教的神,由他翻譯的《孟子》就可見一斑。在卷七(下)的第二十五章中:「可欲之謂善,有諸己之謂信,充實之謂美,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大而化之之謂聖,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杜維明指出:「『神』是『聖』更進一步的昇華。」在翻譯時,漢字的「神」在英語中經常被翻譯成「精神」(spiritual)。這一點理雅各在《孟子》翻譯中的確用「A spirit-man」來翻譯「神」。但他同時在註腳中註明:我們可以將《孟子》的這句「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When the sage is beyond our knowledge, he is what is called a spirit-man)與《中庸》的這句「至誠如神」(The individual possessed of the most complete sincerity is like a spirit)做對比,在《四書合講》中有些譯文不贊成將「神」這個字翻譯成英文的「Divine」,原因是中國的作者會降低或減少神的特權。研究此處時,原以為理雅各在抨擊中國人沒有基督教信仰,但回頭查證理雅各在《中庸》第二十五章對「至誠如神」的批註後,研究者發現理雅各也承認他自己無法翻譯這個章節,因為他無法瞭解真正的內容。可見正如英國漢學家與翻譯家閔福德(John Minford)對理雅各的稱讚般,他是個誠實的翻譯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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