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食堂28

美利堅煎餅寄語

我在那家店，人生第一次寄放了一瓶波本酒。那是我進公司上班的第二年，也就是一九八六年。在那之前，我被公司的前輩帶去過兩三次，直到某個夏天我領到獎金，一個人怯生生地走進了那家店。

「我想寄一瓶酒。」我說。
老闆娘問：「選哪一瓶？」
我看著面前的櫃檯架子上排列整齊的波本酒瓶，說：「有玫瑰花的那瓶。」

從那天至今，三十七年過去，我就這樣一直喝著酒標上畫有四朵玫瑰的「Four Roses」波本威士忌。
這一區雖然也賣單杯酒，但一般情況下是買一整瓶然後寄放在店裏喝。放瓶酒在那，人到了店裡就會提供小點，一個人的座位費從一千日元到一千五百日元，還可以一直喝到店關門。（水和冰是免費的，氣泡水和食物另外計費）

我說的這一區指的是新宿歌舞伎町。準確來說，新宿歌舞伎街裡有兩條直通通的小巷，夜裡亮起燈的花園神社，跟兩條巷弄交錯的是一番街、三番街、五番街、八番街和招財通街。據說從前在四季之路和花園神社之間，有塊不太寬敞的地方還有都市電車經過。這一區密集開著近三百家的夜店和食堂，保留了昭和時代的風貌。那是作家、漫畫家、新聞記者、編輯、電影戲劇從業者們辯論、爭吵、喝酒的傳奇所在。

沿街的建築大多是細長的木造三層樓，據說這裡還曾經有過所謂「青線」色情街，上個世紀上半葉，只要到這裡來爬上又窄又陡的樓梯，樓上有特種行業服務客人。我開始光顧這一區時，還能看到站在昏暗招牌下的跨性別者老闆娘或是拿著吉他的街頭藝人，也能聽見：「嘿，過來一下！」這樣醉醺醺的叫聲。總之有一種隱約可疑的氛圍。（現在不知何故，這裡正在變成一個古怪的、湧入大量外國觀光客的區域……）

這裡的每家店都只有一個吧台，可以擠下五到七八個人左右，當年的每間店都有個性鮮明的老闆娘，她們的個性就是店鋪的風格。

我常去的那家店，位在花園五番街，是一個名叫「真里」的女老闆在經營，做的小吃很美味。真里的頭髮短短的，夏天會穿Polo衫，冬天就穿著毛衣加圍裙，一點也不像老闆娘，常客們都直接叫她真里。

她曾經是演員，還在一齣有名的電視劇擔任過配角，也曾經拍過廣告。性格爽朗，人誠實又固執，是那種直率坦誠的人，到她店裡的常客也多半是這樣的人，我就屬於這種型的人，所以很快融入了她的店。

我常常下班後就一個人去到那裡，一邊吃著剛做好的熱騰騰煎蛋，一邊喝著酒和真里小姐及常客們閒聊。不知不覺，給自己積攢了很多漫畫的素材。

這家店就是漫畫《深夜食堂》真正的原點。漫畫裡描繪的「鮪魚餅」、「油漬沙丁魚」、「那不勒斯烏龍麵」，都是出自這家店的菜單。如果不是因為常去這家店，《深夜食堂》就不會是現在的樣子。
從我的故鄉（高知縣四萬十川市）到東京來的朋友、相識的人、對我來說重要的人，我都帶他們來過這家店。它是如此特別，我擔心自己沒辦法寫好它。只知道我無論甚麼時候去，總是有我的位子，只要我去，那裏的燈總是亮的。

去年七月，真里生病住院了。出院過一次，但後來好像身體還是出了問題，現在店一直都關著。
我很茫然，我已經在那家店出出入入快要四十年，所以現在它關著門，讓我不知所措。雖然要喝酒，隨便甚麼地方都能喝。但如果不是那家店，不是在那一區的小巷裡，不是櫃檯後面有著真里、有著那群常客、如果不是叫做「レカン」的那間店，就是不行。

現在的我，就是一心盼望著真里早日康復。

安倍夜郎