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舌頭上的動物園
你說，每個人一出生，都是哭著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呵呵，那可不一定！
至少我就不是。
我出生那一天，天剛濛濛亮，夜的黑色大衣還披在海面上……兩艘正要入港的漁船突然停下來，像破折號一樣貼在海浪上漂漂蕩蕩──他們都被我的第一聲啼叫驚呆了！
聽說，那聲音傳好遠，連太陽都匆匆蹦出海面，急急追過波浪、照進村子、穿過窗戶、跑到床前，看看是哪一家的小傢伙發出了這麼奇怪的聲音？
可惜，跟世界的第一聲招呼，就只能有那麼一次。
我閉上嘴巴，不再吭聲。
幫我接生的貓咪姨可著急了，拚命打我的屁股。
我被打疼了，只好張開嘴巴，打了幾個大呵欠，表示：我可不是啞巴喲！我只是有點累，想先睡一下。
媽媽看了貓咪姨一眼，好像很得意：「如何？小傢伙的哭聲是不是很讚？」
第二天，我的哭聲又把貓咪姨引來了。
「乖乖，這又是什麼怪聲音？」她問來我家喝茶的阿海伯。
阿海伯掏掏耳朵。「嘿，我沒聽錯吧？這是海豚的聲音哪！」
「媽祖婆的青春痘呀──」隔壁的阿星叔也跑過來：「真的是海豚的叫聲！」
他們把我抱到港邊，沒一會兒，港口外就游來一大群海豚，飛呀，跳呀，喀啦喀啦，吹起好聽的口哨……村裡的小孩全跟過來，他們都說我在跟海豚比賽唱歌呢！
第三天，我的哭聲又換了。
「老天，是青蛙叫！」貓咪姨這次可聽懂了。「小壞蛋。亂叫！亂叫！」
媽媽可不同意：「誰說？叫得可好呢！小寶寶在說我這個老媽頂呱呱！」
媽媽抱著我，在村子裡閒晃，碰到人就要我「呱呱呱！」的讚美一下。
第四天，媽媽沒讓我露面，因為我的哭聲像蛇一樣：「嘶嘶嘶──！」
還好，第五天聲音又變了：「嘎嘎嘎──！」
「咦……這是不是海鷗的叫聲呀？」這一次，貓咪姨帶了錄音機來。
「沒錯！就是，就是。」阿海伯和阿星叔都掛保證。
下午，阿海伯把我借到船上去。
「也許，這個小傢伙可以幫忙趕魚群！」果然，漁船返航時，重得差點開不動！
第五天，阿星叔想租我出航，阿海伯也掏出大紅包。
媽媽很公平，決定輪流出租，還叮嚀我：「到海上要大聲叫，看能不能把你迷航的老爸找回來！」
於是，我還沒滿月，就幫自己賺足了奶粉錢，還用哭聲在海上尋找失蹤的老爸。
可惜，老爸就像掉進大海的冰塊，不只瞧不見影子，連回音都蒸發得乾乾淨淨！至於漁船的收穫嘛？也隨著我的哭聲上下起伏：
「吱吱吱──！」海上老鼠叫？一網下去，全是好奇的魚。
「喵喵喵──！」哇，魚全躲了起來！
「汪汪汪──！」一群傻乎乎的魚游了過來……
滿月前一週，漁船空空盪盪的回航，因為我的哭聲變成了獅子吼，所有魚都被嚇跑了！
不過，村子裡的小孩卻都被吸引來了。
他們自告奮勇的幫媽媽照顧我，其實，是偷偷的捏我、掐我、欺負我，好聽我神奇的哭聲。
「哞哞哞──！」
「咩咩咩──！」
……
那一整週，我全身紅通通，媽媽誇我精力充沛！看我一哭，大家都笑，就把我的小名取作「阿笑咕」。
一直到滿月那天，小朋友來吃紅蛋，還忍不住偷偷掐我：「哭一下，再哭一下嘛！」
「嗚……」
「咦？怎麼是哭聲──真正的哭聲？」
從此以後，再也沒有小朋友來欺負我了。一個正常的娃娃有什麼好玩的呢？
倒是貓咪姨不死心，忘不了我的第一聲啼叫，逢人就表演給對方聽：「你有聽過這樣的聲音嗎？」
可惜，她的模仿能力太差，別人聽了不是同情的問：「妳牙疼嗎？」就是捂起胸口說：「貓咪姨，妳別嚇我，現在又不是農曆七月！」
貓咪姨不死心，繼續問人、跑圖書館、上網查資料……最後乾脆揹起書包，重新去唸大學！多年後，有一天，她從美國生物中心打電話給媽媽，興奮的說：「哈，你知道嗎？阿笑咕在滿月之前，幾乎把動物演化史都哭過了一遍呢！還有呀，我終於知道了！他那第一聲悠悠長長，又像鬼叫，又像狼嚎的──是大翅鯨的歌聲哪！」
２啃出一座博物館
知識就是力量？不，對我來說，知識就是限制！
育嬰書上說嬰兒「七坐八爬九長牙」，還好我不知道！所以，當我滿月時第一次舔到糖果，隔天就長好了牙齒。媽媽罵我貪吃鬼，仍然只准我吃奶。
我哪裡能滿足呢？只好抓到什麼就啃什麼。我不是愛吃。我是用嘴巴和世界打招呼！
有一天，下過雨後院子的泥巴沾滿水，像麵茶糊。我忍不住就抓起一把，用牙齒稱讚它。
媽媽轉頭看見，一把抓起我：「貪吃鬼！泥巴你也吃？」
她掰開我的嘴巴往裡瞧，沒瞧見泥巴，卻看到了整個宇宙！
「日日山川？海洋星辰……老天，我的孩子是三界之王？」她忍不住想。
──好吧，這不是我的故事，那是印度教大神黑天的故事。沒讀過印度神話的，可以去讀小說《少年Pi的奇幻漂流》；沒讀過小說的，也可以去看李安改拍成的電影。（嗯，片裡的大海洋拍得真是美！）
事實是，媽媽只在我的嘴巴裡看到一坨爛泥巴。
「髒死了！」媽媽敲敲我的小腦袋瓜。
我吐出泥巴。媽媽愣了一下，眼睛亮起來……嗯，幾乎就像黑天的媽媽一樣歡喜讚嘆！
「小方舟？好漂亮啊！」她把泥巴船放在手裡把玩了好久，然後，又摸摸我的小腦袋瓜：「乖，啃得真像！」
媽媽把小方舟放在院子的矮牆上，繼續幫人洗衣服。
一位來漁村買魚的商人路過瞧見，驚訝的說：「哇，這小方舟雕得比故宮的核舟小船還精緻！大嬸，妳這小方舟賣不賣？」
媽媽比商人更驚訝！泥巴船也能賣？
「十萬？」
「不不……」媽媽搖搖頭。
「二十萬？」
「不不不……」
「三十萬？」商人皺緊眉頭：「不能再加了！我皮包裡就這麼多錢！」
「不不不……」媽媽終於說出話來：「太──太多了！」
「太多了？」商人抓抓腦袋，想著自己一開始是怎麼出價的。「那麼……八萬元怎麼樣？」
「不不不……」
「五萬？」
「不不不……」
「兩萬？」商人可不高興了。「不能再降了！再降，就侮辱我的眼光了！」
結果，泥巴船以一萬塊成交。
這錢，媽媽要幫別人洗一個月的衣服才賺得來！
媽媽幾乎要流下眼淚了。
不過，她沒讓我再吃泥巴。「吃了拉肚子，看我打你屁股！」
她把錢拿去買了一張嬰兒床，把我關在裡頭。
我只好啃嬰兒床的欄杆，把一根一根木欄杆都啃成了不同的動物。
貓咪姨看到好驚訝，問媽媽是去哪兒買來這麼漂亮的古董床？
「媽祖婆的青春痘呀！」阿星叔又摸又叫，差點跳起來，「這些木欄杆比三峽祖師廟的青龍石柱還漂亮！」
阿海伯一邊喝茶一邊欣賞，喝光了一壼烏龍茶才轉頭對媽媽說：「阿笑咕在磨牙！妳不給他東西啃可不行哪……哪一天，他把妳的房子啃成媽祖廟就慘了！」
媽媽又幾乎要流下眼淚了。
這一次，她是看到了財神爺的微笑！
她把買嬰兒床剩下的錢，去買了好多小木頭。阿海伯把家裡的木桌、木椅、木板凳統統搬過來。阿星叔對我更有信心，連海邊的漂流木也扛了回來！
很快的，附近的妙妙鎮上就出現了一家藝術小店，裡頭的木雕作品幾乎就像一座小型博物館，應有盡有，件件精美絕倫，而且，僅此一件。新聞就像颱風掃過台灣一樣，報紙、電視、網路紛紛報導。觀光客來，記者來，縣市首長來，最後連故宮博物院的院長都到妙妙鎮來了！
他們觀賞完後都一致讚嘆，說我的作品足以媲美翠玉白菜、肉形石和象牙球！讚嘆完，又都一致扼腕嘆惜：「真可惜，無緣見到這一位藝術大師！」
沒辦法，這位藝術大師太神祕，從不現身，拒絕採訪，也不回答任何問題。
當然，這原因你是知道的，因為──我根本就還不會說話呢！
3在電線桿上鬥牛
一般嬰兒都是「七坐八爬」，我也是。
不過，我是──「七天就會坐，八天就會爬」！
長滿牙之後，我爬得更快。阿海伯第一次看到我和流浪狗比賽跑，嚇得差點把香菸插進鼻孔裡。阿星叔則是直拍手，說我是哪吒轉世，想介紹我去媽祖廟拜師。貓咪姨上網查了一天，說我可以去申請金氏世界紀錄！沒讀過育嬰書的媽媽倒沒有那麼驚訝。她說：「人生任何事，越早學會越好。」
可是，我爬來爬去也讓她傷透腦筋，因為她很快就追不上我了。
「阿笑咕，馬路上車子多，不要靠近！」她怕我把人家的車子撞翻了。
「阿笑咕，田裡泥巴髒，不要爬進去！」她怕我把地瓜當成花生啃。
「阿笑咕，海邊危險不要去！萬一爬進大海，你就要一輩子去當海龍王的女婿！」
當海龍王的女婿？我真想試一試！
可是媽媽接著說：「──然後，你就永遠看不到媽媽了！」沒辦法，我只好忍住爬進大海的衝動。
不過，我還是偷偷跑去馬路上看車子。
可惜沒有想像中好玩！我在馬路上爬過來、爬過去，腳踏車叮鈴鈴──、機車、轎車、大卡車叭叭叭──，然後全都唧──吱──嘎──的比賽煞車，聲音實在有點吵……
田裡也不好玩，看來看去都是地瓜葉，而且螞蟻多，比我還會爬！一不注意就從我的腳趾頭爬到鼻頭，弄得我全身好癢。（對了，我的第一支「螞蟻舞」就是在田裡學會的！）
有一天，窗外打雷，我抬頭一看，看到風雨中、閃電下，電線桿像一位瘦高的巨人，昂然挺立在村子口……
我的手心、腳掌心忽然開始發癢，一個全新的天地在我眼前展開！
第二天，我就開始爬電線桿。先直直往上，然後和大地平行、沿著電線一路往前──
這真是太有趣啦！什麼東西都在我的腳底下。馬路、農田、三合院……我從這個村子爬到那個村子，一邊爬一邊看著腳底下的風景。不必擔心車子、不必害怕螞蟻，還有麻雀陪我聊天。真棒！
媽媽幫我披上紅披風，叮嚀我：「別爬太遠喲，要讓我一抬頭就能看見！還有，不可以在電線上睡午覺。」
慢慢的，阿海伯托我送小魚乾給鄰村的表妹；阿星叔托我送信給妙妙鎮的親戚；貓咪姨托我幫她到鎮上的圖書館還書……我忙得可愉快了！
一天傍晚，我爬進一條沒走過的「電線路」。電線桿一根接一根，通向遠方的山頭。
爬著爬著……我忽然覺得那座山跑到了眼前。
一抬頭，一隻小牛直直瞪著我！
看他站得穩穩當當，想必跟我一樣，是上下電線桿的老手了。
「喂，讓開！」當然，我是用眼睛跟他說話。
他用鼻孔回答：「哼！」意思是：你才給我讓開！
「是我先來的！」我用力瞪他。
「鬼才相信！」他用鼻孔把氣噴到我臉上。
我學野貓拱起背，他也學野貓拱起背……
我解下紅披風，左右搖呀搖。小牛瞪著紅披風，小腦袋搖呀搖，左轉、右轉，嘴巴開開合合、低聲咆哮……
小牛衝過來，我本能的往上一跳！
咻──我們互相交換了位置！
哇，想不到我第一次跳高，竟然是在半空中！
真好玩！我轉回頭，不想走。
他也轉回頭，不想走。
紅披肩搖呀搖，小牛哼呀哼……
衝！再一跳！
我們又交換了位置。
就這樣，我們衝過來、跳過去，鬥了好久……
鬥累了，他氣乎乎的不肯走，我也不想認輸。我們就這樣在電線上耗著、瞪著、僵持著……
耗著有些無聊，我吹起口哨，紫竹調，這是我的搖籃曲，媽媽每天晚上都哼給我聽。
小牛愣了一下，然後，背鬆了下來，頭低了下來，慢慢趴了下來……他的嘴巴濕答答，眼神變得好溫柔……
我從來沒有這麼近看過牛的眼睛，水汪汪，清亮亮，裡頭還有我的倒影。
我一邊吹著口哨，一邊輕輕爬上他的背。
我坐在他的背上吹口哨，直到彩霞滿天，太陽都快掉下去了，我才爬過他的尾巴。
我回頭看著他，他也回頭看著我。
「吽……」他也哼了一首歌。
我對他揮揮手。他對我搖搖尾巴，然後直直走向太陽掉進大海的地方。我想，他大概是想到海裡去洗一次月光澡吧！
我永遠記得那一雙大眼睛、紅紅的夕陽和遠遠消逝的背影……
這就是為什麼我不吃牛肉的原因。如果，你也曾經那麼近距離的看過牛的眼睛……你一定會跟我一樣，只想和牛做好朋友呢！
你說，每個人一出生，都是哭著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呵呵，那可不一定！
至少我就不是。
我出生那一天，天剛濛濛亮，夜的黑色大衣還披在海面上……兩艘正要入港的漁船突然停下來，像破折號一樣貼在海浪上漂漂蕩蕩──他們都被我的第一聲啼叫驚呆了！
聽說，那聲音傳好遠，連太陽都匆匆蹦出海面，急急追過波浪、照進村子、穿過窗戶、跑到床前，看看是哪一家的小傢伙發出了這麼奇怪的聲音？
可惜，跟世界的第一聲招呼，就只能有那麼一次。
我閉上嘴巴，不再吭聲。
幫我接生的貓咪姨可著急了，拚命打我的屁股。
我被打疼了，只好張開嘴巴，打了幾個大呵欠，表示：我可不是啞巴喲！我只是有點累，想先睡一下。
媽媽看了貓咪姨一眼，好像很得意：「如何？小傢伙的哭聲是不是很讚？」
第二天，我的哭聲又把貓咪姨引來了。
「乖乖，這又是什麼怪聲音？」她問來我家喝茶的阿海伯。
阿海伯掏掏耳朵。「嘿，我沒聽錯吧？這是海豚的聲音哪！」
「媽祖婆的青春痘呀──」隔壁的阿星叔也跑過來：「真的是海豚的叫聲！」
他們把我抱到港邊，沒一會兒，港口外就游來一大群海豚，飛呀，跳呀，喀啦喀啦，吹起好聽的口哨……村裡的小孩全跟過來，他們都說我在跟海豚比賽唱歌呢！
第三天，我的哭聲又換了。
「老天，是青蛙叫！」貓咪姨這次可聽懂了。「小壞蛋。亂叫！亂叫！」
媽媽可不同意：「誰說？叫得可好呢！小寶寶在說我這個老媽頂呱呱！」
媽媽抱著我，在村子裡閒晃，碰到人就要我「呱呱呱！」的讚美一下。
第四天，媽媽沒讓我露面，因為我的哭聲像蛇一樣：「嘶嘶嘶──！」
還好，第五天聲音又變了：「嘎嘎嘎──！」
「咦……這是不是海鷗的叫聲呀？」這一次，貓咪姨帶了錄音機來。
「沒錯！就是，就是。」阿海伯和阿星叔都掛保證。
下午，阿海伯把我借到船上去。
「也許，這個小傢伙可以幫忙趕魚群！」果然，漁船返航時，重得差點開不動！
第五天，阿星叔想租我出航，阿海伯也掏出大紅包。
媽媽很公平，決定輪流出租，還叮嚀我：「到海上要大聲叫，看能不能把你迷航的老爸找回來！」
於是，我還沒滿月，就幫自己賺足了奶粉錢，還用哭聲在海上尋找失蹤的老爸。
可惜，老爸就像掉進大海的冰塊，不只瞧不見影子，連回音都蒸發得乾乾淨淨！至於漁船的收穫嘛？也隨著我的哭聲上下起伏：
「吱吱吱──！」海上老鼠叫？一網下去，全是好奇的魚。
「喵喵喵──！」哇，魚全躲了起來！
「汪汪汪──！」一群傻乎乎的魚游了過來……
滿月前一週，漁船空空盪盪的回航，因為我的哭聲變成了獅子吼，所有魚都被嚇跑了！
不過，村子裡的小孩卻都被吸引來了。
他們自告奮勇的幫媽媽照顧我，其實，是偷偷的捏我、掐我、欺負我，好聽我神奇的哭聲。
「哞哞哞──！」
「咩咩咩──！」
……
那一整週，我全身紅通通，媽媽誇我精力充沛！看我一哭，大家都笑，就把我的小名取作「阿笑咕」。
一直到滿月那天，小朋友來吃紅蛋，還忍不住偷偷掐我：「哭一下，再哭一下嘛！」
「嗚……」
「咦？怎麼是哭聲──真正的哭聲？」
從此以後，再也沒有小朋友來欺負我了。一個正常的娃娃有什麼好玩的呢？
倒是貓咪姨不死心，忘不了我的第一聲啼叫，逢人就表演給對方聽：「你有聽過這樣的聲音嗎？」
可惜，她的模仿能力太差，別人聽了不是同情的問：「妳牙疼嗎？」就是捂起胸口說：「貓咪姨，妳別嚇我，現在又不是農曆七月！」
貓咪姨不死心，繼續問人、跑圖書館、上網查資料……最後乾脆揹起書包，重新去唸大學！多年後，有一天，她從美國生物中心打電話給媽媽，興奮的說：「哈，你知道嗎？阿笑咕在滿月之前，幾乎把動物演化史都哭過了一遍呢！還有呀，我終於知道了！他那第一聲悠悠長長，又像鬼叫，又像狼嚎的──是大翅鯨的歌聲哪！」
２啃出一座博物館
知識就是力量？不，對我來說，知識就是限制！
育嬰書上說嬰兒「七坐八爬九長牙」，還好我不知道！所以，當我滿月時第一次舔到糖果，隔天就長好了牙齒。媽媽罵我貪吃鬼，仍然只准我吃奶。
我哪裡能滿足呢？只好抓到什麼就啃什麼。我不是愛吃。我是用嘴巴和世界打招呼！
有一天，下過雨後院子的泥巴沾滿水，像麵茶糊。我忍不住就抓起一把，用牙齒稱讚它。
媽媽轉頭看見，一把抓起我：「貪吃鬼！泥巴你也吃？」
她掰開我的嘴巴往裡瞧，沒瞧見泥巴，卻看到了整個宇宙！
「日日山川？海洋星辰……老天，我的孩子是三界之王？」她忍不住想。
──好吧，這不是我的故事，那是印度教大神黑天的故事。沒讀過印度神話的，可以去讀小說《少年Pi的奇幻漂流》；沒讀過小說的，也可以去看李安改拍成的電影。（嗯，片裡的大海洋拍得真是美！）
事實是，媽媽只在我的嘴巴裡看到一坨爛泥巴。
「髒死了！」媽媽敲敲我的小腦袋瓜。
我吐出泥巴。媽媽愣了一下，眼睛亮起來……嗯，幾乎就像黑天的媽媽一樣歡喜讚嘆！
「小方舟？好漂亮啊！」她把泥巴船放在手裡把玩了好久，然後，又摸摸我的小腦袋瓜：「乖，啃得真像！」
媽媽把小方舟放在院子的矮牆上，繼續幫人洗衣服。
一位來漁村買魚的商人路過瞧見，驚訝的說：「哇，這小方舟雕得比故宮的核舟小船還精緻！大嬸，妳這小方舟賣不賣？」
媽媽比商人更驚訝！泥巴船也能賣？
「十萬？」
「不不……」媽媽搖搖頭。
「二十萬？」
「不不不……」
「三十萬？」商人皺緊眉頭：「不能再加了！我皮包裡就這麼多錢！」
「不不不……」媽媽終於說出話來：「太──太多了！」
「太多了？」商人抓抓腦袋，想著自己一開始是怎麼出價的。「那麼……八萬元怎麼樣？」
「不不不……」
「五萬？」
「不不不……」
「兩萬？」商人可不高興了。「不能再降了！再降，就侮辱我的眼光了！」
結果，泥巴船以一萬塊成交。
這錢，媽媽要幫別人洗一個月的衣服才賺得來！
媽媽幾乎要流下眼淚了。
不過，她沒讓我再吃泥巴。「吃了拉肚子，看我打你屁股！」
她把錢拿去買了一張嬰兒床，把我關在裡頭。
我只好啃嬰兒床的欄杆，把一根一根木欄杆都啃成了不同的動物。
貓咪姨看到好驚訝，問媽媽是去哪兒買來這麼漂亮的古董床？
「媽祖婆的青春痘呀！」阿星叔又摸又叫，差點跳起來，「這些木欄杆比三峽祖師廟的青龍石柱還漂亮！」
阿海伯一邊喝茶一邊欣賞，喝光了一壼烏龍茶才轉頭對媽媽說：「阿笑咕在磨牙！妳不給他東西啃可不行哪……哪一天，他把妳的房子啃成媽祖廟就慘了！」
媽媽又幾乎要流下眼淚了。
這一次，她是看到了財神爺的微笑！
她把買嬰兒床剩下的錢，去買了好多小木頭。阿海伯把家裡的木桌、木椅、木板凳統統搬過來。阿星叔對我更有信心，連海邊的漂流木也扛了回來！
很快的，附近的妙妙鎮上就出現了一家藝術小店，裡頭的木雕作品幾乎就像一座小型博物館，應有盡有，件件精美絕倫，而且，僅此一件。新聞就像颱風掃過台灣一樣，報紙、電視、網路紛紛報導。觀光客來，記者來，縣市首長來，最後連故宮博物院的院長都到妙妙鎮來了！
他們觀賞完後都一致讚嘆，說我的作品足以媲美翠玉白菜、肉形石和象牙球！讚嘆完，又都一致扼腕嘆惜：「真可惜，無緣見到這一位藝術大師！」
沒辦法，這位藝術大師太神祕，從不現身，拒絕採訪，也不回答任何問題。
當然，這原因你是知道的，因為──我根本就還不會說話呢！
3在電線桿上鬥牛
一般嬰兒都是「七坐八爬」，我也是。
不過，我是──「七天就會坐，八天就會爬」！
長滿牙之後，我爬得更快。阿海伯第一次看到我和流浪狗比賽跑，嚇得差點把香菸插進鼻孔裡。阿星叔則是直拍手，說我是哪吒轉世，想介紹我去媽祖廟拜師。貓咪姨上網查了一天，說我可以去申請金氏世界紀錄！沒讀過育嬰書的媽媽倒沒有那麼驚訝。她說：「人生任何事，越早學會越好。」
可是，我爬來爬去也讓她傷透腦筋，因為她很快就追不上我了。
「阿笑咕，馬路上車子多，不要靠近！」她怕我把人家的車子撞翻了。
「阿笑咕，田裡泥巴髒，不要爬進去！」她怕我把地瓜當成花生啃。
「阿笑咕，海邊危險不要去！萬一爬進大海，你就要一輩子去當海龍王的女婿！」
當海龍王的女婿？我真想試一試！
可是媽媽接著說：「──然後，你就永遠看不到媽媽了！」沒辦法，我只好忍住爬進大海的衝動。
不過，我還是偷偷跑去馬路上看車子。
可惜沒有想像中好玩！我在馬路上爬過來、爬過去，腳踏車叮鈴鈴──、機車、轎車、大卡車叭叭叭──，然後全都唧──吱──嘎──的比賽煞車，聲音實在有點吵……
田裡也不好玩，看來看去都是地瓜葉，而且螞蟻多，比我還會爬！一不注意就從我的腳趾頭爬到鼻頭，弄得我全身好癢。（對了，我的第一支「螞蟻舞」就是在田裡學會的！）
有一天，窗外打雷，我抬頭一看，看到風雨中、閃電下，電線桿像一位瘦高的巨人，昂然挺立在村子口……
我的手心、腳掌心忽然開始發癢，一個全新的天地在我眼前展開！
第二天，我就開始爬電線桿。先直直往上，然後和大地平行、沿著電線一路往前──
這真是太有趣啦！什麼東西都在我的腳底下。馬路、農田、三合院……我從這個村子爬到那個村子，一邊爬一邊看著腳底下的風景。不必擔心車子、不必害怕螞蟻，還有麻雀陪我聊天。真棒！
媽媽幫我披上紅披風，叮嚀我：「別爬太遠喲，要讓我一抬頭就能看見！還有，不可以在電線上睡午覺。」
慢慢的，阿海伯托我送小魚乾給鄰村的表妹；阿星叔托我送信給妙妙鎮的親戚；貓咪姨托我幫她到鎮上的圖書館還書……我忙得可愉快了！
一天傍晚，我爬進一條沒走過的「電線路」。電線桿一根接一根，通向遠方的山頭。
爬著爬著……我忽然覺得那座山跑到了眼前。
一抬頭，一隻小牛直直瞪著我！
看他站得穩穩當當，想必跟我一樣，是上下電線桿的老手了。
「喂，讓開！」當然，我是用眼睛跟他說話。
他用鼻孔回答：「哼！」意思是：你才給我讓開！
「是我先來的！」我用力瞪他。
「鬼才相信！」他用鼻孔把氣噴到我臉上。
我學野貓拱起背，他也學野貓拱起背……
我解下紅披風，左右搖呀搖。小牛瞪著紅披風，小腦袋搖呀搖，左轉、右轉，嘴巴開開合合、低聲咆哮……
小牛衝過來，我本能的往上一跳！
咻──我們互相交換了位置！
哇，想不到我第一次跳高，竟然是在半空中！
真好玩！我轉回頭，不想走。
他也轉回頭，不想走。
紅披肩搖呀搖，小牛哼呀哼……
衝！再一跳！
我們又交換了位置。
就這樣，我們衝過來、跳過去，鬥了好久……
鬥累了，他氣乎乎的不肯走，我也不想認輸。我們就這樣在電線上耗著、瞪著、僵持著……
耗著有些無聊，我吹起口哨，紫竹調，這是我的搖籃曲，媽媽每天晚上都哼給我聽。
小牛愣了一下，然後，背鬆了下來，頭低了下來，慢慢趴了下來……他的嘴巴濕答答，眼神變得好溫柔……
我從來沒有這麼近看過牛的眼睛，水汪汪，清亮亮，裡頭還有我的倒影。
我一邊吹著口哨，一邊輕輕爬上他的背。
我坐在他的背上吹口哨，直到彩霞滿天，太陽都快掉下去了，我才爬過他的尾巴。
我回頭看著他，他也回頭看著我。
「吽……」他也哼了一首歌。
我對他揮揮手。他對我搖搖尾巴，然後直直走向太陽掉進大海的地方。我想，他大概是想到海裡去洗一次月光澡吧！
我永遠記得那一雙大眼睛、紅紅的夕陽和遠遠消逝的背影……
這就是為什麼我不吃牛肉的原因。如果，你也曾經那麼近距離的看過牛的眼睛……你一定會跟我一樣，只想和牛做好朋友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