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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頁字體顏色以黑色為限) 第一章 白馬王子
毒悄無聲息地從女人傳給男人。
人腦是通過突觸這種細胞互相傳達情報來建構網路。藉由細胞的突起,進行抽插這費工的機制,提升傳達效率。
我第一次覺得神經細胞的突起就像男性,鈉鉀幫浦則像女性的時候,是在高中生物的課堂上。儘管那是一堂老師只會一味地念出課本內容的無聊課程,但途中,只有那段說明特別清晰地傳入自己的耳中。好下流──之所以會這樣想,是因為自己已經「有經驗」了。
國中時,在健康教育的課堂上,無論老師說什麼,大家都竊笑不已。
翻到印著陰莖插入陰道圖示的頁面時,不停偷瞄女生的男生看起來很幼稚。我當時覺得對於生孩子的過程會感到興奮或投以輕蔑眼光的男女,應該無法想像不以此為目的的性愛吧。
會在課堂上把鈉離子想像成保險套,把神經細胞的突起視為男性生殖器,鈉鉀幫浦則看作女性生殖器,玷汙偉大腦科學的女生,大概只有自己而已。
……在那之後不曉得過了多少年。
把鄉下課堂上的光景留在腦內一隅,已經長大成人的自己現在則身在大城市之中。
走出公共電話亭之後,用戴著手套的手深深壓低帽簷。
臉上戴著白色口罩跟黑框的平光眼鏡,身上穿著的短袖跟短褲是XL尺寸的樸素成衣。動作俐落地走進S車站男女共用的公共廁所之後,從後背包拿出平常穿的衣服,迅速脫掉身上的衣物,並全部扔進垃圾袋裡,最後拿起處於關機狀態的手機。自己還沒有蠢到會在這種滿是個人資料的東西裡,留下任何犯罪的蛛絲馬跡。
街上所有設置監視器的地點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在現代,這個國家的所有人民都平等地受到監視。一旦有事件發生,警察就會立刻仰賴監視器──這種事情只要稍微深入了解一下新聞,就能輕鬆得知。看似既有效率,又是決定性的證據,但想欺瞞過完全不關心活人的警察雙眼很簡單。
「再見了。」──手指在手機螢幕上滑動。
明明只是想跟完美的男人在最美好的情境下,體驗理想的生孩子過程罷了。
像在傳達汙穢的情報一樣擺動腰部的突觸比比皆是,但自己對那種毫無效率的戀愛已經不感興趣了,因為令人激動不已的愛情早在十五歲之前就體驗過了。
「白馬王子果然不存在嗎?」
想追求的明明是像繪本的結局一樣,保證會有美滿結局的人生。
在未來的某個地方,一定有著絕對會幸福的……──永恆的愛。
×
一之瀨家遭逢悲劇的那天,是三月三日。那是朱理二十九歲生日的夜晚。
女兒真由第一次烤了蛋糕,要替朱理慶生──出門前,妻子明日香如此偷偷透露,因此說好了這一晚一定會早點回家,但回家時又跟平常一樣,因為工作而忙碌到深夜,女兒想必已經睡了。他帶著苦笑跟「唉,今年又要被妻子罵了」的想法回到家中時,深愛的妻女卻變得面目全非,令人戰慄。
案發現場相當悽慘。妻子受人蹂躪,女兒變成肉塊,就連朱理自己也來不及發出絕望的哀號,就被潛藏在暗處的某個人砍傷脖子──……
經歷那場惡夢般的事件之後,過了四年的歲月。
滿三十三歲的今年春天,朱理總算替遇害的妻女復仇了。
……然而……那並不代表一切就此結束。
怎麼了?爸爸,快點一起到那邊去吧。
受到安眠藥的影響,女兒真由在朦朧的意識中拉起自己的手。眼前是一片像用玻璃工藝製成的七彩花田,明日香也在遠方溫柔地招手。
即使溫暖的家人前來迎接,朱理依然佇足不前。真由一臉不安地抬頭看向父親的神情。
現在還不能過去。殺了她們的確實是那個男人,然而刺激他執著於「父親」的欲望,誘使他殺人的「惡魔」依然尚未就範。
「殺掉那個惡魔,我就過去。」
真由說著「惡魔……」並眨了眨眼,最後死心般地鬆開了手。
「在那之前可以再等我一下嗎?」
因為她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朱理彎下腰撫摸女兒的臉頰。真由在哭出來之前轉過身,跑回媽媽身邊。抱住女兒的明日香一臉寂寞地揚起微笑。
朱理遲到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我們會等你的。
朱理低喃著「對不起」,明日香則輕輕搖頭。
玻璃花朵紛紛碎裂四散,細小的花瓣碎片將她們包裹起來,最後隨著一陣風飄起,消失在穿透雲層,灑落光輝的天空之中。
目送著美麗的靈魂緩緩上升後……突然,朱理頭上傳來電子音效。
嗶嗶嗶嗶、嗶嗶嗶嗶──
「……唔……」
設定在七點的鬧鐘大聲響起。朱理依然趴在床上,朝床頭櫃伸出手。關掉可愛的青蛙造型鬧鐘之後,頂著黑髮的頭再次陷進枕頭裡……再五分鐘……再十分鐘……錯過清醒的時機,半夢半醒地過了十五分鐘左右時,房門被一把推開。
「天亮嘍!」
身穿粉紅色圍裙,胸前大大地印著桃子圖案的青年衝了進來。
「怎麼了,朱理?你最近很『貪睡』呢。」
「……我醒了。」──他用沙啞的聲音回應。
朱理只將頭緩緩地轉過頭。
「睡得好是好事。吾來看看……哦?」
金髮碧眼的俊美青年趁著朱理正在半夢半醒間,用食指勾起運動服的衣襟。朱里蒼白的後頸裸露出來,可以看見一個剛好剩下一半的黑色齒輪。青年確認他的「狀態」之後,不懷好意地揚起嘴角。
「差不多了呢。可要早點做準備喔。」
「……囉嗦,不用你講我也知道。不要動不動就來看……」
朱理煩躁地拍掉他的手。
「在殺掉那傢伙之前我不能死……」
他擠出的聲音不是帶著起床氣,而是濃郁的憎恨色彩。
「喔喔,真可憐啊,想死卻死不了很痛苦吧,朱理啊。但無論你是要毀約擅自翹辮子,還是失去自我、陷入精神錯亂,吾都沒差就是了!」
他愉悅地放聲大笑後,回到客廳去了。
臥室的房門沒有關上,從外頭飄來一股類似法式清湯的淡淡香氣。
「那傢伙還是一樣吵死了……」
朱理按著後頸,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後站起身。
朱理穿上黑色西裝褲跟長袖白襯衫,將領帶掛到脖子上。他穿過廚房,朱理昨晚吃的安眠藥及鎮定劑的包裝四散在廚房吧檯上,旁邊放著的應該是青年今天早上做的,吃到一半的三明治跟法式清湯。
「喂,巴力,你不吃嗎?」
朱理對坐在客廳沙發上操作遙控器的青年問。
「唔唔唔……為什麼?怎麼會沒錄到錢形銀次……」
看來他原本是打算一邊看喜歡的時代劇一邊吃早餐。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狀況而沒有錄下來,似乎很後悔地咬著大拇指的指甲。
朱理沒有特別在意,走到脫衣間,在洗手檯洗臉。倒映在鏡中的臉龐,氣色相較於以前好多了。一邊繫緊領帶,一邊隨意地踩上體重計,發現體重漸漸回到二十多歲時的數字,腰上的皮帶也要鬆開一格了。
「啊啊──!沒錄到的偏偏是最珍貴的S子那集──!」
發出絕望哀號的青年一下趴到客廳的桌子上。
「喂。」
「唔喔喔喔……」
「喂,巴力。」
「吾大受打擊到食不下嚥……」
朱理口中名為巴力的青年自稱哈日族,他的興趣不只是要「準時收看」不定期播出的時代劇,還會錄下來,反覆觀看。由於每次錄製失敗,他就會大聲哭天喊地,所以朱理建議他乾脆去借DVD來看,巴力卻說那樣就得趕在租借期間內看,而且馬上就會看完了,沒辦法好好享受劇情內容……朱理不太能理解。
「你不吃的話,我拿走嘍。」
朱理拿起吃到一半的三明治,咬在嘴裡,穿上外套之後朝玄關走去。
「唔?」──巴力因為大受打擊,反應慢了一拍。
他頓時定住,隨後猛地抬起頭來。
「那傢伙……?」
傳來玄關門關上的聲音。巴力像用爬的來到廚房吧檯前,盛著法式清湯的杯子已經空了。他眨了眨纖長的金色睫毛。
「他的心境究竟產生了怎樣的變化啊?」
被搶走早餐的巴力嘴邊,不見往常那道無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